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杪》痴人三分笑

3、第三章：发烧

　　“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呢？”邱璞站在江边听完邱羚的话，以他的脑袋瓜来说，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当老师？”

　　邱瑜也是一中进德部出身，高考顺利考入了国内最好的师范院校的最好专业，毕业之后一边进入当地高级中学工作，一边攻读本校大学的非全日制硕士，拿到硕士学历后直接升进学校教务处。
　　她长相漂亮，职业学历都讨喜，在相亲市场上很吃香，马上就和其中一位同样条件优越的男士继续发展，出走前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她家庭环境不错、外貌突出、脑子聪明，一路走来甚至没费什么力，为什么要在别人眼中的大好生活中出走呢？

　　邱羚觉得自己好像摸到真相的边缘，想要表达时却发现仍旧模糊。

　　“或许更早呢？”她轻声说。
　　“什么？”风雪息声，邱璞疑惑地看向她，“你刚说了什么？”
　　邱羚最终还是摇摇头：“没什么。”

　　邱璞仍旧迷惑地问：“不喜欢不做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邱羚失笑：“就和你不想学习所以现在在技校一样么？”

　　邱璞闻言怔了两秒，邱家人性格都比较冷淡，虽然严厉，但对于无法更改的事却很宽容。他虽然没考上普高，但没有人会强调这件事，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因此感到难堪。

　　“很多选择不是你自己做的。”感觉到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但也没心思安慰，邱羚干脆转过头不再看他。
　　而邱璞真情实感地问道：“那怎么办？”

　　“不知道。”邱羚犹豫了下，“或许努力一点……”选择的自由就会多一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是宴潇昨天在辩论赛上说的话，下意识噤了声，微怔之后拍拍邱璞的手臂：“雪下大了，回去吧。”

　　晚冬也会落雪，江上空茫一片。
　　邱羚最后顺着江水向远方看去，白雪连江河的存在都能遮掩，但人们都知道，它滚滚向海。

　　邱瑜的出走或许没那么多值得探究的事情，她只是朝着她向往的方向去了。

　　为了防止邱璞脑子一抽继续找事，邱羚亲自把他送回了学校，然后坐公交车回了学校。
　　她懒得翻墙，裹着羽绒服在门口等九点初中部放学才混了进去，太不温柔的寒风吹得她头昏脑涨，当即就回宿舍睡觉了。

　　她只在初中临时住过一段时间宿舍，那段时间睡得也相当差。今天虽然何雯卿和其他舍友都很小心地没有吵醒她，可她仍然很不适应，半睡半醒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差点爬不起来。
　　“还是起来吧。”她扒着梯子对正想办法跟辛仪请假的何雯卿说，“还要去帮宴潇要辞典。”

　　何雯卿皱着眉看她：“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不知道。”邱羚摇摇头，撑着起身接了杯热水，“反正应该有点感冒。”

　　何雯卿有点不安：“要不你还是在宿舍睡会儿吧。”
　　“去教室睡也一样。”邱羚拍拍她的肩，“走吧。”

　　去食堂有点远，所以她们在进德部楼下买了豆浆面包，走到教室时时间尚早，全班只有宴潇，正在讲台上抄写课程表。

　　一中进德部的每个班通常都有一堆班干部，毕竟都是学霸，初中时在班里大多有职务。比如一班就有七个班长，每周抓阄决定值班日期。
　　不过宴潇不一样，他是全班唯一的学习委员。

　　“宴潇学委。”何雯卿好奇地问他，“学委也要值班？”
　　宴潇摇摇头，他刚写完“自习”二字的最后一笔，放下粉笔后轻轻拍落手指上的飞灰：“今天吴岫生病请假了，我帮她看自习。”

　　“哦。”何雯卿点点头，忽然想起来，“羚羚也感冒了，早上睡觉你别抓她。”
　　“邱羚？”他在讲台后垂眸，看向正低着头摆弄手机的邱羚。

　　后者愣了下，她有点鼻塞头晕，宴潇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那么冷淡了，甚至有点……温柔？
　　“嗯？”她茫然地抬起头。

　　“……吴岫桌洞里有常用药。”宴潇不知道为何别开目光，随手擦了下满是粉笔末的讲台，“你去吃早饭吧，我拿给你。”
　　邱羚有点呆呆地点了点头：“好，谢谢。”

　　生病让人胃口不好，邱羚勉强在陈韶和何雯卿的目光压力下才吃掉了一个茶叶蛋，看着昨天还大快朵颐的小姑娘瞬间成了这样，两人神情都很担忧。

　　“邱姐你怎么一晚上就这样了？”陈韶疑惑道，“不会是失恋了吧，接下来不会要暴瘦颓废学坏吧，但你已经够瘦了，成绩也倒数第一……”
　　“闭嘴！”邱羚要不是此时相当柔弱，一定会让陈韶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药。”宴潇赶在早自习安静前联系过了吴岫，把一版药放在邱羚面前，顺带纸杯接的热水，“吃了再睡。”
　　“哦，好。”邱羚明显有点茫然，握着杯子愣了会儿，察觉三个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把药吃了。

　　宴潇抬手把她没喝完的热水往自己座位那边挪了下，然后就上讲台组织早自习了。
　　下个周就是开学考，老师昨天放学前刚耳提面命了一番，连何雯卿陈韶都没心情继续聊天。晨光尚未亮起的早晨六点来钟，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满是书页和笔尖刷刷的轻响。

　　邱羚好像睡得比昨晚好些，不过梦到了邱瑜。

　　那时她还有几个月中考，已经根据初中的几次大考成绩，保送了成绩比进德部稍差一点的修明部。邱家对孩子学习方面的要求是考上本科、最好一本，一中的修明部一本率是100%，所以已经没人管束她学习了。
　　只有邱瑜，在吃饭的时候，偶然笑着说起一句：“不过进德部的老师很有趣啊。”

　　邱羚莫名被这句话打了鸡血，拼命学了几个月时间，最后成功考入了进德部——甚至考进来的成绩还不错。
　　父母去世后她很少那么拼命，换来的未来却并不让她开心：边望南去了青虹，邱瑜也失踪了。她待在进德部特有的六角形教室里发呆时，感觉有点寂寞。

　　再醒时已经是早自习下课铃响了，她这才发现晨光已亮，不少同学也刚发觉，伸着懒腰让灯边的学生关灯。
　　自然光比教室灯的白色光温柔，邱羚感觉自己忽然被照暖了些。

　　“你要去找晁勘要辞典了吗？”陈韶扭过头问她。
　　邱羚揉了揉睡出印子的脸颊，闻言应嗯了一声。

　　“你小心点。”陈韶蹙着眉说，“我感觉晁勘有点看你不爽。”
　　“嗯？”陈韶高一就能带辩论赛，察言观色的能力其实是让邱羚信服的。但她还是笑笑，反过来拍拍他的肩：“小心什么，他又不会在办公室揍我。”

　　何雯卿闻言笑起来：“就算打也打不过你。”
　　“我生病呢。”邱羚笑，“不搞那些打打杀杀的。”

　　宴潇也起身，收拾纸笔走下讲台。
　　邱羚伸了个懒腰，在他回来之前从后门出去了。

　　一中有专门的办公楼，但进德部和竞赛班老师的办公室都是跟着自班学生走的，她走到走廊尽头，转身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是晁勘的声音，威严中带着点不耐烦。
　　邱羚这才推门进去，之间晁勘正和专门带化学竞赛的老师陈梨看卷子，他闻声看了邱羚一眼，却没看见一样转头继续问陈梨：“这道异构体的题是不是出得有点难。”

　　“难么？”陈梨随手招了招邱羚，“进德部高一的吧，过来做做看。”
　　晁勘闻言嗤笑一声：“她连上学期期末的配平都能算错。”

　　邱羚病得有点迷糊，在陈梨的安排下坐着看了半晌题，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晁勘竟然这么挺了解她，她考完试就出去玩了，自己都没发觉那道配平做错了。

　　“前两小问做得出来。”片刻后邱羚放下笔，“最后一道……”
　　“还可以啊。”陈梨看了一眼她没解完的过程，“一些概念不清晰，讲讲就会了。”她甚至拍拍邱羚的脑袋，“聪明的小姑娘。”

　　邱羚其实一直是她的迷妹，再加上头晕，被拍得晕晕乎乎的。直到听见晁勘从鼻腔发出的一声哼，才后知后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这套题就定了。”陈梨拿着卷子，搓了下手上的墨汁，转头拎着卷子走了。

　　整个办公室在陈梨离开后安静下来。

　　晁勘在打印机熟练地多印了几张卷子，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这套刚确定好的卷子放进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
　　邱羚自然也亦步亦趋地走过去，站在旁边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但直到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晁勘才终于开口：“邱羚。”
　　正悄悄变换站立重心的邱羚瞬间站直了：“在！”

　　晁勘开口：“昨晚作业上的那道异构体做错了。”
　　“啊……”邱羚愣了一下。

　　昨晚陈韶发消息提醒她：“晁勘偶尔会查作业”。她实在头疼，又想着今天要跟晁勘要辞典，不想得罪，就让何雯卿帮着抄了一下。
　　进德部的老师很少关注作业，学霸们大多有自己的学习节奏和方法。老师们会通过频繁、严苛的考试来细致考察每个人的学习情况，邱羚和大多数同学一样，不怎么把作业当回事儿，也没想到晁勘对作业细到这种程度。

　　果然下一秒晁勘便将两张卷子朝她甩了过来。
　　一中进德部的卷子大多是自己印刷的，为了学生保存方便用的复印纸纸质都很好，而且这两张很新，锐利的边缘在邱羚脸颊上划出一道往外渗血的小口。

　　“邱羚！你们进德部学生是聪明，但老师也不是傻子！”晁勘指着她骂道，“你连自己动笔都不肯，直接让何雯卿帮你抄是吧！”
　　“……对不起。”邱羚在发觉晁勘会认真看之后便后悔了，她抱着卷子低头，“是我让何雯卿帮我抄的。”

　　“我是让你过来当英雄的吗？”晁勘冷哼了一声，“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不学无术，还拉着别的好学生下水。”
　　“对不起。”邱羚很少被老师劈头盖脸地骂，面对此情此景连第二句台词都想不出来，“……我以后不会了。”

　　晁勘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问：“听说你是边望南朋友。”
　　邱羚微微一愣，如实回答：“是。”

　　“那孩子中考拿了全区状元，上次期末全区快被甩到一百名开外了。”晁勘嗤笑一声，“这才半年啊。”
　　“她只是不适应青虹的环境。”邱羚皱着眉解释，“下次……”

　　“下次？她还会有下次吗？”晁勘断言，“她就是跟你学坏了。”
　　“跟我？”邱羚茫然地眨眨眼，这个陌生的论断让她在愤怒之前先困惑起来。

　　“自甘堕落去了青虹，难道不是和你学的？”晁勘低下头不再看她，整理着手下的作业中的学生错题，语气很不耐烦，“不想学习不要妨碍别人。”

　　邱羚头越发疼了起来，她放弃对峙，长长吐出一口气：“老师，能不能把宴潇的电子辞典还我。”
　　晁勘拉开抽屉把电子辞典放在她面前，最后说了一句：“别让宴潇变成第二个边望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