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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在祝雪橙父母的印象里,医院缴费处和诊室前总是排满长队,人多而拥挤。尤其在云山这种小地方,口碑好的医院就只有县城里面的那一个,无论什么时候去都是人满为患。看一场病,意味着要和漫长等待与麻烦不便挂钩,再加上人难免都有一些讳疾忌医的心理,所以只要身体不疼得厉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要不是女儿和女儿的朋友极力劝说,他们是不会选择去医院检查的。

      不同的是,上次他们来市一院找季怜秋推荐的赵医生看病,从问诊到治疗,都是被医务人员领着去的,既不需要挂号排队,到最后医保卡里准备的钱也没用上,整个流程十分方便顺利,和在家里医院做检查时遇到的人挤人场面一点都不一样,后来想想,应该是女儿朋友帮的忙。出门在外,他们习惯做什么事一定要赶早,这天复查也是早早就来到江城。祝雪橙在车站等候,看见两人从站口出来,挥挥手迎接:“爸妈!这里这里。”

      季怜秋回老宅前嘱咐司机留下来,陪她们一家人在江城逛一逛玩一玩,祝雪橙挺过意不去的,觉得占用司机的休息时间来接父母很不好意思。一问才知道,季怜秋给身边人提供的薪水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准,遇上这种临时增加的额外工作,也一向是先征求司机意见,协调好时间之后,再补上几倍的报酬。待遇上的慷慨换来的是交口称赞,如此一来,身边人更愿意为她工作了。

      邓山莲这次来,一手拎了只装日常用品的手提袋,另外提了个四四方方的大袋子,看起来还挺沉。祝雪橙帮忙接过来,拉开车门,一家人热热闹闹坐满了后排。她把袋子往腿上一搁,发现其中另有一个包装盒,好奇问了句:“这里面装的什么?”说到一半她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像对待宝贝那样把袋子抱在怀里,笑眯眯道,“我知道了,是不是给我和雪柠带的零食呀?”

      邓山莲笑着说:“想吃零食了?柠宝下午放假,等吃完午饭我们一起去超市逛逛,不过这里面装的可不是好吃的。”她把包装盒拿过来,小心拆开一角,祝雪橙好奇望过去,发现放在里面的竟然是一件颜色素净的枕头。

      邓山莲轻轻拍了拍盒子:“这个是养生枕,枕芯是用荞麦皮和金银花做的,晚上枕着它休息,不仅不伤颈椎,而且还能提高睡眠质量。我这次来,就是想把这枕头带给秋宝,她每天管理那么大一个公司,压力肯定不小,晚上必须要休息好才行。她之前帮咱们家那么大的忙,这次我跟你爸来江城看病,又麻烦人家联系医生,这件礼物就当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她本想当面把枕头送出去的,碍于季怜秋不在,只好让祝雪橙代劳了,“秋宝今天应该在公司吧?这枕头你收好,到时候记着交给她。”

      上次季怜秋来家里做客,邓山莲就隐隐感觉到她和女儿的关系不像普通朋友那样简单,从市一院检查完身体之后更是坐实了这种猜想。作为普通朋友,能帮忙打听到哪个医生经验丰富,在哪家医院就职,已经算是尽到情分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不仅提前帮他们联系好医生,还将全套检查费用也一并负责下来。帮忙帮到这种程度,显然不是一句简单的“一般朋友”能概括过去的。

      祝雪橙除上次在心和久友吃饭那天,通过电话吐露了一点心声之外,一直没和父母好好聊过她和季怜秋的事情。其实也不是她不想谈,一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二是尚未考虑好怎么开口。在邓山莲和祝合江的观念里,女儿和谁在一起,交什么性格的朋友都是个人自由,就算是亲人,也不能借着亲情的名义阻拦干涉,介入到她的人际关系中来。祝雪橙知道父母不会干涉她的生活和个人选择,但同时也清楚,正是因为他们是亲人,所以才会产生更多顾虑,比如担心女儿和季怜秋在一起之后,会为财富和地位的不对等而心思沉重,金钱压力太大,等等。考虑到把事实抛出来会给一家人带来烦恼,想要告诉父母的想法就被她暂时搁置了。

      越不开口就越难开口。今天一家人终于有聚在一起的机会,可祝雪橙还是想把这件事往后再放一放。她接过枕头,熟稔而自然地解释季怜秋的去向:“她今天回去看望家里人了,不然咱们几个人还能再见一见面。放心吧妈,这份心意她一定会喜欢的。”说话间,她把盒子小心放在腿上,防止它被磕到碰到,一面腾开手搜索起养生枕的效用,只要是对季怜秋的身体健康有益的东西,了解再多也总是觉得不够。邓山莲见女儿一脸认真专心,悄悄往后移了移身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朝祝合江示意眼神。

      市一院是江城最好的公立医院,每日来看医生的病人从各地而来,无论时间早晚都是一样的拥挤。门诊楼一层摆了几排不锈钢连排椅,坐满了正在输液的病人,导诊台也被询问怎么挂号,该挂哪个科的患者围得水泄不通,祝雪橙刚走进大厅,正准备看指示牌,找找脊柱外科的诊室在哪个位置,司机在一旁提醒她:“祝小姐,复查的地方不在这里。”他抬手指向不远处一栋装潢明显精致许多的大楼,“赵医生的诊室在特需部四楼,我带大家过去。”

      出于习惯,祝雪橙没有多想,进到医院就带着爸妈直奔最近的门诊楼来了,她之前很少在大医院看病,还以为“特需部”是专门给病人复查的地方,刚进来没多久,就有种看花眼的感觉,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这栋楼与普通门诊相比更加空旷安静,装修风格也以明暖舒适为主,相比之下不像看病的地方,反而更像休闲场所。在门诊楼,排队看诊的时候人贴着人,脚下每一寸土地都是珍贵的,如果有一个空出来的椅子,更是珍稀的资源。特需部这边则宽敞明亮,走廊两侧甚至有空闲位置摆放小圆桌,椅具上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

      这两栋楼相隔不远,却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祝雪橙刚才在门诊楼只待了几分钟,就感觉耳朵被声音塞满了,因为人多,环境自然而然会变得无比嘈杂,两个人要想交流基本靠扯着嗓子喊,不抬点嗓门根本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不过现在,无论是小孩子的哭闹还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全都隔绝在那栋楼里。

      四人走进电梯,司机按下通往四层的按键,一面介绍道:“特需门诊这边医疗资源更丰富,每个科室都是副主任医师以上级别的医生坐诊,要想找好医生看病,来这里是最合适的选择。”

      邓山莲挪了挪脚步,似乎想说些什么。特需门诊处处透出一股烧钱的味道,就差把“不便宜”三个字明晃晃展示给人看,祝雪橙知道她关心的是价格问题,想了想问:“在这里看病,花费应该比普通门诊要高一些?”

      司机笑了笑:“是啊,在普通门诊挂号只要十六块,这里就得翻倍,一千六。买东西的时候有个说法叫一分价钱一分货,看病也是一样的道理,愿意掏更多的钱,才能享受更好的医疗服务嘛。”四楼到了,他引着三人往诊室走,压低声音说,“不过光有钱也不行,来这里看病的人哪个是缺钱的?但也不是人人都有本事挂到赵医生的号。”

      祝雪橙默然。诊室外面的小桌子上放有特需门诊的宣传册,她拿一张来看,发现无论是关于医疗设备还是技术服务的介绍,无一例外透露出“高端”和“顶尖”的含义。她现在身处江城最好的医院,顺顺利利见到最难约的医生,事实上已经与顶尖的生活接轨了。并且,她自己也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发现:似乎越往“上”走,遇到的人就越温和。

      赵医生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起话来温和又幽默,一点名医的架子都没有。虽然加上今天,和祝雪橙的父母也才见过两次,但见了面就像老朋友那样问好打趣,很容易就将众人来到医院常有的紧张情绪化解了。到了诊室,他先是问二人最近的腰椎情况,之后又安排他们拍片子复查。

      邓山莲和祝合江上次检查是完完全全瞒着女儿来的,他们自己也怕查出不好的结果,索性先不告诉家里人,好在最后的检查结果没什么大问题。祝雪橙上次没有陪父母一起来,这次复查全程跟着,每个细节都不想错过。拍完片子,一家人围着圆桌听医生分析病情,她成了听得最认真的那个人,对着报告单研究诊断结果。

      一听之下才知道,她爸妈这病是积攒多年的老毛病,并不是一味靠检查和吃药就能治好,平时需要依靠调理恢复,简而言之,就是少做体力活,多休息,多锻炼。祝雪橙听后松了口气,这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让父母休息了。趁二人听得仔细,频频点头的间隙,她见缝插针说上几句:“医生都说让你俩多休息呢。我看啊,太劳心劳力的活就别干了,你们现在的工作,一弯腰就是一整天,一周连休息时间都没办法保证,再健康的身体也经受不了这么折腾啊。”

      祝合江还没动想退休的心思,听到女儿这么说,微微摇头。赵医生补充道:“嗯,累腰的工作要少做,平时在家里进行一些锻炼,每周来康复科做一次理疗,对腰部的恢复会有帮助。”

      说着,拿出张清单放在桌子上。单子上列了一系列理疗项目,祝雪橙一眼注意到底下五位数的费用,飞快把清单收起来,不让父母看到。邓山莲笑着说:“不用藏,我都看见了。”

      她转过头跟祝合江商量:“咱们平时在家,跟着视频就能做康复训练,我看不用多花理疗的钱了,你觉得呢?”

      祝雪橙有种闷塞郁结的感觉。她想,爸妈肯定觉得花费太高,不愿意把钱花在治疗上,而她又要反对父母过于节约的观念了。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就观念的差异产生冲突,上次她给家里添置东西,差点引发家庭战争不说,父母还对她的钱款来源表示了怀疑。

      眼下,她将差异和矛盾先放在一边,把清单摆在桌子上,神情是不同以往的严肃:“看病花钱和平时买东西消费不一样,有些东西我们不买不用,对生活不会产生影响,可身体健康是头等大事,花在看病治疗上的钱都是必要支出,就不要在这方面节省了。”她对着清单上的项目挨个看下去,和医生商量起来,“理疗一周一次,一个月就是四次,八次一个疗程……这样吧,我先付两个月的费用。”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想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是见到女儿强硬的态度,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赵医生在这时开了口:“两位来这边看病,其实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这笔费用季小姐已经提前付过了,包括每周一次的理疗,还有平时挂号检查各个项目。身体有什么不适直接过来就行,不用额外再出一份钱了。”

      医生的提醒出于好心和善意,祝雪橙听后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季怜秋去过她家,见过她的父母,知道他们是非常节俭,不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的人。如果是祝雪橙带父母来特需门诊看病,支付一笔并不便宜的费用,那么以二人不愿让女儿破费的心态,可能连特需门诊的门都不会踏进来,最后的结果就像把冰箱退掉那样,以不愉快的争吵和对彼此的不理解为结束。

      她想,季怜秋恐怕早就预料到她家会因为花费而产生争执,所以一开始就做好打算,由她来付这笔钱。站在父母二人的角度可能不好意思接受,可是,她对于雪橙一家人来说尚且还是外人,推辞外人的好意总不如拒绝自家人那样干脆利落,于是便用了这样的办法。如此一来,两位长辈能享受到最好的医疗资源,祝雪橙也不用跟家人再起争执,皆大欢喜。

      她想到这一点,下意识说:“这笔钱还是我自己付吧,总让她为我们一家人考虑,太过意不去了。”她没有为季怜秋帮过什么忙,却从对方那里得到不少教育医疗和经济上的帮助,这次遇到自己能付得起的费用,便不好让对方再破费下去。

      祝雪橙显得有些局促,手指捻起纸张,卷起一角又缓缓松手,如此反复。邓山莲看了她好一会,眼见纸张翘起,又慢慢变得不成模样。她静静看着,忽然开了口:“橙宝,我们想跟医生单独聊聊,你在外面先等我们一会。”

      祝雪橙担心父母又要推辞着不来医院,本想留下来听听他们要聊什么,但没拗过二人的坚持。诊室外休息区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坐着等候,她想了想,转身走下楼梯。

      门诊大楼那边人流如潮,等待看医生的病人排出一条长长的队伍。长椅上也坐满等候的患者,整个大厅几乎没有落脚的位置,祝雪橙刚走进来,迎面过来个低头看药单,步履匆匆的病人,她避无可避被撞了一下,扶住墙壁站稳,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市一院人太多了,就算排队排到明天也挂不上号,我认识一个神医,自己开了家私人诊所,你这个冠心病让他看,吃两次药就能治好。”

      这语气殷勤而亲热,甚至还用了“神医”这个称谓,有种想要推销点什么的意思。祝雪橙觉得有些不对,转头望过去,看见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长椅旁边,正眉飞色舞跟另一位头发花白,看上去年纪不小的男人讲话。那人背着行李,手中提蓝白相间的编织袋,神情急切,不时点点头。那女子说着,悄悄把手放在背后挥了挥,似乎在招呼什么人过来。

      祝雪橙循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原本坐在长椅上等待看病的某个病人忽然凑到二人身边,搭起话来:“我病情跟你差不多,刚才听你们说了半天,打算去神医那里看看,他那诊所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赶紧接话:“南光诊所。正好,我带你们过去。”
      三人边走边说,商量着一块打车去诊所,祝雪橙知道一定不能让拿行李那人跟着他们离开,因为她看到的完完全全是一场骗局。

      各大医院门诊楼几乎都能看到医托的身影,一般是两个人一组,一人负责和来医院看病的病人搭话,另一人装作患者,相互配合,把人哄骗到预先定好的诊所里面去。那中年女人和坐在长椅上的患者就是医托,专找从外地来江城看病,迟迟挂不上号的病人下手。

      拿行李那人显然不知情,还以为能见到好医生。眼看三人就要离开,祝雪橙赶紧走过去说:“她是骗你的,待会到了诊所,他们会带你做无用昂贵的检查,开一堆高价药来骗取钱财,要是跟着他们走,一定会被宰一顿。”

      拿行李那人将信将疑,中年女人急了:“这小姑娘瞎说什么呢?”
      被南光诊所欺骗的受害者不在少数,祝雪橙从网上找了些新闻,拿给带行李的那人看,两个医托脸色骤变,匆匆忙忙离开,嘴里念叨着“真是晦气”“赶紧走”之类的话。

      两人见势不对赶忙走了,只剩下拿行李那人站在原地,焦急得来回踱步:“这可麻烦了。来一趟江城不容易,现在约不上市一院的号,又找不到地方看病,白跑一趟,连车票钱也浪费了。”

      祝雪橙有帮他的打算,想了想说:“现在能挂上号的只有特需,不过费用比普通门诊贵很多,要么就得另换一家医院。”对一位外地人来说,换医院意味着要在陌生的城市多处辗转,很不方便。她帮人帮到底,便说:“看病为先,我帮你付诊疗费吧。”

      那人忙说不用麻烦,祝雪橙也是诚心想帮忙,带他一路来到特需门诊,缴费,挂号,嘱咐他注意大屏幕上的叫号顺序。缴费单递到那人手上,他对着金额那栏看了又看,感慨道:“收费挺高,难怪一层楼都看不见几个病人……对了,姑娘,这地方能用医保卡看病买药吗?”

      祝雪橙读过宣传册,将情况如实告知:“恐怕不行。普通门诊那里就医困难,想要省时省力,找好医生看病,就得花钱买时间买服务。特需部区别于普通门诊,就医门槛也不一样,所以用不了医保。”她抬头看了眼大屏幕上的名字,提醒他,“下一个就到了。”

      谁知,那人却把缴费单还了回去:“不用了。姑娘,你心肠好,来医院看病的人每个都忙忙碌碌,自顾不暇,像你这样有心思关照别人的人真是少数。这地方挂号就这么贵,往后复查开药,少说也要几千几万往里头扔。我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要是全贡献给医院,太不划算了。”他提上行李转身就走,祝雪橙忙追上去,心想自己是不是没解释清楚,诊疗费明明是由她来付的,怎么突然就走了?

      祝合江见完医生从诊室出来,刚刚走到缴费处,看到祝雪橙正和一位提行李的人争辩些什么。他担心女儿遇到麻烦,快步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他执意要走,祝雪橙也不好勉强。眼看那人提行李离开,她叹了口气,和三人解释来龙去脉:“没事,误会而已。是我没跟他解释清楚。”

      司机忍不住说:“祝小姐,这也不怨你啊,挂号钱是你出的,他嫌贵不想看病,至少也该跟你说声谢谢啊。”那人提着行李在人群中穿行,包裹棱角不时磕碰到周围的人。他见了这幕,感叹一声,“好歹也注意下身边有没有人啊,真不体面。”

      祝雪橙揉揉眉心:“他挺不容易的。坐几个小时的车来江城最好的医院看病,号被约满不说,还差点被人骗了,劳累、急切、拥挤……人在这种环境下哪里还能体面得起来。”

      几人原路返回,往医院出口方向前行,邓山莲和祝雪橙走在一处:“橙宝,你太热心了,刚见面就帮人家付钱,亲戚之间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是陌生人。接受好意,有时候也需要一点信任基础的。”隐约间,她察觉到女儿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无论是消费观还是理念上的变化。

      祝雪橙沉默一会说:“钱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虽然我现在能付得起看特需的费用,能见到医疗领域内的专家翘楚,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多钱拿来看病,大多数人需要一次又一次约号,抢到号才有来好医院看病的机会。这种差距太大,太直观了,我现在还没到能够坦然接受的程度。”

      三人放缓脚步,停下来望着她。祝雪橙轻轻说:“我做不到心安理得接受我现在拥有的东西。帮别人忙,我自己能好受一点。”

      祝合江和邓山莲露出惊诧的神情,一时没有说话。几人无言地走了一段路,她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爸妈:“对了,和医生商量的怎么样?约了周几来做理疗?”
      邓山莲和祝合江对视一眼,顿了顿才说:“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决定……不来了。”

      祝雪柠结束一上午的课程,中午和家人在火锅店吃饭,一家人聚在一起,本该谈天说地,其乐融融,今天却安静得有些过分。

      不对劲。
      祝雪柠手拿筷子,看看对面安静用餐的爸妈,又瞧瞧坐在身旁低头喝水,不发一语的姐姐,心想僵持的气氛恐怕只有她才能打破了,她拿起桌上的辣椒碟递给祝雪橙:“尝点儿?”

      祝雪橙摇头说不用,祝雪柠一脸惊奇:“你现在不吃辣了?”
      “清淡点好。”
      祝雪柠夸张地“哇哦”了一声:“不错哎!跟季总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饮食习惯也向她看齐了?”

      话音刚落,她猛然意识到她姐似乎没跟家里提起过和季怜秋在一起的事情,一把捂住嘴:“完了,我说错话了。”

      她懊恼自己怎么心直口快,直接就讲出来了,祝雪橙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既然难得有一家人坐下来交流的机会,她索性将之前的犹豫和顾虑暂时放下,直接道:“没关系,我正准备跟咱爸妈提起来这事呢。”

      在她家,坦诚并不是一件需要鼓足勇气才能做到的事情。如果她生活在云山县其他家庭,无论是喜欢女孩子这个事实,还是喜欢阅读小说的爱好,都会被家人视作洪水猛兽。在云山,像齐跃利那样拥有一份银行经理的工作,已经算当地的“上流人士”了,但即使“精英”如他,教育理念也十分老旧,对女儿齐昭云的要求苛刻且单一。在大多数云山人的观念里,循规蹈矩的生活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休息和娱乐是浪费时间的行为,至于个性更是贬义词,表现出和大众不一样的一面是万万不能的。

      祝雪橙觉得她很幸运,幸运就幸运在她家是最特殊的家庭。虽然思想观念总与经济条件相关联,开明的家庭背后,不乏见识广泛,履历优秀的父母双亲,她家不属于经济富裕的那一档,却并没有影响邓山莲和祝合江成为开明的父母。他们二人早就决定过,如果在物质上不能提供更好的条件,那就在精神上给女儿们最大限度的支持。雪橙雪柠两姐妹喜欢看女孩子们的故事,他们希望能多了解女儿们一点,也尝试着去看。至于姐妹二人不同于大众的那一面,虽然有时会招致外人的不理解,但在家人这里,永远都不会遭遇冷眼和反对。

      所以,当祝雪橙谈起有关于感情的话题时,语气像在谈论晚上做什么饭,或者天气是雨还是晴那样轻松平常,邓山莲猜到她要说什么,接着她的话道:“我知道,你和秋宝在一块了。”

      家人果然是最了解她,也是最擅于观察她身边出现何种变化的人。祝雪橙生出一阵感触,听到邓山莲慢慢说:“秋宝性格温柔又为人着想,虽说她的家庭和普通人家差别很大,但大家相处起来却没有隔阂。我跟你爸都能看出来,她在你心中一定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但是……”

      祝雪橙听到“但是”二字,心里沉了沉。难道父母觉得她和季怜秋差距太大,即使在一起也不会长久,所以要委婉表示反对?她想得出神,下意识道:“没关系,您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祝雪柠也听得神情紧张,注意力全集中在家人身上,丸子送到口边也忘了吃。邓山莲见状,扑哧一声笑了:“怎么这么严肃?想哪儿去了?我对你们两个的感情完全没有意见。”眼见女儿们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她这才将真实想法娓娓出,“我想说的其实是我担心的地方。她每次为你着想,帮你解决生活难题的时候,你总会犹豫焦虑,觉得自己亏欠对方许多。对吗?”

      祝雪橙完完全全被说中心事。在家人面前没有隐瞒的必要,她沉默片刻,低声承认了:“是啊,如果总是接受对方不求回报的付出,任谁都会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金钱上的也好,感情上的也好,总是做一个接受者而不是给予者,对她来说也太不公平了。我们一家人来江城看病,要不是有她的帮助,恐怕很难有见到名医的机会,可是联系医生、看病付钱这些事,本来就是作为儿女的我的责任。”

      她本想和医生商量,由她来支付理疗的费用,可没想到的是,父母竟然告诉她不来市一院治疗了,这样的事实无疑让她心绪烦闷。争论身体健康和金钱哪个更重要在她家快要成为一个辩题,可争来争去却没争出什么结果。她不想一开口就和家人起争执,聚在一起吃饭时只好沉默对。

      邓山莲仔细听完,说道:“秋宝这样做,说明她拿我们当自家人看待,要是执意付这份钱,会不会让她觉得很见外,很生分呢?说实话,我跟你爸也不好意思老是让她为我们操心看病的事,更不好意思总让她负担咱们一家人的花销。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以后在云山的医院做理疗,一来离家也近,二来这部分费用也可以退给秋宝,只是这样一来,恐怕要辜负她的好意了。”

      难怪。
      祝雪橙很是意外,这才理解了父母的用意,原来他们不来市一院看病不是担心花钱,而是另有打算。她顿时感觉误会了他们许多,心中涌上一阵愧疚的情绪。正在这时,邓山莲问:“橙宝,你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祝雪橙沉吟着,思考怎么表达才能让父母知道季怜秋所有的好。寥寥几语道不尽她的心思,最后只说:“我一直向往成为的,就是像她那样的人。”

      她想了想,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刚认识她的时候,我注意到的只是她身上那些耀眼夺目的特质,权势、地位、财富……我之前离拥有这些东西的人很远,对她们的了解也仅限于故事里。那时候的我单纯而执拗地认为,富人……应该说,是故事里的富人,在除了工作和恋爱之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用财富和地位满足自己物质上的需求,享受人生,游戏人间。这念头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了很久,直到遇见季怜秋,我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想法太狭隘了,其实,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为生活付出的一面。”

      自从她在秦伊薇那里听说季怜秋家有“女不入家门”的规矩后,原先对于季家那“神秘豪门世家”的印象也慢慢淡化了,隐隐觉得那应该是个古板的家庭。“有季家的传统和规矩在,她能拥有现在的成就,一定付出了我想象不到的艰辛和努力。可是,就算她到了现在的位置,却也没忘记帮有难处的人一把,所以,我佩服她。”

      祝雪橙一口气说完,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有人说她是为了自己和企业名声,所以才做那么多又是帮小女孩入学,又是资助别人的好事,可是去珑安录节目那次就能看出来,她在乎的不是自己已经拥有了什么,而是其他人还需要什么。她已经足够好,足够为人着想了,得到的应该是生活回馈给她的善意,而不是身边人的算计欺骗……她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帮别人出苦海,但是,谁又能帮她出苦海呢?”

      邓山莲听后,原先轻松的神色一点一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忧虑的神情。
      “橙宝,你似乎太崇拜她了。”邓山莲起身从对面座位离开,坐到祝雪橙身边,“我猜,她在你心里的地位,应该是类似于女性标杆,明星偶像的那种吧?”

      祝雪橙没有否认。邓山莲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她犹豫了一下,问:“怎么了?这样看待她……不好吗?”
      邓山莲一时没有说话,想起了十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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