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星火》川澄未来

4、红军

　　07.
　　世界从来都不公平，乱世尤其如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千多年前的杜甫就揭示的真理，在今天依旧是一条坚若磐石的真理。
　　叶冬其实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天亮之后，她恍惚抱着药和半袋粮食回到树下的时候，大娘和小妹都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破被子。
　　她缓缓在被子旁坐下，药和粮食从怀里滚了出来落在地上，她看了看，连弯腰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好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靠在树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只木偶，连手指都懒得动弹。
　　大娘和小妹都不识字，所以就这样消失了，连一个字都没留给她。只留下了这床破被子，似乎在告诉她，我们不想连累你。
　　叶冬脑子也生锈了，好半天才艰涩地转动一下，在这个冬季，人命是有多不值钱，比一粒尘埃还无人在意。
　　她一动不动坐了很久，从天亮到天黑，温度降得很快，失去了温暖的怀抱之后被冻得瑟瑟发抖，手指比冰块还冷。
　　叶冬机械地展开被子，将它裹在自己身上，灵魂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但她还得走。即便再艰难，她也还想活着。
　　想活就得往前走。
　　靠着那包药和半袋粮食，叶冬一个人走了很久，天亮又天黑，不知道过了几个昼夜，她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一头栽了下去。
　　08.
　　“你在平原上走着走着，突然迎面遇到一堵墙，这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这墙是什么？”
　　叶冬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作者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答案是死亡。
　　她那时候并不懂，只觉得莫名的后背发凉，赶紧把书丢开了。
　　但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无边无际的黑暗根本看不见尽头，她不停地走着，似乎永远找不到尽头。她不可抑制地恐惧起来，她想奔跑，想大吼大叫，想疯狂的发泄，最终却一脚踩进了沼泽中。身体在冰冷的泥水不断往下坠，逐渐淹没了口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绝望地挥舞着双手，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点，却只能徒劳地抓着一团空气。
　　突然——她的手被抓住了。
　　温暖有力地把她从沼泽里拉了出来。
　　叶冬大口喘着气，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耳边是惊喜的声音，有几分青涩，她艰难地转动脖子看过去，正对上了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正欣喜地看着她。
　　视线往上移，她看见了一顶熟悉的八角帽，以及一颗鲜红的红星。
　　——红军！
　　叶冬眨了眨眼睛，突然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先是无声的流泪，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声音嘶哑却又尖利，仿佛再不管不顾地发泄。
　　小战士明显慌了手脚，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你别哭啊！唉！好了好了，没事了啊！”
　　叶冬哭了一场后总算平静了下来。小战士给她倒了杯水，将事情给她解释了一遍。
　　“幸好指导员路过看见了你，发现你还活着，就把你给带回来了。”他说，“你不知道你开始病得有多严重，医生说你再烧下去就有生命危险了，我们队长去县城给你买了药你才终于退烧了。”
　　小战士姓李，年纪不大，性格比较活泼，说起话来朝气勃勃充满了生命力，竹筒倒豆子般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叶冬喝干净碗里的水，“谢谢。”
　　“谢啥。”小李接过碗，“这都是我们红军应该做的。”
　　“红军。”叶冬喃喃出声。
　　“对啊，我们是红军。”小李的神情可自豪了，“我们指导员说了，天下穷苦人是一家。”
　　“我知道。”叶冬压低了声音，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以前根本就不相信。
　　年少轻狂，总觉得自己掌握了世界的真理。教科书都是所谓的宣传，网上的只言片语才是事情的真相。
　　直到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原来自己以前的浅薄愚蠢得有多可笑。
　　叶冬在山上住了下来。一开始她浑浑噩噩的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很快红军的妇女主任就找到了她，发现她识字之后眼睛都亮了。
　　叶冬有些受宠若惊地说自己高中都还没毕业。妇女主任眼睛更亮了，还是个高中生啊，是个人才！
　　就这样，叶冬走马上任成为了宣传队的一员，在这个遍地文盲的时代，她的高中文凭确实也算得上一句文化人了。
　　根据地实在太缺人了，叶冬一个新瓜蛋子居然被工作给淹没了。除了宣传队的工作之后，她还负责起了扫盲的工作。
　　每天晚上在教室里给周围的村民们上课。
　　寂静的夜晚，没有星星和月色也不怕，点着一盏煤油灯，在这昏黄如否的灯光中，叶冬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张张渴望的脸，有人长满皱纹有人年轻稚嫩，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眼神，明亮又充满渴望。
　　虽然白天工作已经很累了，但她在晚上却总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一个个简单的字体，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一张张亲切的脸庞，让叶冬干涸的心又冒出了清泉。
　　时间总是飞逝，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每天重复着，居然就到了年关。
　　这也是叶冬来到根据地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新春佳节，根据地里喜气洋洋。虽然大家都不富裕，但对于中国人来说，最重要的春节还是尽其所能地搞得热闹喜庆。
　　从年二八开始，根据地就洋溢着年味了。
　　打扫干净屋子，家家户户都熬腊八粥，晒干的萝卜咸菜挂满了屋檐。
　　只不过叶冬反而比之前更忙了。虽然扫盲班已经放假了，但宣传队的任务更重了。她们要抓住这个假期，趁大家伙都在的时候把党的主张宣传出去。
　　妇女主任揉着额头走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罗姐。”叶冬亲热地打招呼，“怎么了？”
　　“唉，还不是小梅花的事。”
　　“她老公又打她了？”
　　“是啊。”妇女主任叹口气，“脸都被打肿了。”
　　“那还不赶紧把他抓起来？！”叶冬气得想破口大骂，家暴的死渣男！！
　　“抓是抓了，但也就是关几天。”罗姐脸色更不好看了，“过几天放出来了小梅花只会被打得更重。”
　　叶冬急了，“那她怎么不离婚啊？！”
　　罗姐看了她一眼，“不仅不离婚，还到我这求情呢，如果不是被得太狠了瞒不住，我都不知道她被打了。”
　　叶冬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啊？！”难道这个年代也有所谓的恋爱脑？！
　　罗姐再次叹口气，语气中夹杂着说不清楚的愁绪，“原因实在太多了，比如从小接受的教育，丈夫就是天，离婚了要被人看不起啊，比如山里打老婆的事情太常见了，还有人被活活打死的，比如一旦离婚了担心活不下去啊，还有舍不得孩子等等。”
　　叶冬十分难以理解，跨越了几十年的鸿沟，她很难想象会有人被家暴了也不愿意离婚。
　　她突然想起她的一个表姐，读完大学就结婚了，一直在家里陪伴小孩没有出去工作，人人都夸她贤惠，把家里打理得紧紧有条。结果她老公居然出轨，小三都光明正大的上门挑衅了。两人闹了好大一通，最后表姐居然没离婚，过年的时候一起聚餐，他们两人还如胶似漆，看起来感情很好。
　　叶冬那时候就很不理解，她妈告诉她，因为表姐没工作，离婚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怎么敢离婚。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叶冬重复着她妈妈的话，“只有经济独立了，才能有自己的选择。”
　　罗姐一拍巴掌，赞许道，“说得好，小叶，看来你的觉悟很高啊。”
　　叶冬苦笑着抓了下发梢。
　　“那小梅花的事情怎么办？”
　　“只能慢慢做她们家的工作了，唉，难办哟。”
　　“罗姐。”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这件事情能交给我吗？”
　　罗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目光如刀仔细打量了一会，笑了起来，“那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