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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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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想起了“死神与少女”(Death and the Maiden)。
它一时间分不清脑子里到底是回旋着舒伯特的弦乐四重奏,还是闪过中世纪以来的画作。它唯一能清晰地确定的是树枝刮过□□的瞬间,这是森林,不是什么政府出资修建的、有专门人员按期修剪的中央公园,那些荆棘枝干可不会惯着你。
若是人类,以万这样的速度在森林里和枝杈硬碰硬早就鲜血淋漓,但那些尖锐于A族的皮肤而言不过挠痒,可这不代表万不会感到烦躁。
不过真正让它担心的东西另有其在——正如少女见到死神(death)时会惊恐,万也会害怕死亡(death)。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煞有其事,冥冥之中万总感觉它的A族同僚们已经发现了它的叛变,也许这会儿它们已经擦好尖刀要来取自己的脑袋。
当然还有蕾格的,今日是买一送一、周末商场大特惠。
附赠品小姐此刻正躺在万的臂弯里被万用被褥裹住,它想要查看对方的状况,结果一不小心被地上凭空出现的、隆起地面的树根给绊了一跤。
现在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在这里我不问你的选择,直接从坏的讲起。
坏消息是:万摔倒了,因为它先前跑得太快,由于惯性,与其说是摔倒倒不如说是摔飞了出去。万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在了树上,震得周围的落叶四起,那些沙沙声吵得像千万张嘴在关心它的状况。
好消息是:蕾格没事,万把她保护得很好。在摔出去的时候,万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它尽可能蜷缩自己,即便脊背装上树干也没有松开。
所以最后,蕾格醒了,毕竟再强的药剂也敌不过这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
蕾格睁开眼睛,身体如实地将被紧紧抱住带来的闷热感汇报给她的大脑,于是她下意识想要挣脱,扭动四肢的瞬间,万便松开了她。
女孩跌出万的臂弯,可怜的万,这一跤可真狠,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内外伤,但是万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像是一台坏了的收音机。
“这、这是怎么回事?”
蕾格在黑暗中伸出手,她很快摸到了万垂在地上的手,顺着那只手加之月光的帮助,她确定了自己现在身处森林,身旁是侧躺在树下的万,看起来像是刚刚摔过,不然没有那个A族或人类会喜欢自己的脸和泥土亲密接触。
“万!”
这是蕾格第一次这么叫它。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又细又尖,像小提琴拉错的音符、又像小鸟在白天的音乐会高音,总之虽然蕾格的询问听起来又急又怕,但万敢说,它不讨厌这个。
这小维纳琴,这小班苏里。
“你还好吗?我们这是——你救了我?你现在怎么了?!”
蕾格爬起来想要帮万坐正,但是她就算用背去顶对方的胸膛,那具当代盘古也依旧无动于衷。
“呼……我想我需要歇一歇……”
万无力地翻了个身,这下好了,它彻底躺进了泥巴地,蕾格赶紧跳开以防自己被压住,她可不觉得现在被万压住是件好事,更别提对方的重量叠在身上简直是个灾难。
“好,我在这陪……”
蕾格找了个离万不远的地方坐下,但是对方突然伸手过来驱赶她:“你别停,继续走,向东走……呼……我手指的方向……我现在不敢保证没有A族在追我们。”
“那你呢?”
蕾格伸手抓住万的手指,她得要双手才能抓住一根,但这不妨碍她抓住后死死抱住对方的手指。
“我很快会追上你。”
万把手指抽回来,他们的力量悬殊太大了,A族和人类的绝对生理差距即便是现在万体力不如平常的情况下也远比蕾格要强上不少。
更别说其他基地的A族了,如果那些慢半拍的家伙们反应过来,到时候别说蕾格先跑能不能活命了,就算她真的有这种好运气,万也必定会被抓回去大卸八块。
前者是概率问题,后者则是时间问题。
很多时候同族之间其实也没有多少感情,不然美洲也不会有食人土著传说和一些社会上传得神经兮兮的杀人犯传闻了。人与人之间的纯粹恶意完美传给了A族,真是一次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进化”。
蕾格跑进树林间,过了一小会儿又跑出来,她开始倔强地往万身上铺盖树叶、树枝,妄图将这个三米高的庞然大物隐藏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万率先听到了奔跑和树叶剐蹭的声音,它知道今晚的好运被耗光了,而蕾格这时候还在机械地重复找树枝树叶、铺盖、继续找树枝树叶、铺盖的无限循环。
万想要站起来带上蕾格继续跑,但是当它侧耳细听,发现追来的A族越有三四个的时候,这个方案被否决了。它见过它的同族捕杀逃跑人类的样子,A族的四肢发达近似野兽,当它们以四脚着地的姿态奔跑,其速度几乎可以超越一辆越野。
那些坐在车里的人类就是在这样的绝望中看着车门被撕碎,三根手指的巨手掐住他们的喉咙把他们从车座上拖出来。
万可不认为它现在的体力可以带着蕾格跑过那些怪物。
“嘘,听我的,藏好。”
万伸手把蕾格揽入怀中,迅速翻了个身趴下,它用另一只手将那些蕾格带来的树叶胡乱往身上堆,感谢它的黑色斗篷,这种颜色在晚上是最佳的保护色。
“怎么——”
“它们来了。”
蕾格吓得忘记了呼吸。
逐渐的,A族追兵逼近的脚步声大到连蕾格也听得见了,不知道是情绪影响所致还是那些怪物的力气确实大得惊人,蕾格的耳朵贴在地上,大地的震颤仿佛盖亚在战栗。
“看到他们了吗?”
“报告长官,没有。”
“那就继续找,用上你们的鼻子!一群蠢货!”
那些声音吓得蕾格连心跳也忘记了,她像尸体般僵直地靠着万的胸膛,听着那些对话以及万的心跳。也许A族在某些方面确实和人类全然不同,但是他们的心脏是近似的,没有网传的什么两个、三个心脏的鬼话——万只有一个心脏,跳起来铿锵有力,每一下都像惊雷炸响于蕾格的耳畔。
那是生命。
太温暖了,这个拥抱——撇除掉泥土的潮湿味和森林夜晚的凉意、忘记他们身后的追兵和遥远到难以确定真实的人类据点,蕾格感到疲惫,她想起了弟弟雷米被带走的那个下午,阳光很刺眼,但她的双脚冰凉。
如今她却不再感到冷了,肚子的饥饿感也被忘却,她单知道她被抱着,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抱着,这些就足够了。
“找到了!”
有什么打碎了她的梦。
一个A族用手中的匕首刺向万的后背,后者因为抱着蕾格不便闪躲被刺穿了肩膀,但是万也借机得以抓住那个A族的手用力拧断,咔嚓声后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你在流血!”
黑暗中,蕾格感到有什么湿润了她的脸颊,那些液体流到她的嘴角,血腥味顿时在鼻腔里、口腔中化开。
A族研究手册又添新记录——一个正常A族的血在味道上和人类一样!不过具体分析内容还需要我们把话语权交给生物学家。
现在,万紧紧抱住蕾格狂奔,以濒死野兽的暴发力将那些追赶的A族甩在身后。不过我们都知道,蓝条总有用光的一天,生活不是游戏,只有一次机会,不接受任何形式的作弊器。
所以万理所当然地倒下了,它把蕾格丢了出去,力度控制得不太好,蕾格可怜的人类小身板决定了她在摔出去的时候注定要狼狈收场。
蕾格在地上滚了几圈,浑身裹满泥浆,但是不能炸至两面金黄。
“万!万!”
蕾格想要跑过来,但是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抓住了她的胳膊,一股可怕的力量把她向后拽去,接着她的双脚离地、喉咙被遏住。
“我抓住她了!”
“哎,哎,你这家伙可真能跑。”
万听到熟悉的声音,真倒霉,是那个之前老是嫌弃它干活不利索、做事拖拉的A族,那老哥可是从它们到达C城开始就像狼盯着羊那样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万的一举一动——它大概是那种小报告达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揪住其他人的小辫子不放,尤其是万这种把懒写在脸上的偷懒鬼,显然很难不被它注意。
这个领头一脚踩在了万的脸上,咔嚓、咔嚓,这是外骨骼断裂的声音。
“唔……!”
万脑袋后面那条状似尾辫的骨骼被揪住,平常它们不过是像尾巴一样垂着、没什么用处,这会儿倒成了累赘,被揪住的时候万疼得龇牙咧嘴。
“0001号,你这个叛徒,”那个家伙叫着万在研究基地的编号,看样子是要把它羞辱到底,“两足兽给了你什么好处?可别告诉我你到现在都还喜欢这种白幼瘦的病态食物。”
“哈……”万动了动脑袋,结果被按着脑袋在泥土间摩擦,它感觉自己的外骨骼裂得更厉害了,钻心的痛感遍布全身,“你猜猜……为什么我是1号?”
“哈?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说——你个白痴,你猜我为什么是……1号……”
“嗯?我凭什么要在乎一个叛徒的话?我的时间宝贵得很——”这个领头凑近万,用自己尖锐的指甲把万脸上的外骨骼网上掀起,对方的尖牙染着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积蓄成小水池,比着半年以来万被那些研究人员抽走的都多。
所以说嘛,同类之间的恶意并不少于外族。
“我是1号,是因为……其他家伙都死了,嘿嘿!”
“啊啊啊!”
万一口咬断了对方近在咫尺的手指,干脆利落、大快人心!完美的切面,远胜任何一个兰州拉面切牛肉的师傅的刀功。
“你!你这个!!!畜生!!!”
失了手指的领队愤怒地重击了万的小腹,这一拳几乎撼动了万的五脏六腑——假若它确实长着这些器官的话,毕竟现在市面上还没有一本完整的A族身体解剖学。
万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上它的喉头,当它张口,就有大量鲜血涌出,一大口血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为先前那个迷你小水坑添砖加瓦,溅起的血珠弄脏了万的披风。
“该死的东西!要不是上面不让碰你,我就!我就!——”领队突然顿住了,就在万还在疑惑于对方的沉默,对方就一把甩开了它,“哈哈,我也许不能杀你,但这个小东西可以替你受罪的嘛。”
那个抓住了蕾格的下属赶忙把少女举了起来,万挣扎着支起上半身伸手去抓对方的脚踝,但被轻而易举地甩开,它尝试开口恳求,但每一次张嘴都会被自己喉咙里的血液呛到。
“别——”
那尖锐的指甲在月光下像闪着银光的刀刃,也许人类可以考虑像捕杀大象取走象牙那样抓住A族后拔下它们的指甲,那些尖锐的指甲即便不作为武器而仅仅只是装饰品也颇为可观,不过A族毕竟是人类变来的,理论上以它们的智商应该还不至于沦为与海豹、麋鹿等濒危动物为伍。
保不齐哪天它们就把人类变成濒危动物了也不准。
那领队对着未来的濒危动物蕾格小姐举起了自己的利爪,它下手的速度很快,快到当它的下属的手臂迎上来的时候也来不及停下。
蕾格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就在她从那个A族的钳制中摆脱的时候,后者由于没有反应过来被她拉着向前几乎摔倒,虽然那一跤最后没有赶上,但自家头儿的那一挠也没有躲过。
“什——?!”
领队者在伤到自己的同伴之后赶忙收手,它下意识想要后退以拉开和蕾格的距离好发起攻击,但是对方用蛮力抱住了它的小腿,接着它的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还没等它叫出声来,它就已经被摔到了地上,后脑勺狠狠磕上一块石头,尖锐的石块当场便送了这兄弟一次重启人生的宝贵机会。
其他A族这下反应过来了,它们一拥而上想要抓住这个杀了它们领头的人类,毕竟这不是回合制勇者游戏。但是蕾格的个头和这些长手长脚的怪物们比起来小了不少,她灵活地躲开,有两个A族因此撞到了脑袋。
当然了,倘若蕾格只是躲避,那么事情也不至于变得多糟糕,至多就是余下的A族因为能力不足让人类间谍逃走,至少还有万可以抓回去交差——但这些A族倒霉就倒霉在没有像它们的领头那样有摔破脑袋的好运气。
蕾格抓住了其中一个A族的后腿,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无穷的力量,血液在血管里沸腾,满身的精力无处发泄,她利索地爬上那个A族的后背,那是一个脑门上长了个尖刺形状的外骨骼的家伙——蕾格攀着对方的脖子踩着肩膀往上爬,直到她的手摸到了那根尖刺。
咔嚓。
蕾格掰断了那根尖刺,并利落地将其插入对手的脑门,顿时,鲜血四溅,那些温柔的液体让蕾格一时间无法分清自己脸上的湿润到底是汗、是泪、还是血。
另一个A族目睹了一切,感谢它的眼睛,超强的视力让它可以清晰地看清每一个细节,直到它的同族倒下,它都没办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怪、怪物!”
被一个疯子骂成疯子时人们通常不置可否,并不会过多计较;但倘若一个逻辑清晰、理智尚存的怪物称呼别人为怪物的时候,那么那个“别人”很可能会毫不避讳地承认。
因为对方会因此害怕。正如蕾格面前这个由于她的靠近而怕得跌坐在地上A族,其实它作为人类时的年纪不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成为A族在它看来本是一件幸事,毕竟没有几个人小的时候不会做一些龙傲天白日梦,而A族的身体素质决定了它可以单手弄死任何一个挑衅它的人。
一具完美的身体抵得上十个超强的大脑。
但现在它算是彻彻底底地后悔了,它看见面前本该渺小的人类拿着从它的同族身上弄下来的凶器,那些血液一路乱滴,落在枝丫边仿佛在地上开出的红梅。
“求——求你——”
那个A族整个颤抖了起来,以前它只见过人类在自己的阴影下哀求的样子,不过命运总是公平的、风水也是轮流转的,今天你在主位上吃香喝辣,明天就得滚到下面去当牛做马——罗马教会告诉信众们今生受苦来生享福,然后教皇的每顿饭必有美女伺候、锦衣玉食啊朋友们。
现在,这个被其他基地高层当做免费苦力的A族本以为这次的追捕应该是压倒性优势的又一次虐杀,最后它竟搞错了对象,那个待宰的羔羊竟然是它自己。
蕾格说:“来吧,先生,你是要选脖子——还是心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