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哭》何乐儿

1、一

　　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我选择了地狱。没有什么原因，我不喜欢天使，仅此而已。

　　天使的梦境在我眼前不断浮现，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那一对晶莹的翅膀在散发着柔和的光。我想走近她，却一步也迈不动。
　　从八岁起，她就一直跟着我，在我梦里不断地出现，一次一次，不断重复。十年来，我一直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法接近她，她的翅膀在挥舞时所散发出来的光，深深吸引了我。
　　电话响了很久，我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十声之后，电话转换成自动留言。
　　“阿澈现在不在家，请在‘嘟’一声后留言，谢谢。”这是我的声音，随后，是“嘟”的一声。
　　“阿澈，是我，我十分钟后就到，别走。”
　　电话挂断。
　　她总是很了解我，比谁都了解我。在天使的梦中，我试着把她们联系在一起，却一直没有成功。梦中的天使不是她，所以，我不喜欢天使。
　　十分钟后，我听到了开门声。
　　“阿澈。”她提着一袋水果，放到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你又一个月没回家，不打电话，也不接电话，你在想什么？”
　　没有回答，我看着她，那一刻，我又看到了天使。我仍是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天使在生气。
　　“我回去了。”她说完便离开。
　　伴随着关门声，天使从我眼前消失。
　　六岁时，父亲离开了我；八岁时，母亲带着我嫁给了她的父亲，所以她是我的姐姐，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
　　我的姐姐，田梦。
　　一声清脆的钥匙声，门应声而开。
　　“阿澈。”她换上拖鞋，走到我面前，轻声唤道。
　　“嗯。”我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阿澈……”
　　林珑，你想说什么？
　　我再次想起了她，天使，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使，我不想寻找她，而她却一再的出现。天使不懂哭泣，但天堂却从不快乐。
　　我和林珑交往已经两年了，我不喜欢她，她知道。我喜欢田梦，她也知道。我只是因为她在对我说“我喜欢你”时天使和她重叠了，所以我才默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些，她都知道。我没给过她任何的承诺，我们，其实什么也不是。
　　我不喜欢天使，只是不喜欢，却不讨厌。总是出现在我梦中的天使，闪着光的翅膀，不知是微笑还是悲伤的天使，我永远也接近不了她，永远。
　　“阿澈，一个月了，你还不想回家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回家……”我闭上眼：“回家……”
　　我的名字是程澈，从高一起离家独居到现在已经两年半了。两年半，不算长，这只是一种生活，一种自由的生活，一种独自和天使相处的生活。
　　“回家干什么？”我问。
　　她没有回答。
　　“你答不出来。”我说。
　　她点点头，坐到我的身旁。
　　天使在我眼前，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翅膀，闪动着，光芒越来越耀眼，也越来越温柔。我只能这样看着她，想象着天堂的样子。
　　“你哭了？”我问。
　　“这是田梦的，还有你母亲的泪水。”她答。
　　林珑，聪明得令人心痛的女孩，她太了解人了，就因为太了解，才使她无法快乐。越是明白，就越是烦恼。
　　我眼前的天使在逐渐消失，她的翅膀不再闪动，光芒也黯淡下来。她该走了，我知道，她该回去了。只是，今天，我仍是没看清她。
　　天使不懂哭泣，天堂也不曾快乐。所以，哭泣的林珑也不是我梦中的天使。所以，我不喜欢天使。
　　“回家的事以后再说，田梦来过就行。”我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窗前说。
　　我一直在逃避着，我无法接受第二个父亲，就像我无法接受我的第二个名字——“田蕾”一样。我的名字是程澈，不是田蕾，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它不适合我，更不属于我。
　　窗外是阳春三月的景色，再过三个月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已为自己找了一条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路。
　　上大学，然后，打工。
　　我可以独立，我也必须独立，在这个世界，不学会独立，就无法生存。
　　我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世界，可是我除了空气，什么也抓不住。我也不知道当我抓住了想要的世界后，我该怎么办。这个姿势在天使的梦境中始终如一，我只想摸一摸她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我想拥有她的翅膀，我伸出手，可我却什么也抓不住。
　　“林珑，你碰到田梦了？”
　　“嗯。”
　　“什么也没说吗？”
　　“嗯。”
　　我把手贴在玻璃上，现在，我感到了存在。
　　“骗人。”我说。
　　沉默。
　　我一直背对着她，她也一样，在这个空间里，我可以完全感觉到她的气息。她撒谎时心跳会加速，我一早就知道，我在等着她的回答。
　　“你父亲……住院了。两个星期。”终于，她轻声道。
　　真奇怪，我的反应竟会如此激动。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眼泪，从脸上滑落，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然后，地湿了一片。
　　他容忍了我十年，十年来，我的任性与固执丝毫没有使他放弃对我的关爱。他是一个好父亲，而我，却不是一个好儿子。即使如此，我还是程澈，而不是“田蕾”。
　　“回去吗？”她问。
　　沉默。
　　“回去吗？”她再问。
　　仍是沉默。
　　我们之间的对话过于简单，也太乏味，这种枯燥而沉闷的气氛总是由我制造出来，我向来不喜欢快乐。
　　“林珑，回去吧。”我转过身，靠着窗户，看着林珑：“我会回去的。”
　　林珑没有看我，只说了两个字“再见”。
　　然后，走了。
　　门一关上，我的世界崩溃。
　　我一直追寻的自由，跟随着天使的脚步选择的生活，一直是虚幻的。即使再怎么逃避，我仍是逃不过现实。现实的世界所要我承受的东西太重了，这个包袱我无法抛下，而我不敢面对，更不想去面对，每天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时，在一个角落里，独自一人。
　　天使，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不哭泣的理由？你的天堂并不快乐，却为什么从不哭泣？和我一起的天使，捉摸不定的天使，看不清脸，只有那一对晶莹的翅膀在散发着柔和的光。

　　MERRY CHRISTMAS！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二十五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