4、第四章 真正的男人该怎么去爱 ...
-
人家说小孩子才经常做梦，而我到现在还是和孩童一般多梦。
我总觉得梦让我释放很多平时压抑的想象力，在梦里我无所不能，思维扩张到极限，感官敏锐，全面掌握梦里每一个人的反应和动向。
而我的梦总是色彩斑斓，鲜明艳丽。
最近我却停止了这个美好的放松方式。
我开始不断地重复做同一个梦。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想象力，甚至连梦的颜色都变成了黑白二色。
确切地说，那不是梦。
那只是在不断重复地回放师父死去那天的场景。
黑色的夜空，树影憧憧，白色的雪地，投影着浓淡不均的阴影，师父书房的窗户透出淡淡的白光，是阴暗世界里唯一光明的象征，于是我走过去，没有敲门，门没上锁，我轻轻地推开门，师父卧靠在胡床上看书，身上的袍子白得眩目。
何落坐在油灯下，盯着油灯的光焰，他空洞的眸子那一瞬间闪着温暖明亮的光泽，水汪汪的，仿佛充满希望。
房间的其他地方都是阴沉的，黑色的，只有师父和何落是白色的，白得发亮。
我走进去，说了什么，很激动，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地跳，但是我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真正的我已经脱离了那个站在门口的躯体，那个激动地和师父争执的躯体……真正的我飘在空中，充满了整个空间，用一双属于我却又并不完全属于我的眼睛冷静地观察着事件的进行，观察着每一个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事情如我所知道的那样进行着，没有意外，我看着自己冲向师父，之后黑色的血渗出，缓缓地湿透了师父的胸膛，黑色的血迹慢慢扩大，就如一朵黑色的花，在师父白色的衣袍上缓缓绽放。
我望着他的眼睛。
当你凝视一个即将失去生命的人的眼睛时，你会觉得一切嘈杂都远去，他的眼睛望进了你的人生最深处，能看穿你一切的可说与不可说。那一刻人的眼睛是温暖的，温暖得像火苗的最后一跳。
之后你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漂浮于空中，你那似乎轻飘飘的身躯猛然沉重、下坠、瞬间降落回自己的躯体，于是你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变冷，而你自己想哭，却只是贪*婪地望着他渐渐变得空洞扩大的瞳孔。
梦到此时开始加速，一切快速地闪回、重叠，分不清哪里是真的，哪里是假的，唯一的真实就是指尖上黏湿的血在变冷。
何落哭泣着，嘶哑地发出幼兽般无措的闷吼，他在流泪，我在梦里才注意到这件事。那个从来不哭不笑没有任何反应的何落，那天在哭泣，在发出痛苦的嘶吼。
他脸上的表情那么难过，整张脸都扭曲着，仿佛在替死者承受死亡的痛苦。
眼前的一切黑白分明。
白的脸，黑的眼，白的光，黑的血。
之后房门打开，六师兄站在那里。
世界突然变成了彩色，或者说，那个梦突然恢复了原本的色彩感知力，在六师兄出现的时候，整个世界，不再黑白。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紧张、恐惧、无助、绝望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就像等待法官的判决。
我看到他眼中的震惊，还有他望着我时眼中的痛苦，迟疑，矛盾，紧张……在梦里我忽然变得可以看清他在那一刻间经历的一切矛盾情感，那复杂得可能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种种情感。虽然在现实里，那短短的时间里，我根本什么都没注意到，只是呆呆望着他，紧张地等待着他宣判我的命运。
我设想了千百种可能性：他抓住我，公开我的罪行，亲自处决我；他抓住我，鄙夷我是个弑师的逆徒，我粉身碎骨，他一直视我为昆仑最大的耻辱；他抓住我，杀掉我……
所有的可能性里，他都严厉地惩罚了我。
因为我了解他，他从来不是那种会姑息罪恶的人。或许在他的世界里，一切才是黑白分明的。
他从不做错一件事，也从不来会容忍罪恶，所以他在江湖声名鹊起，成为人人称颂的少侠，就是因为他确实捍卫着正义，而他的原则里虽然有宽恕，可我从来没见过他真的宽恕过难恕的罪恶。
某些东西他虽然还没有出手惩罚，可那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积蓄起足够的力量，他只是在暂时地忍耐着，我知道，总有一天，那些罪恶会被他亲手消灭。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绝对不应该也不可能宽恕我做的一切。
然而我错了。
他望着我，慢慢关上房门，走向我。
他把师父从我怀里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扶正他的头，用手轻轻阖上他半张的眼睛。之后拉开被子，替师父盖好。他的动作很轻，却很迅速。
之后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拉着我走到水盆前，仔细地替我洗手。
他沾湿了毛巾擦拭我脸上的血点。
他从师父的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袍，换下我身上的衣物。然后对我说：“不怕，回去睡觉吧。”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收拾着那些东西。何落忽然站起来，扑进他怀里，受惊的小兽般剧烈地颤抖着身体，肩头哆嗦得像发了热病。
他把何落抱起来，走向我。
“带小落去你房间等我。”他说。
我恍惚地点了点头，抱起何落，迅速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我不知道他怎么处理那件沾满师父血迹的衣服，我把何落放在床上，搂着他。黑暗中我们两个一起瑟瑟地颤抖身体，天快亮时我们一起睡着了。
这一个月来的每个晚上我都被这个梦惊醒。
混乱地心跳，嗓子着火一般堵着一团东西，要艰难地吞咽才能把那呼之YU出的尖叫吞回肚里。
六师兄抱着沉睡的何落，坐在树木的阴影中，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水波般的光泽。
他在看我。
我悉悉索索地爬起来，爬到他身边，把头钻进他怀里。
他的衣服上结了霜，但是皮肤比我温热。这段时间他没有洗澡，体味很重。可我连他身体上不洁的体味也贪*婪地热爱。
我把脸贴在他的颈项上，轻轻地用唇亲着他粗糙的皮肤，嘴唇敏感地感觉着动脉有力地在皮肤下跳动。
一开始的时候身边还有别的师兄弟。
那几个年轻、充满生机、无怨无悔地追随着六师兄出逃的师兄弟。
夜晚时他们沉沉睡着，而我带着罪恶感和难言的快*感，每夜这样亲*近着六师兄——那个以前我可望不可即的男人。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似乎无可奈何的轻叹，轻得就像一个稍重的喘**息。
他放任着我做出这样的举动。
就像放任一个宠物亲**近自己。
我贪**恋着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他本来可以做一个完全不同的选择，只要他把我的罪恶大白于天光之下。
可他选择了隐藏。
他共享了我的罪恶，于是此时他不能再逃离那罪恶。
我让他在罪恶里越陷越深，我还继续着我的罪恶。让他了解我对他抱着多么深重的YU*望。让他了解，我是多么疯狂地贪**恋他。
在每个夜晚我蛇一般挨近他的身体，用自己冰冷的身体缠绕着他。
八师兄死的那个早上，天空湛蓝。
我在河边取水，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凝视我，视线灼痛着我的背。于是我霍然转身，八师兄站在那里，看着我。
“八哥。”我看着他，笑了一下。
他没回答，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我的脸，好像要看进我的魂一样。
他的表情很冷，眼神却透出一丝愤怒。
“只剩下我们四个了。”他说。
我不说话了。
“大家都死了。”他继续说。
“跟着六哥，我不后悔。”他看着我，“我有种感觉，今天就是我大限之日。”
我张了张口，想哭。
“今天天气不错。”他忽然抬起头，望着天，之后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终他还是抬起头来，看着我，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如果你真的爱六哥，就应该离开他。我知道是你杀了师父，我本来一直想不通六哥为什么要帮你隐瞒这些，可昨天晚上我终于想通了。”
他看着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爱你，愿意为你牺牲自己。而我们，愿意为他牺牲我们的生命。可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这样一个人，到底配不配别人这样为你付出？”他看着我，眼中掠过一丝鄙夷的笑意：“昆仑山上除了雪是白的，到处都是肮脏的秘密。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和大师兄做了多少WO龊的勾当？”
我浑身冰冷，一瞬间只觉自己像只被强行拖到了阳光下暴晒的鼹鼠。
“你甚至连个真正的女人都不是，也做不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你这样纠缠着六哥，到底想得到什么？”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看不起你。从小我就看不起你。因为你是活在阴影里的人，谁和你扯上关系都会倒霉。不管是师父，还是大师兄，你把所有人都毁了。你还缠上了六哥，你知道他是个善良的好人，他可怜你。你用你可怜巴巴的样子欺骗他，迷惑他，还用你那恶**心的身体诱惑他。”
“你令我恶**心。”他看着我，强烈的憎恨目光让我无处容身，只能拼命地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些晚上我忍着恶**心，才能不跳起来把你掐死。”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你怎么敢用你恶**心的嘴唇去玷**污六哥的脸？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把你杀掉。”接着他忽然抬起头，望着远处飞来的一行大雁，“错过今天，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杀你。”
我浑身颤抖着，恐惧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他却没有动，只是看着我。
过了很久很久，他忽然笑了，笑容那么古怪，“我不杀你。你死了，六哥会一辈子痛苦，如果他知道是我杀了你，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而我今天就要死了，何必让他恨我呢？”他像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我宁愿他回忆起我来的时候，是亏负我的。”说着他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我们被追兵围困，他主动留下来断后。
漆黑的夜里，他引爆霹雳雷火弹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火光像绝望的闪电一样穿透了夜晚的阒静。
六师兄抱着我们催马疾驰，汗和血混合着落在我脸上。
后来我发现，他不光在流汗流血，还在流泪。
离开昆仑这么久，那是他第一次哭。
没有声息，却心碎地哭泣。
后来终于到了安全地带，他滚鞍下马，跪伏在溪边洗脸。我看着他捂住脸，很久很久一直跪在那里。他抽搐的肩膀透漏了一切。
我不敢靠近。
不敢说话。
只是抱紧何落。
我看着他跪在那里。
八师兄选择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才会选择的死亡。
他的死让六师兄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痛苦与无助。
那一刻我真切地明白了一件事——死亡有时候比活着更快乐。有的人会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占有另一个人的生命。
八师兄，他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真正的男人该怎么去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