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美新世界》五脚心

4、第 四 章

　　美国人管这次灾难叫做“加加林的阴谋”。

　　俄罗斯则迅速反呛称，没有上过月亮的国家不配对被人指手画脚。

　　但唯一可以确认的一件事是，使得人类在一夜之间变成A族的原因绝对不是地球自身可以通过86400个原子秒突然演化出来的。这件事上，一些国家认为这是自2019年以来的美国的又一次实验室病毒泄露——尽管19年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也没个准信——也有一些国家则咬死了第一个发现A族的俄罗斯不放，非说这个前苏联的主要继承者为了保证自己曾经的辉煌在自己的国土上研究生化武器。

　　但是A族的强大攻势使得人类没有时间再去相互推锅指责，毕竟那些三米高的黑色怪物不会接受任何政府提供的隔离房间，即便那是配备米其林餐厅的星级酒店。

　　这些都和万的关系不大，因为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争吵也没办法把一个昏迷的活物弄醒。

　　万在一片黑暗中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

　　不是现在这个随随便便的名字，而是它还是个普通人时父母从词典里随机抽取的名字，尽管那个名字也没有多少含金量，但至少比现在这个能打。事实上它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比现在能打——一张两米的床、一个抬头不会撞到天花板的房间、一对周末会因为它赖床而唠叨的父母、一些打游戏时会国粹频出的朋友、一个温柔的对象，啊，这个没有。万想念以前的生活，尽管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但是它那时很年轻，毕业那天戴过的学士帽甚至都没怎么粘上灰尘。

　　那个声音还在叫它的名字，有些过于频繁了，听起来令人烦躁。

　　万于是骂了一句闭嘴。

　　然后它睁开眼，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仿佛一辆红蓝重卡曾经在它的身上反复碾过，甚至它的后脑勺疼得像被撕裂后又在无麻的情况下被缝了起来。啊，太疼了，万在心里想，它现在需要十个成年男子剂量的玛咖，少一个人的量都可能疼死它。

　　一个好消息，它现在连半个人的量都没有，可以直接死了。

　　“你还好吗？”

　　蕾格凑过来查看万的状况，她无法确定对方究竟伤到何种程度，因为A族那如同黑濯石的皮肤甚至无法看出皮下是否有红肿淤青，而且蕾格不是医生——她以前学的是地理来着，但是土壤学不会告诉你什么泥巴可以用来治病。蕾格能做的只有带着万一个劲跑，他们跑了一整天，目前暂时再没有A族的追兵出现。

　　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万浑身疼痛了。当你被一个只有你一半大的生物拖着在满是砾石和树木的森林里逃跑的时候，后者是没办法保证你不会在其间撞上任何东西，事实正好相反，万甚至被一根有它小臂粗的树枝砸中过。

　　“我——哇！”

　　张口的瞬间，大量的鲜血从万的嘴里涌出来，那些后知后觉的铁锈味像一颗重磅气味炸弹在万的嘴里炸开，它甚至怀疑自己最后的死法会是被自己的血呛死。但幸运的是，它的内脏并没有过于严重的出血，当它把最后一滴血也咳在蕾格身上的时候，森林里按1v1比例调配的泥土味的空气终于得以顺利灌进它的肺里，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在这个无论是人类还是A族都缺乏基本道德的世界上，只有大自然会平等地包容每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哦，如果真是那样，蕾格一定是自然女神。

　　万由着对方用还算干净的袖口为自己擦去下巴的血迹，它不肯掀起自己脸上的骨甲，即便蕾格弄出的那一小搓篝火根本不足以照亮它的半张脸。当蕾格踮起脚尖想要帮万擦去骨甲上的血液，万躲开了，它努力忽略每一块骨头演奏的哀歌、不顾每一处皮肤纤维被拉伸时带来的近乎撕裂的错觉坐了起来。

　　视野随着脑子里的眩晕感退去变得清晰，万看清了它现在的处境——蕾格就在它的面前，还有一些燃烧的树枝在他们面前噼啪作响，一只毛都没有拔干净的鸟被架在那搓火焰上等待自己的翅膀烧焦。

　　“嗯......你的鸟毛没有拔干净。”

　　“啊！”

　　等到蕾格把那只一面被烧成碳、另一面还半生不熟的鸟丢到地上用脚踩灭火焰后，万决定今晚可以再忍忍。

　　“你饿吗？”

　　万偏头看了看靠在它身上像小兽一般温顺的女孩，忍不住这么问，因为算起来蕾格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但是她看起来非但不饿，甚至充满了活力，也许饥饿感可以用谎言掩盖，但是女孩那双不符合她消瘦外表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精神。蕾格也确实摇头了，她从昨天到现在一点疲惫感都没有，那些血液中的沸腾感消减了一些，但仍旧使她充满力量。

　　“我感觉——很奇怪，”蕾格伸出她的手，这双白皙的手不久之前刚刚弄断了一个A族的脖子，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经历她依旧会心惊胆跳，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她亲手干的，“我觉得自己现在像个A族。”

　　“那只是你和我呆太久的错觉。”

　　万也盯着蕾格的手，但是它不知道那双手曾经帮它的某个同事做过失败的正骨手术，更不知道那个失败间接导致了他们现在的安全——A族的C城分部决定将追捕逃犯改为监视，因为它们无法派出更多数量的追兵，也经不起再失去更多的同胞。

　　蕾格抬头看了眼万，而后随手抓过一块石头对准面前不远处的一棵树，就在万搞不懂她想干什么的情况下，蕾格丢出了那块石头，紧接着那棵被瞄准的树旁边的另一棵就被打了个对穿。

　　“……”

　　“抱歉……我现在还有点瞄不准。”

　　万收回了它那只原本要去揉蕾格脑袋的手，它现在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而不是躺在它在C城分部临时居所的吊床上，它挺喜欢那张床，以前它总想要拥有一张自己的吊床——这是浪子标配，谁不想做个桀骜不驯的浪客？但是现在，它永远地失去了它的吊床，还有它曾经并不是很喜欢但至少不讨厌的同胞们的认同和庇护，为了一个小女孩，一个战斗力爆表可以轻易完成一天砍1000棵树指标的小女孩。

　　哈哈，太棒了，人财两空。

　　“没事，”万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安慰谁，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它、蕾格、噼里啪啦的火焰，排除掉不会说话的火焰精灵——它显然不是很在乎万他们的话题——但是万也不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对蕾格说话，“你已经很强了。”

　　简直强得离谱了。

　　蕾格没有察觉到万的内心风暴，她还沉浸在对自己莫名得到的恐怖力量的震惊中。人类面对未知时一开始通常好奇胜过恐惧，但是时间一长恐惧又会盖过好奇占据主导，蕾格现在就处在这个阶段。

　　但是比起恐惧，还有一种情绪在她的心里徘徊，那就是迷茫。她现在可以在黑暗中看到好几十米外乃至更远的东西，她的心脏跳得比最优秀的运动员都要慢，她可以一跃便跃上几米高的树枝，她可以像猴子一样轻而易举地在树林间晃荡，她可以轻松地穿越整片森林——

　　她可以不依靠万自己去到人类的城市。

　　蕾格感觉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

　　这个想法听起来那样“大逆不道”，愧疚感强烈得仿佛她刚刚做了一个什么违背祖宗的决定。

　　蕾格发现她并不那么想去人类的城市了，那里有什么呢？一些她全然陌生的人，搞不好他们还会因为她来自A族的占领区而拒绝接纳她，而且她需要为此与万分开，在此之前她已经与一个A族分别过了，那就是她的弟弟，尽管她当时主观上是不想要和对方分开的。

　　正如她现在不想要和万说再见。

　　蕾格下意识收紧了抓着万的披风的那只手，也许是她的动作太大了，万也无法忽视那力道，但是它成功会错了意。

　　“你——你这个衣服不能穿了吧。”

　　万指着蕾格染血的白衫，那些半干的红色让整件衣服看起来像误入画室的白色抹布，不幸落入红色的颜料桶中。

　　“嗯？啊……是的。”

　　“我，我的给你吧。”

　　“啊？”

　　但蕾格最后还是换了，因为万说她不可以真的直接穿着一身红到人类那里去，新年已经过去了很久，这会儿没人会相信今年是蕾格的本命年这样的屁话，尤其是中国传统有些时候在世界上并不那么流通。

　　万选择在蕾格脱下衬衫的时候背过身去，它自己给出的理由是它的背有些冷，需要烤烤火。蕾格将万贴身的那件衫衣套在身上，原本万穿着绷得正好的衣服在蕾格身上显得又大又长，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万不喜欢无领衣服，否则他们现在还得想办法让那件没有任何恶意的衣服看起来不至于露骨。

　　“我穿好了。”

　　蕾格拉了拉万的衣角，后者踟蹰了一下才慢慢转过来，那一瞬间万满脑子是曾经的Tik Tok的情侣互换衣服挑战，它以前应该少看一些短视频的，它们即没有营养还浪费时间，甚至会在几年之后的今天给它的脑子添堵。

　　“啊……哈哈，很合适，哈哈。”

　　“谢谢……”

　　蕾格低着头，她有些紧张。万的衣服上没有对方的味道，因为A族的汗腺已经闭合，所以那件衣服现在闻起来就只有森林的湿润和泥土的潮气，与此同时，这件衣服被万的披风包裹并没有染上血腥味，唯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也被火焰的焦味掩盖。

　　所以，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

　　这些就是万的味道？

　　蕾格因为意识到自己在过于纠结万的味道而红了脸。她走到了篝火的另一边坐下，随手抄起刚刚用来捣鼓火堆的树枝继续戳刺那堆点燃的枯枝落叶，就在她试图忘记刚刚的荒谬时，万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坐下。

　　“累的话就睡吧。”

　　“你可以靠着我。”

　　长夜漫漫，不过你可以选择夜晚消耗券！它还有一个更专业的术语叫做熬夜。

　　蕾格靠着万听着对方的心跳，渐渐的，她感到自己的频率也与对方近似了，再然后，睡眠以不可察觉的脚步光临她的大脑，像晚归的丈夫那样蹑手蹑脚地进入蕾格的神经，直到后者彻底睡着。

　　倒是万，它的脑子被各种思考充斥根本容不下睡眠。

　　夜晚的寂静总是能带来更多思考的时间，比方说当下脑子的热度褪去之后，万终于开始思考起它未来的归宿，它想起了以前听其他被关在一起的狱友们讲过的一个叫赛斯维斯的幻想乡，之所以将它称作幻想乡全赖那帮子饿肚子的混子们将那个地方吹嘘得太过魔幻。

　　它们说那是一个A族和人类可以共存的地方，不受任何势力管辖，只有金钱和力量才是通行证。

　　以前万是瞧不起那些传闻，但现在，它比谁都期望那个地方的存在。

　　因为那里可能是它日后唯一的归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