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素未谋面的亡夫》菇叽菇叽

126、不相离

　　杜贤春撑着脸颊看红豆在地上描画，不着痕迹地小小呼出一口气。
　　肩上的披风滑下来一点，被他又随手拉回去整了整。
　　他小睡过一阵，睁眼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披风，很自然地便认为是红豆姐姐帮着盖的，半点也没有多想。

　　他也没有功夫去多想，只忙着仔细去看红豆信笔描在地上的符文。
　　他有些苦恼地抿了下唇，道：“……姐姐好厉害。”

　　红豆描完了符印，枝条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厉害有什么用，照样化不成人身呀。”
　　杜贤春掂了掂枝子上的红豆果，仰头道：“人身也没什么好。”
　　“天下能化人身的妖那样多，这样会描符印的却只有姐姐一个。”

　　红豆话音一顿，又轻叹一声：“话虽如此，但是——”
　　杜贤春疑惑地歪了下头：“但是……？”
　　红豆：“但是修化作人身，就可以出去寻自己的爱侣！”

　　她抖了抖自己满树的枝条，郑重道：“我一生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寻到一位如意郎君。”
　　杜贤春眨了眨眼，重复道：“……如意郎君。”
　　他转头看了眼紧闭的窗子，只一瞬便又回身垂下眼，低声问：“最大的愿望……情爱当真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红豆察觉到他的心绪，知道他是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或许对我和你母亲来说是这样，但对真真来说，却并非一定是如此。”

　　“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最渴盼的愿想是什么。”
　　“——都要听真真自己心里怎么想。”

　　红豆树的枝子随着春风摇晃着，杜贤春倚着树干靠坐在树下，低头蹭了蹭披风上缀着的一圈毛领子，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他又低头仔细想了一会，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忽而却又听到屋内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不由愣了下：“里面是……？”

　　“哦，里面啊。”
　　红豆心领神会地解释道：“是从皇城结界来送信的，照旧是狐族亲王殿下身边的那位随侍大人，他来的时候你还没睡醒，也就没有来同你打招呼，自己先进去找姐姐去了。”

　　母亲与皇城结界的狐妖一族交好，时常有书信上的来往，这是杜贤春早便知道的。
　　然而每当被问起与狐族相熟的缘由，她却又总是避而不谈。

　　杜贤春抿了下唇，抬手推开了门。

　　“……对了，除了这封信，陛下还嘱托……”
　　“吱嘎——”
　　床榻前立着一名身量高挑的青年男子，听到背后的动静，止住话音转过身来，温和地对推门走进来的小孩笑了笑。

　　这男子穿了一身素色的长衫，头发用发冠齐整地束起，一眼看着就叫人觉得清俊又舒心。
　　杜贤春几步跑到他面前，弯着眼睛捏了下他的衣袖：“随侍哥哥，你又来给母亲送信啦。”
　　随侍轻轻揉了下他后脑的头发，缓声道：“是呀，又来叨扰，真真怕是见我见得都烦了。”

　　杜贤春连忙摇头：“怎么会！”
　　随侍轻叹一声，似乎忽然间有些感慨：“自从真真回来山上住，无论是来的还是去的信都多了许多，从前几年都不见能来回一轮。”
　　杜贤春仰头眨了两下眼，一时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甄一梦扭过头去轻咳两声：“就你话多。”
　　随侍也才反应过来，垂眼道：“一时多言，请您恕罪。”
　　甄一梦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摆了下手道：“没事便先回去吧。”

　　随侍低头应了声“是”，走出两步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动作一顿，犹豫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甄一梦：“但说无妨。”

　　“最近，我最近……遇到一个人。”
　　随侍不太自然地抬手摸了下脸颊，杜贤春仰头看着他，看到他脸上和耳尖明显地泛起红。
　　“她姓常，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甄一梦闻言挑了下眉，心领神会道：“所以你以后也姓常了？”
　　随侍似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郑重地点了下头：“……是。”

　　甄一梦：“那叫什么？”
　　随侍：“叫南星。”

　　“天南星解毒消肿、祛风定惊，我与她初次相遇时，她便用了这随身的草药替我治伤。”
　　“……虽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成效，没有越治越不好便已经算是侥幸，但这却终究是一段缘分的开始，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微微垂着眼，话音轻而柔和，一开始还有些害羞说出口，但说着说着却仿佛愈来愈顺畅，一长段话说完，才忽而反应过来说了太多，低头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杜贤春看着他的动作与神色，缓缓眨了眨眼。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神色，这样温情缱绻，这样满满爱怜。
　　他想到红豆姐姐说的“如意郎君”——说的是否就是这样一个会时时惦念着自己，一说到自己就忍不住笑的人？

　　他想得出神，被不知什么时候探进来的红豆枝子戳了戳肩头，吓得整个人都是一僵，回过头来莫名心虚地叫了声“姐姐”。
　　所幸红豆并没有怎么察觉他的异样，只自顾自地低声给他解释：“妖族与人习俗不同，不是一出生就非要有个名字，也不一定都跟着父母的姓氏。”
　　“妖族的名姓大都是长大后自己取的，想要姓什么，想要叫什么，尽是随自己的意愿，有幸遇到了有缘人，就会求请对方将姓氏赠给自己，如果对方愿意，也可以再顺势请对方帮着取个名字。”
　　“若是双方本来都没有姓氏，也可以一起取一个一样的，抑或是干脆不冠姓氏，总之呢，都是随自己的心意。”

　　杜贤春微微睁圆双眼，有点羡慕地咬了下唇。

　　甄一梦撑着身子坐起来些许，转头深深看了随侍片刻，才又出声道：“那姑娘并非妖族吧？”
　　随侍垂眼道：“是，她叫常百草，出身杜若谷，是现任谷主的小女儿，现今拜在横云门下，是横云山的内门弟子。”

　　“杜若谷……横云，”甄一梦轻声念了一遍，道，“你喜欢什么人，没有人有资格来置喙，我只想提醒你一句。”
　　“如今天下，人妖两族都将天梯崩塌归罪于对方，道门与妖族近些年来积怨愈深，往后……咳、咳咳……！”
　　“往后还会发生些什么，谁都说不准……与人族，甚至还是道门出身的女子相恋，你可要想好了。”

　　她气虚体弱，话说长了便有些气息不稳，闭眼深深呼吸几次，才又开口道：“……前车之鉴比比皆是，你要想好了。”
　　随侍这回反倒没有怎么犹豫：“我想好了，想得很清楚。”
　　甄一梦也没有多劝他的意思：“想清楚了便好，往后好坏都未可知，先过好当下的日子便罢了。”

　　随侍笑着点了下头：“多谢您，那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回去吧，”甄一梦沉默一瞬，又忽而轻声道，“……我愿你们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随侍动作一顿，刚要出声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经转回身去背对着自己，显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
　　他目光闪动，最终也只朝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礼，不出声地退了出去。

　　杜贤春送他出门，一直送到小院子门口，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情爱……究竟是什么？喜欢又究竟是什么？”
　　他想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想到总在自己面前念叨的红豆姐姐，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想不明白。
　　他问完才又忽然回过神，感觉实在是失礼又冒犯：“对不起，我……”

　　随侍却并不介意，他蹲下|身来平视着杜贤春的眼睛：“就比如——”
　　他低头想了想应当从何说起，道：“在真真眼中，这世上最好最完美的人是谁？”

　　“这世上好的人很多，但若要说最完美……”
　　杜贤春认真思索一会，道：“是君上。”

　　随侍显然对这答案有些诧异：“淮序君？”
　　杜贤春点头：“嗯嗯。”

　　随侍忍不住低声笑了下，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好吧，就这么说。”
　　“若你将来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就会觉得此人就是世上最好的人，君上再好，也越不过他去。”

　　“君上再好……也越不过他去？”
　　杜贤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捏着他的袖子晃了几下：“南星哥成亲的时候，让真真来帮着准备酒水糕点吧？”

　　“成、成亲，咳，眼，眼下还未想得那么长远呢。”
　　随侍仿佛猛地被这字眼烫了下，收回手后还有些不知所措，只低头捻着自己的指腹，声音比春月里的风还更和暖。
　　“道门中人和妖族都是寿数长久，也不急在这一时，百草年岁还小，几年前才刚拜入横云，虽说婚书本也是一纸空文，但我总担心无端端约束了她。”
　　“……还是等到再过上许多年，等到她有了番作为也不迟。”

　　杜贤春笑着应和道：“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嘛。”
　　见随侍又开始害羞，他体贴地转了个话头，道：“那还是和从前一样，等母亲得空写完回信，我再送去皇城结界，南星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