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哭》何乐儿

3、三

　　我逃课了，这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我习惯了一种生活，我也只能适合这种生活。
　　今天也许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该去请个假，然后……上医院。去干什么？去接一个人，他是一个中年人，却早已苍老。心的衰老比身体的衰老更为可怕，我在摧残他的身体，同时也在伤害着他的心。我不得不承认，从我八岁那年起，我就已经是“田蕾”，“程澈”只是存在于我脑海中的名字，它只跟了我八年，在我父亲离开后，我就注定要成为“田蕾”，而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田蕾”，这么多年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坚持的是什么。注定的，改不了，却偏偏不放弃，只是因为想孤独吗？
　　我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能知道我在这的，只有她。她只有她，才敢接近一向孤独的我。两年前，她就在这里，在这里说的那句话，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刻，天使成为了她。
　　“林珑。”我问：“你来干什么？不用上课吗？”
　　“你怎么也不去上课？”她反问。
　　这里是七楼，是教学楼的顶层，我曾想过，如果我从这里跳出下去，会有几个人为我伤心？当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当我不存在时，那不哭的天使，她会落泪吗？
　　“我想去见一个人。”我说：“去接他，然后，回家。”
　　“回家，为什么不回呢？”
　　“‘为什么不回’？”我笑：“你怎么这么问？”
　　“田梦一直在等你，你母亲、父亲，他们也一直都在等你。选择自由也就是选择孤独的你，总是让他们担心。”林珑走到我面前，她伸出手，轻轻摸我的脸。
　　“你摸不到天使，而我，却可以如此碰触你。天使并不存在，而你，是活着的。”她说着，手中我的脸上垂下。
　　天使并不存在？我不停地问自己的，林珑她怎么知道天使不存在？我梦中的天使，她整整跟了我十年，我从不怀疑她的存在，这个带给了我一切的天使。
　　“去吗？”她问。
　　我没有回答，我在等着天使出现。但，这么久了，她还没出现。
　　“去吧。”我说。
　　天使出现了。
　　“你笑了。”我说。
　　林珑笑了，天使也一样。

　　我的到来所带来的惊喜只是对于他，我的母亲，我的姐姐，她们一早就看透了我，所以我也无需隐藏什么。
　　“蕾，你来了。”母亲看到我时，只是这么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来接……”我看着他，十年了，我还是无法习惯这个称呼：“爸爸。”
　　“蕾，你扶着爸爸。”田梦把我拉到他的身边，自己则和母亲一起去拎包。
　　“蕾……”他颤抖着：“你来了……”
　　“嗯。”我点头，扶着他，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家。
　　天使所教给我的孤独，只是当我成为“程澈”时。现在，天使在教我做人。
　　做一个人，适应一个环境，去改变自己，去接受别人，却存在于这个世界。天使分裂我，却又融合我，在这个世界我有一个家，是“田蕾”的家，家里有父亲，有母亲，还有一个姐姐，我是这个家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存在。
　　和他之间的对话是简短的，和他之间的沉默是漫长的，我所制造出来的气氛充满着这个空间。天使也在这个空间里，不笑，不生气，更不悲伤。我根本无法去感觉她现在的心情，她只是在远处注视着我，却不再告诉我任何讯息，我该怎么做？
　　“爸，蕾既然回来了，今晚出去吃饭吧。”
　　田梦在说话，作为姐姐，她知道我现在的无助。
　　“好啊。”他笑。
　　“去吗？蕾？”他转过头问。
　　去吗？我问自己，或许我该去，因为我是……
　　“去，爸爸。”我说：“去。”
　　我的回答很简单，却让他如此快乐。
　　“你帮了一个忙。”这时，田梦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的心突然冷却，我帮了一个忙？只是帮忙吗？
　　“爸爸。”我说：“我会一直陪着您。”
　　当然，只是当我成为“田蕾”时。
　　他偏过头，眼泪从他脸上滑落。
　　“蕾，你是个好孩子。”母亲说。
　　田梦，你希望我这么说，对吧？你比谁都清楚，他已离离去的日子不远，呼吸对他来说已是某种奢侈。在有限的时间里，让他想想无限的事也好。
　　“蕾一直是个好孩子，是吧，阿蕾？”
　　我看着田梦，点点头。
　　现在，我是田蕾。

　　我们坐在客厅里，我，母亲，姐姐。
　　他已经睡下了，今天对他来说是快乐的一天，作为儿子，我已经尽力。
　　“我回去睡了。”母亲说完，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回房。
　　客厅的壁钟“嗒、嗒”地响着，沉默的气氛令这个空间变得异常安静。这是我所喜欢的空间，也是我所依赖的世界。
　　“该走了吗？”终于，田梦打破了沉默，首先问道。
　　我看了一眼大钟，还不到十二点，那么，这个故事还没完。
　　“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她说：“蕾该走了吧。”
　　我所怀疑的灰姑娘的故事，今天却变得真实。我在等待着天使的到来，可她却迟迟没出现。
　　“姐，我该去哪呢？”
　　“回家吧。”她看着我，很平静地说：“回自己的家，回孤独的家。”
　　“那是哪呢？”
　　“‘阿澈’的家。”
　　我笑了。
　　田蕾的魔法还没解除呢，天使也还没出现，我现在根本毫无思想。在这个家，我努力扮演着属于我的角色，我每天都在寻找着与自由相伴的孤独，我不止一次的想接近天使，想看清她，想触摸她，我的这种生活几乎让自己崩溃。我的确不想放弃我所坚持的，但我所坚持的又是什么？是因为六岁时父亲的突然离去吗？是因为我不再是程澈？还是因为她——天使的出现？坚持吧，注定的，改不了，却偏偏不放弃，只是因为想孤独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魔法也在慢慢解除。我想抓住这最后的时刻，再成为一次“田蕾”。
　　“姐。”我说：“生活是无奈的，我所选择的，是注定无法改变的。我现在还是‘蕾’，或许以后一直都是。我骗不了自己，而且天使也绝不允许，所以，姐，我该走了，爸爸、妈妈，还有这个家，都交给你了。我不是一个好儿子、好弟弟，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我是——程澈。”
　　然后，我站起，在钟声响起时，走出了这个家。
　　魔法，解除。

　　二零零三年一月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