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拾忆：延展锦绣·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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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的大小姐坐在入宫赴宴的马车中，她带着好奇轻轻掀开了车帘，又被父亲牵回了手。
江延锦疑惑地回头，丸子发上别着的漂亮铃铛珠花随她的动作而叮当叮当响着。
江崇温声告诫女儿道：“锦儿，在皇宫中不能乱看喔，小心冲撞了贵人。”
南眠坐在二人对面，她见女儿投来了求救的眼神，也偷偷笑着：“你爹爹说得对。宫中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也有很多很多的规矩和讲究，锦儿今天乖乖跟在娘亲身后好不好？”
江延锦瘪了瘪嘴，但也知道爹娘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只好点了点头。
她爬回马车的座位上，百无聊赖地晃着够不着地的脚，继续等着入宫赴宴的时辰到来。
江崇心疼女儿这般蔫儿的模样，同南眠低声交谈着：“倒也不怪锦儿，今日入宫着实是费时间太长了些。”
南眠把女儿捞到自己的腿边，江延锦非常自然地爬在母亲的膝盖上，阖眼打起了瞌睡。
南眠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声音也不免放轻：“我感觉马车许久未曾移动过了，或是宫门处有什么变故。”
江崇思及宫内的那位天子，欲言又止一番后，还是不愿在家人面前多说些什么。
江延锦打了个哈欠，把自己的身子窝得更靠近娘亲。
终于等到所有人均入席落座，江延锦也渐渐醒了神，她乖巧地坐在娘亲的身后，借着无人注意的空档悄悄观察着殿内的所有人。
端坐在上首的皇帝最近愈发喜怒无常，江延锦不过偷偷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皇帝膝下有几位皇子公主，但席位都与皇帝离得很远，又恰好在大殿梁柱投下的阴影处，叫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江延锦的目光再往后，臣子们向来是恭顺的模样，一如既往地让她感到有些无聊。
江家的大小姐年岁尚幼，正是贪玩的年纪，可江延锦牢牢记着父母今日对自己的要求，在宴席上安安静静地呆着，绝不横生枝节。
宴席进行到一半，皇子处却有些动静。
众人投去视线，原是三皇子不小心打翻了汤碗，不仅洒了自己一身，还连带着身旁的二皇子被烫着了。
皇帝身旁的贵妃娘娘向陛下求着带儿子回去换洗，贵妃风头正盛，皇帝自然对她无不应。
三皇子很快被宫人抱出去梳洗，只留二皇子仍然端坐在一旁，面上不敢显露任何别的情绪。
唯有他的胞兄大皇子注意到弟弟死死掐住的手心。
江延锦皱眉，她在江府中也曾失手打翻过碗筷，承认自己粗心的错误不论，爹爹娘亲都会在第一时间带她下去换上一身新的衣服的。
她有些替那位皇子委屈，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多难受呀。
终归还是皇帝注意到了这个儿子的僵硬，反正贵妃生的三皇子不在，他便挥挥手让其余皇子公主都下去了。
二皇子的皮肤被烫得发疼，走动时与打湿的衣裳一摩擦后愈发难受。大皇子在一旁搀扶着弟弟，二人的侍从都没被允许上殿，就这样互相倚靠着走出了这一隅。
直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江延锦的视野中，她才猛然回神，发觉自己失礼地盯着他们看了太久。
不受宠的皇子终究也是皇子，江延锦想了想皇帝喜怒无常的性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宴席就这么继续平稳地进行着，众臣都不敢去提被陛下迁怒而尽数赶出大殿的皇子公主们，他们执手中之觞继续粉饰太平，一时之间气氛热闹极了。
江延锦被这气氛感染得有些头昏脑胀，她难受地拽了拽南眠的袖子，低声说着：“娘亲，我的头沉沉的……”
南眠将视线移向身旁的江崇，无声询问着他的意见。
江崇心中纠结，他感受着皇帝现在高扬的心情，又看着时不时有人前去更衣的大殿，轻轻颔首。
南眠相信对方的判断，她牵着江延锦缓缓走出了大殿，婉拒了上前提供帮助的宫人，母女二人在大殿旁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江延锦甩了甩发沉的头，发间的铃铛与珠花立马不规律地响了起来。
南眠俯下身子，放柔自己的声音望着女儿：“阿锦可好些了？头还发昏么？”
江延锦摇了摇头，又因为感到发晕停住了动作。
她想起母亲曾教过自己的方法，鼓起腮帮努力地深呼吸了几下，这才觉得发胀的脑袋好受了些许。
“娘亲，我感觉好多了。”
南眠的手指还被她握在手心，江延锦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抬眸看向母亲微笑着的面容。
“那就好，”南眠捏了捏女儿红红的面颊，“锦儿今天表现得很好，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回家睡觉觉了哦。”
江延锦把自己的身躯靠在母亲的腿边，用力地点了点头。
南眠散步的地方是在大殿的侧面，此处还有宫人守着，可再往里去便是亭韶的后宫，她并不敢往里去，牵着女儿准备往回走。
未曾想到，本来应该寂静无比的后宫处有阵阵嘈杂声传来。
几位皇子公主争吵的声音响起，江延锦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吸引了目光，她转头望去，只见方才被陛下赶出大殿的二皇子正抱着一叠书册匆匆往前走。
再往后叉腰站着的是三皇子，他身后跟着几位皇子公主，江延锦仔细看了看其中的人，并没有大皇子的身影。
南眠牵着江延锦的手动了动，催促女儿赶紧同自己回到宴席中。
江延锦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着情况。
二皇子面颊上还挂着泪珠，他闷头不听身后之人的刻薄话语，一心想穿过此处回到自己的宫殿，他的脚步匆匆，看也不看周围赴宴之人投来的目光，青色衣袂在他身后翻飞。
三皇子不满意他对自己的无视，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喊着：“顾登楼！你给我站住！”
江延锦被三皇子这一嗓子唬得躲到母亲身后，她探出一个头来抬眸看着南眠脸上的表情。
南眠也不禁蹙了眉，她启唇又合上，像是忍住了自己出言训诫的冲动。
不过也因为三皇子的这一句话，南眠也停下了自己继续往殿内走的步伐。江延锦半个身子躲在母亲的身后，并没有出言提醒对方。
二皇子装作没有听见三皇子叫住他的声音，他抬眸看了一眼身旁赴宴的臣子家眷，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想，众目睽睽之下，在父皇宴请之人的注视之下，对方应该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只要赶紧把他甩掉回去与哥哥呆在一起就好了。
谁知，许是贵妃娘娘的盛宠将儿子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性子，三皇子见二皇子充耳不闻自己的话，怒从心起，他挣开拦着他的宫人，跑上去狠狠地撞向对方的背。
二皇子平衡不稳摔倒在一旁，手中抱着的书页也散落一地，大殿旁的宫人想要上前劝阻皇子打架，却又被三皇子喝止停在一旁。
二皇子忙支起身子想要把纸张拢好，三皇子跑过去专门踩在还未来得及被他拿走的纸页上，迫使他必须抬头看向自己。
“顾登楼！”三皇子俯视着地上的二皇子，语气不屑，“本皇子刚才叫你停下！你聋了吗！”
跟从着三皇子的几位皇子公主无声站到了三皇子身后，江延锦紧紧攥住母亲的衣摆，眉头也皱了起来。
二皇子终于缓缓与三皇子对视，他一向沉默寡言，被欺负也能忍则忍，但三皇子此刻，却在对方眸中看见了难掩的怒色。
他感到自己被挑衅了，脚下力气也踩得更紧，三皇子全然不顾周遭围观的臣子家眷，抬手就想打二皇子：“顾登楼你还敢瞪我？一定是你跟父皇说了什么谗言，父皇才不让我回大殿的！”
江延锦终于忍不住这人嚣张跋扈的行为，她挣开母亲握着她的手，跑上前去一把将三皇子推开。
三皇子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他瞳中怒火刚要燃向来人，就听得那小娘子的话劈头盖脸地砸到他身上。
“三殿下的老师没有教过殿下要友爱手足吗？臣女的老师教臣女说，只知道兄弟内斗的都是窝囊废！”
见三皇子还想说，江延锦连忙又补了几句：“二殿下方才在殿内什么都没有说，三殿下就在众人面前断言自己的哥哥有错，还当众殴打哥哥，想来贵妃娘娘也不愿意见到这一幕吧！”
江延锦其实已经开始害怕了，她刚才只是看着二皇子下意识闭眼躲避殴打的动作，心生不忍才窜出来的，可她现在看着自己面对着的皇子公主，又看着旁边的宫人侍从，不由得紧张搓揉着自己的衣摆。
还好臣子家眷们心照不宣地离开了此处，她适才说话的声音也不算很大，这才没有把事情闹得更僵。
南眠作为江延锦的母亲，并没有被宫人请走，她竟一时之间成为了这一隅主子中唯一一个能担事的大人。
三皇子从出生后就顺风顺水惯了，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三皇子胸膛急促起伏着，脸颊都被气愤的心情憋得通红。
他伸手指着江延锦“你”了半天却也不敢出言反对她说的那些话。
毕竟，父皇虽然宠他，但在涉及学业时完全不留情面。而他的老师，身为非嫡非长的皇子的老师，当然天天耳提面命兄友弟恭的重要性。
江延锦有些后怕地下意识回头看着母亲，只见南眠的神情隐隐有鼓励之意，她这才又来了劲。
“臣女说得哪里不对？”江延锦头上的珠花随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三殿下敢不敢把你的话讲给陛下听？臣女行的直坐的正，臣女敢说！”
若是说江延锦方才提到贵妃娘娘，三皇子还敢辩驳一二的话，现在她扯出了陛下的大旗，三皇子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二皇子终于默默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他撑着自己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江延锦身前，可惜他有些瘦弱，遮不住对方的身影。
二皇子平视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冷声道：“三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要不然，等到贵妃娘娘知道三殿下在众目睽睽中胡闹，许是不太好呢。”
三皇子说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个闷葫芦竟然会出言噎自己。他被身旁的侍从劝了回去，离开之前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二皇子，分明是心中还有气。
三皇子身后的那些皇子皇女也作鸟兽散，除去垂着头的二皇子外，这一隅只剩下了南眠与江延锦。
南眠看了一出大戏，她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上前道：“二殿下可需要臣妇去叫宫人来？”
江延锦早已经跑到母亲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带着好奇看着这位惨兮兮的皇子。
二皇子忍痛躬身行礼：“不用。今日之事，多谢……夫人与小姐了。登楼不胜感激。”
江延锦抬眸看着他下颌的擦伤：“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万一他们又过来就不好了。”
南眠温声纠正：“锦儿，要叫二殿下。”
江延锦瘪了瘪嘴，把自己的半个脑袋又塞回母亲身后，珠花相撞的声音便在静谧中响起。
二殿下依旧垂眸不与任何人对视：“两位是登楼的恩人，无需在意这些虚礼。登楼向二位告辞。”
他没有问江延锦的名字，让小姑娘感觉有些怪异。
她看着对方一瘸一拐走远的身影，拽拽母亲的衣摆：“阿娘，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是可怜的人，”南眠俯身整理好女儿的丸子发，“但就算是可怜，也轮不到我们去可怜他，锦儿知道了么？”
江延锦点了点头，随母亲一并回到了大殿中。
而就在大殿中的宴席按部就班进行着直至结束的过程中，皇子们居住的宫殿中也同样热闹得很。
大皇子与二皇子因为一母同胞的缘由住在一处，三皇子虽然受宠，但在此事上也没有特权。
大皇子放下手中的书，有些无语地听着三皇子一直在外挑衅的声音。
他回眸看着身侧依旧沉默寡言的弟弟：“登楼方才……与他起矛盾了？”
二皇子垂眸整理被踩脏的纸页，闷闷道：“嗯。”
大皇子瞳中闪过讶异之色：“顾登天真是没有一瞬安生……怪不得你回来的时候行走有些不便，原来如此。”
他起身就要吩咐侍从：“我去给你找点伤药，伤了筋骨可不能当小事。”
顾登楼拉住顾登易的袖子，他这才抬眸：“兄长，我没事。”
“我……被人救下了。”
“是么。”顾登易坐回到原处，“是大殿的宫人？”
顾登楼摇摇头：“是臣子家眷，一位夫人与一位小小姐。”
他的话中分明是不想多牵扯她们的意思，但顾登易来了兴趣：“是哪家的女眷？”
“我不知道，”顾登楼垂下了头，“我只知道那名小姐的闺名中有一个‘锦’字。”
顾登易心中思索了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想来应该是江郎中家的千金，名唤江延锦。”
“江延锦……”顾登楼唇齿间小心念着这个名字，“我知道了。”
顾登易没有问他知道了什么，或许是他认为应该给弟弟一点私人空间，或许只是因为他正在想着如何名正言顺地入朝，无暇多顾这些小事。
许久之后。
江延锦再次进宫时，是借着与兰家大小姐的交情入宫蹭课听的。
兰家大小姐兰采嵘虽不是兰夫人所生，但兰家年岁够了的小辈只有这一位，兰晟不想带她也无人可带。
南眠与兰府先夫人有交情，连带着江延锦与兰采嵘的关系也非常不错。
兰采嵘先前总是随父亲入宫为皇子授课的机会进宫，但她有些疑惑，不知那位得了陛下青眼的大皇子为何要托她把江家妹妹也带进来。
顾登易近日势头正盛，三皇子顾登天纵使看不惯对方的所作所为，但他顽劣跋扈的性格扭转不了皇帝的倾向。
顾登楼仍旧如之前一样，他沉默寡言地坐在一旁，无非是宫人们见风使舵，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对他也好了不少。
他按部就班地在学堂中寻了个角落坐下，垂眸摆好自己的笔墨纸砚，直到有一道熟悉的裙摆掠过他的视线。
顾登楼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他便就此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以及那人头上依旧簪着的漂亮珠花。
江延锦似乎感受到了灼灼炽热的视线，她回眸望去，一眼就瞧见了还呆呆望着自己的顾登楼。
她趁着学堂人不齐快步走上前去，大方地和他打着招呼：“二殿下，午安！臣女今天是来找兰家小姐玩的，没想到又碰到殿下啦！”
顾登楼生疏地抬起手也摇了摇，向来冷漠的脸上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江小姐，好。”
江延锦心直口快：“二殿下笑起来很好看诶！”
兰采嵘从一旁跑过来，她挽着江延锦的胳膊：“原来小锦和二殿下早就认识呀。倒是省了我介绍的力气。”
江延锦还记得和顾登楼挥手拜拜，这才与兰采嵘一并出了学堂。
顾登楼仍跪坐在此处，他跟对方打招呼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只好讪讪抚上自己的脸。
他小心试探着自己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想记住自己那所谓“很好看”的笑容。
顾登易来得比顾登楼还早，他放下抄书的笔揉了揉手腕，看着弟弟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再之后，江延锦时时被兰采嵘邀进宫中，总是带着叮当响珠花的小姑娘同学堂里所有人关系处得都不远不近，唯独跟大皇子二皇子兄弟俩走得稍微近些。
顾登易看着弟弟偷偷收集海桐花的模样，打趣他道：“登楼可知，宫人们最近都说你不似以往孤僻冷漠，反倒是有些温和了呢。”
顾登楼腼腆地笑了。
他没有抬眸去看兄长揶揄的目光，只是将收集来的海桐花束得更好看些：“是吗，我倒是觉得挺好的。”
他心中想着的那人总是簪着叮当响的珠花，她喜欢蹦跳着上前去，又回眸来望自己。
江家的大小姐在外面敲响了二人宫殿的门，她的声音随后响起：“大殿下，二殿下，今日是海桐夜市的日子，我们出宫玩吧！”
大皇子应了声，他起身为兰采嵘与江延锦打开殿门，只留二皇子还坐在原处。
他将手中的东西整理好，小心放在袖袋中，而后也起身迎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第59章 拾忆：延展锦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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