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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宴贤春 ...
淮序君的兴致总是时有时无,来得也没什么缘由,去得则更加不需要,总之端看他的心情。
蜀地大旱绵延数月不止,第二年开春才幸得杜贤春率横云弟子设阵引水,与朝廷一道开仓放粮,搭棚施粥,加之淮序君从江淮牵来雨云,这才终于在新一年的春耕前解了这场灾劫。
杜贤春费心劳神近三个月,拼命也想赶上春耕的期限,然而春耕对他来说是期限,对淮序君而言却算不上。
他起兴来走这一趟,只是因为刚好雕出了一对很令他满意的细银镯子,出门的时候恰见天上下雨,下得江淮的河湖都涨了水,又想起蜀地似乎正闹着旱灾,顺手便牵着雨云走了一趟。
蜀地旱灾已解,他的闲情却还未散,在贤春山下的石洞中设了三日宴席。
宴席并不多么奢华精致,请了山下镇上的厨子,做的都是些民间的家常小菜。
他谁都没有邀请,也谁都没有阻拦,第一日来的多是附近听闻消息的小妖和百姓,第二日则多是些达官显贵,临近的道门门派,还有些妖族结界的统领。
近年来道门和妖族势同水火,但显然都不敢在淮序君面前造次,只能短暂地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第三日——
第三日恰逢春分二月十一,是杜贤春十六岁的生辰。
外边飘的雨还没有停歇,淅淅沥沥地落在山脚下。
淮序君倚在主座上抿了口酒,听着四周人群一阵阵的喧嚣恭维,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来。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耳上的翠玉坠子,忽然想起来自己倒是没送过这孩子什么东西,只有几年前送了刻顺手摘来的菩提子,还是借端宁的手送出去的。
今日如若还有缘分再见,便将这对耳坠子送出去好了。
——也顺便看看这孩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说来也真是凑巧,他与这孩子见过不少次,但每次都阴差阳错,到头来竟然连他长得什么样貌都不清楚。
虽说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但见上一面也不错。
“君上,这是贤春山上新采的春茶,蜀地大旱数月,全靠君上解了这燃眉之急啊!您请,您请!”
“是是,这是我太守府上窖藏的好酒,君上请。”
“君上——”
“君上亲临贤春山,是我蜀地之幸啊!”
淮序君轻叹一声,抬手揉了下眉心,听着四下的吵嚷声一直等到了午后。
算了,或许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他将手里的酒杯搁在桌上,觉得缘分这东西果然还是强求不来。
左右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这回便算了。
他这么想着摆了摆手,座下的喧闹立时便被压了下去。
一时无人再多嘴出声,石洞中静寂一片,只余下他手腕上那一对细银镯子相碰出的“叮当”声。
“若是没什么事,便散了罢。”
他站起身拂了下袖摆,穿过人群往洞口走去:“本座今日也乏了,有缘再会吧。”
缘分缘分,有时候真是缺一分都不可。
他走出几步,远远看到石洞口的情景,还是不由又在心里感叹一句。
那石洞的入口处聚着一群身穿着道袍的弟子,正看起来有些焦急地说着什么事情,杜贤春被人群围在中间,正背对着洞口低头看着手上的一封文书。
传送符文的灵力波动还未完全消散去,想来是一路走到山脚下,刚巧在此时此处接到了传书。
“贤春师兄,这意思也就是说……横云情势危急,我们须得加紧回程了?”
“没大没小,有你这么叫大师兄的吗?”
“就是,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外人面前这么叫,在外面要老实叫师兄。”
“那又怎么啦?贤春师兄只是辈分大,实际比我还小十多岁呢!况且这里又没有外人……再说了,现在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杜贤春握着文书轻叹了一声,抬手往下一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之前不是说已然稳了局势,怎么忽然就又情势危急了?”
常百草也不明所以:“或许是相隔太远,消息传得不够及时?”
杜贤春摇了摇头:“……只恐怕师父和师伯是故意瞒着我们。”
常百草闻言一怔:“故意?”
他抿了下唇:“之前的传讯多是师伯和师父的笔迹,都是我认得的。”
“这回的笔迹却和往常的来信都不一样,用的也不是我当初交给师父他们的传讯符文……想来应当是哪位师弟师妹眼见支撑不住,才不得不绕过师父同我们传信。”
“至于日前说战局暂缓的消息,甚至这两个多月来的消息,不知道有几分是真。”
常百草:“可是,可是掌门他们为何要——”
杜贤春用力闭了闭眼,想起了临走前明铮说过的话:“……是因为我。”
“师兄……”
“贤春师兄——”
“不要这么说,贤春,这不是你的错。”
“是啊贤春,我们……”
“不是,你们怎么又在外面这么叫,不是都说了……”
“唉呀算了算了!现在就别纠结这个了。”
“就是说嘛!贤春师兄,那我们现在……”
“即刻启程,回横云。”
杜贤春将手中的文书折好收回袖中,提步就要往远处走,却又被身边的人握着小臂拦了一下。
常百草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要不还是进去看一眼吧。”
“从这里回横云路途遥远,总归是赶不上这一役了,不如干脆进去见君上一面,一炷香的功夫都用不上。”
见杜贤春脚步顿住,但依然还是犹豫,她又道:“如若错过这个机会,下一回见便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杜贤春眼睫一颤,纠结地握了下常百草的小臂,张口刚想要说什么,便又听到身旁有人附和:“是啊师兄,去一趟也没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君上仁德,既然都出手解了这蜀地的旱灾。不如我们再请他——”
杜贤春动作顿了顿,转头道:“请他相助道门?”
出声那人看到他的神色,莫名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咳,那个,我只是觉得……君上实力深不可测,要是能得他相助,我们道门……”
杜贤春松开握着常百草小臂的手,垂眼捻了捻串在自己手腕上的一颗菩提珠子:“君上非人非妖,本便与两族的争斗全无干系。”
“且不说君上自己是否情愿,我们也不能为一己私欲平白拉无关之人入局。普通人如此,君上也亦是如此。”
他拂了下袖摆,将那颗菩提遮在了自己衣袖下:“走吧。”
常百草:“诶……真的不进去看看吗?”
杜贤春笑着摇了摇头:“不了,当前情势如此,我是横云的首徒,道门的前锋,更不能在此时去见君上。”
春雨绵绵,将他鸦羽似的头发沾得更加乌亮。
他抬头望向远处一片朦胧的烟雨,又轻声道:“走吧。”
他快步往山下走去,只觉忽然一阵春风拂面,像是某人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他脚步略微一顿,一双浅银的眼睛在雨雾里浸得湿润,眉心一线金红的道印,浅浅凹下去一点,也被二月的和风暖雨细细抚过。
他不知为何心头一滞,最终还是没有再回头。
——因而也就没有看见,淮序君凝在他背后的目光。
……
“你说战事……已经止歇了?”
杜贤春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坐在桌前研究菜谱的明铮,缓缓眨了眨眼:“师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抿了下唇,上前去晃了晃明铮的袖子:“……难不成你们这回又想出什么法子来蒙骗我?”
“这回真是冤枉。”
明铮眼见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也并不打算再继续瞒他。
“之前确是蒙了你一回,但这回可真的不是了。”
杜贤春屈膝跪坐在他腿边,伏在他膝上蹭了蹭。
他用力抿了下唇,想起上山路上看到的一片狼藉,想起不知多少师弟师妹师兄师姐身上多出的伤……想起还有许多不见了踪影的小弟子们,他们本来最爱出来和他打招呼,这一回却再也见不到了。
甚至不用再多问,就已经能够想见这数月来战局的惨烈。
“师伯……”
他双眼一眨一眨,眨得眼尾都红透了,又用双手去握住明铮的手腕:“你们不要再赶贤春走了……求求你,贤春不想走。”
明铮手里的菜谱半天翻不过去一页,终于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在他头发上揉了揉。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许宁便先是心疼得受不了:“好好,不赶了不赶了。”
“当初也都是你师伯的主意,”他朝杜贤春招了招手,“别光和他撒娇了,过来过来。”
杜贤春用手背蹭了下眼尾,小步挪去了他身前:“……没有撒娇。”
许宁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垂眼笑了下,伸手抱着他拍了拍后背:“嗯嗯,没有。”
杜贤春年少早熟,即使在亲近的长辈面前,也少有如此示弱的时候。
他埋在许宁肩上,声音里含着努力想要藏住的一点哭腔:“……不要再赶我走了。”
许宁安抚地顺着他的头发:“不赶不赶。”
杜贤春:“一言为定?”
许宁:“嗯,一言为定。”
杜贤春闷闷地“哼”了一声,悄悄摸到他的手指,勾着晃了两下。
许宁感觉到他的动作,又没忍住笑了一声。
杜贤春:“……不许笑。”
许宁:“不笑,咳、咳,不笑了。”
杜贤春:“……”
许宁勉强忍住笑意:“行了行了,真不笑了,说点你肯定感兴趣的。”
杜贤春:“……什么。”
许宁:“此回战局暂且止歇,是因为淮序君亲临横云山,止了这一场恶战。”
杜贤春动作一顿:“那他现在……”
明铮:“现在已经离开了。”
“可是君上……”
“不是向来都不理这凡俗间的事情吗?”
“所以这回,为何突然有心情来管这闲事了?”
端宁君捻了捻手里的棋子,心思却显而易见地不在面前的棋局上,反倒对这新起的话题饶有兴致。
淮序君闻言笑叹了声,倒是少见地敛去了一点他惯常的漫不经心:“前几日我在贤春山,又见到了那孩子。”
端宁君:“……那孩子?”
淮序君点了下头,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指代不明,又补充道:“杜贤春。”
端宁君:“哦……贤春呀。”
淮序君看他一眼:“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端宁君掩着嘴轻咳了声:“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淮序君从篓中拈出一颗棋子,没有再继续同他计较,只又继续说了下去:“还没长成的好苗子,过早在风雨中摧折便不好了。”
端宁君:“君上爱才之心,着实令人感佩。”
“爱才?”淮序君摇了下头,似乎感觉这样的词放在自己身上,甚至显得有些好笑,“本座只不过闲得无聊,才多去管了些闲事罢了……该你了。”
端宁君心思不在棋上,只随手落了一步便又开口道:“君上既然这么有闲情,怎么不干脆多等一阵,等他回来见一面?”
“毕竟您可是特地为了他出面止了这战局,如此大恩……真的不见上一见?”
淮序君:“现在没有闲情了。”
端宁君:“为何现在又没了?”
淮序君:“忙着和你下棋。”
端宁君:“……”
淮序君两指间夹着下一枚棋子,叩在桌面上时发出“嗒”的一声脆响:“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总感觉——你今天的语气有点奇怪。”
端宁君动作一顿,连忙否认:“岂敢岂敢……”
他欲言又止了片刻,抬头看到淮序君似乎并不见要生气的样子,才又开口道:“唉,我只是想到一个典故。”
淮序君:“什么?”
端宁君:“咳,那个……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呀。”
淮序君笑骂了一句:“他前两日才刚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呢。”
端宁君看了眼他的神色,也跟着改口道:“那倒也是,他父亲在西天时都还多受君上照拂,到底差了些辈分。”
淮序君得了他这一句应和,却并没有再对此多说什么,将指间拈着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我看你这局又该输了。”
端宁君:“这……”
淮序君:“这么一想,近来你的棋艺倒是越发退步了,既然这么关心杜贤春,倒可以顺便向他请教请教该怎么下棋。”
端宁君:“……”
端宁君:所以到底应该顺着他的话说还是不顺着他的话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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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宴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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