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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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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我推开了那扇既熟悉又陌生的门。
家里很安静,只听见壁钟发出的“嗒、嗒”声。
我一直呆到晚上11点,屋里漆黑一片,我不想开灯,也没拉开窗帘,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天。
我喜欢黑暗,被黑暗包围的感觉真奇妙,有时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有呼吸。当然,呼吸,就代表不存在,我并不存在,在这个空间里,我一直是空气,又或许连空气也不是。
天使又出现了。她在看我,我也在看她,我伸出手,却碰不到她。
天使告诉我,我是存在的,我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我有呼吸,我也不是空气,我是程澈,拥有一个孤独命运的程澈。
“当、当、当……”
大钟敲响了十二声,天使的翅膀开始发光。这是一个魔法,是十二点之后的魔法。我一直怀疑灰姑娘的故事,十二点,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一个故事的开始。
门开了,紧接着,灯也亮了。
“阿澈。”她看到我时,并不吃惊。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把书包放下,坐到我的身旁。
“早上。”我答。
隔了一会,我问:“他怎么样了?”
“快出院了。”
我笑了一下:“没事就好。那么大岁数了,早该休息了。”
田梦只是安静的看着我,她一向如此。
“阿……阿蕾。”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有些烦了。
天使离开了,我看不到天使,只看见她。
“我知道他有心脏病,却又从不去治,老是那么撑着,十年来他累不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也许是因为从前老这是压抑自己吧。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脾气不好,她知道。所以,她和林珑一样,总是用沉默来对抗我。她们就和我母亲一样,总是沉默却又看得比谁都清。
“你知道为什么,阿蕾。”许久,她才问:“我不喜欢‘程澈’,我只想要回我弟弟,从你离家那天到现在,你已经做够‘程澈’了吧?”
这一刻,空气被抽干了。
是的,两年来,我一直否认自己,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他,不喜欢他所给我的一切,我只是想做我自己,一直都固执地不肯承认“田蕾”的存在。我不想被别人改变,更不想改变自己,我一直在寻找孤独,可是却没人肯给我孤独的空间。
“我……”我站起,淡淡地说:“我是程澈。”
田梦也站起,拎起书包,转身走进房间。
“后天爸爸出院。”她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显得那么苍白。
后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却不知是因为什么。
推开我房间的门,我闻到了一股香味,是淡淡的蔷薇香。
打开灯,我的房间依然如故。这一切,就跟我离开家的那天一样。从离家的那天起,即使有回来,也没有在房里睡过。可母亲和田梦却一直在收拾着这个房间,我知道她们的愿望,她们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
关上门,我来到他们的房门前。
他们?这个称呼似乎很陌生。他们是谁?他们是我的母亲……父亲……是的,生我的母亲和养了我十年的父亲。
他们的房间也很整齐,在这个家,他们是中心,永远是这个家的重要部分,但他们,却老了。
我从没看见天使哭过,即使田梦哭了,林珑哭了,母亲哭了,她也不哭。我也一样,即使我的眼里有泪,她仍是不哭。天使会悲伤吧,她也会生气,可她却从来不哭。天使不哭,天堂也从没快乐过。
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它是咸的,是苦的。
田梦,哭了。
我是她的弟弟,虽然一直是个任性的孩子,但她却比任何一个亲姐姐对我都好。我的任性我的固执,甚至有点偏激的性格,她也一直都在容忍着。就像他一样,他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却又一直在照顾着我。就这样的一个人,天使却为什么要来找我?我该属于恶魔的。
我去敲她的门,我问:“你为什么哭?”
她没有回答。
我靠着门,说:“姐姐,也许现在我是‘田蕾’,但能让你高兴吗?你从不勉强我,也一直顺着我的心叫我‘阿澈’,你是否在为你的父亲委屈?姐姐,我是田蕾,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接下来的沉默,我闻不到眼泪的味道了。
“爸爸很挂念你。”她说。
天使在我眼前出现了,她在微笑。
“妈妈也是,所有的人都在想你,阿蕾,你该回家了。”
我轻轻笑了起来:“阿蕾回不了家的,因为有程澈在。田梦,我总是在扮演着两个人,我真正想做的只是‘程澈’。天使告诉过我,这一生,我只能是阿澈,因为只有阿澈才能使我存在。即使孤独,我也必须是阿澈。我是程澈,你明白了吗?我喜欢你,我就一定是程澈。”
天使闪动着她的翅膀,洒下的光芒充满了我的世界,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跟着我。我不能和她交流,却能感觉到从遥远的地方所传来的讯息,正是她要告诉我的。也只有孤独的程澈,才能去感受她的孤独,因为,天使也孤独。
客厅的钟指向一点,又过了一个小时,我想,我该走了。可我却一直在等到,等到什么,我不知道。
“你还在吗?”她问。
“在。”我答。
“阿蕾……还是阿澈?”
“我是蕾,姐姐。”
“能留下吗?”
“不能,因为阿澈叫我走。”
“那,阿澈能留下吗?”
我们的对话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我的存在是一个可笑的故事,我的人生也是一场梦,我始终生活在梦中,和天使面对面。我一直想看清她,却越来越模糊,我只是想着我自己,我不想去听从任何一个人,更不可能去改变自己,所以我一直是程澈,这个已经挥之不去的名字,让“田蕾”无法生存。我梦中的天使,告诉我一切的天使,十年来,你似乎又什么也没告诉过我,我已经无路可退,成为程澈,做回程澈,我只能选择自由,然后与孤独相伴,对吧?不哭的天使,也不曾快乐过的天堂。
二零零三年一月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