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yingf

16、第 16 章

　　七八月是台风的节日，从大洋彼端，不远万里地造访它心心念念的陆地。将雨水与清凉随作伴手礼，在登陆的瞬间将之给予生命。

　　外边的世界阴沉昏暗，乌云笼罩，如藕丝般相连的雨水哗啦啦地落下，在池塘溅起层层涟漪。窗前的野狗缩在屋檐下抖擞着身子，湿透的毛发紧贴本就看起来只有皮包骨的躯体上显得更加瘦弱。窗边的盆栽内龟裂的土壤重新吸收了水分，变得肥沃起来，晚点翻翻新，兴许还能种下种子，让根须在缝隙中延伸，填满这弹丸之地。窗里雾气在攀爬，就要越过半山腰，胡闹的孩子以指代笔，将根基拆毁，冠上自己的名号，但没一会儿，攀登者们又会将高楼重新建起，重整旗鼓，朝着顶峰再度进发。池内的鱼儿吐着圈，摇摇晃晃地笑，檐下的野狗挤一团，沉默寡言地看，调皮的孩子又来了，鱼儿翻了圈，野狗吐了舌，一切又都毁了。在险境中插下的旗帜仍在妖风中飘扬，屹立不倒，残留余温的脚印就快被雨水冲刷，只留抬头遥望的无比鲜艳的旗与身心俱疲的者。孩子玩腻了，捣鼓起了新花样，他持一把玩具手枪，软弹攥在手心，似是不懂得如何装填。雨越下越大，哀嚎变成了嘶叫，雷声轰隆坠下，浇灭了温暖的篝火，生起了滚烫的火焰，作势的树木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地宣告，谄媚的云朵呼风唤雨，伸手便能抓住罪恶。手中的长鞭，沾染鲜血，不堪的泥土失去立足的资本，化作流体，向着悬崖奔去，登神的长阶已走过大半，垂落的途中不甘的情绪爆发，因为他看到尽头展露的微笑。孩子累了，风停了，雨也停了，台风的馈赠已经收到了，他们在和煦的阳光下促膝长谈，饮露水解渴，踩泥土以端坐，袭一身白衣，宛如仙人。而足以载入宏伟篇章的先锋们，除极少数外，都已随腐烂的尸骸，被遗忘。鱼儿吐了口泡泡，向海底游去，野狗抖了抖毛发，向巷子深处走去。听到了深海的恐惧，听到了窟窿的嘶吼，阴冷潮湿环境走出的身躯令人作呕，蓝天白云下的他们戴上了纯白的手套与之握手，面带微笑。“相信我们一定会挺过去的。”孩子跑来，展示刚刚学会操作的玩具，扣动扳机，一阵疾风略过，惊下了几片羽毛。周围都安静的出奇，所以最后也在一片祥和中结束了握手，接着互相道别。“他们是谁呀?”孩子问。“不知道，好了，又要下雨了，我们赶紧进屋去吧。”回头看了眼背影，扯下被染黑的手套，丢到了地上。就在屋门关闭的一瞬间，天空又沉了下来，但台风，已经过去了。

　　“伊琛，下雨了哦，你妈妈应该也快要到家了，再待在我家的话跑回去就要被淋湿了。”

　　樱风靠在窗边，情绪低落，细长睫毛下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无神。她将印有人像的铁杯抵到嘴唇边，升腾的雾气在面前形成了壁障，像是一面朦胧的墙，藏匿起来少女曼妙的身姿和姣好的容颜，令我心痒难耐且焦躁不安。我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留意过她的胸脯过后也向窗外望去。
　　从那天，从我向她求救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意外的，我也会说出那句话，但其实我并不能对她讲出，因为我一直相信一切都会变好。也许该对母亲说，但一看到她无助的眼神和床上凌乱的衣物，在我收起一件一件地重新叠好放进衣柜的时候，总会放弃这种想法，尽管她是我唯一的人选。所以当我对她说出的时候，我惊讶于自身的大胆，悔恨对母亲的背叛，和蔑视边缘之下的奔溃。她什么也没说，我自然也懂得气氛，配合着她呼吸的节奏，随着海浪一起翻滚。最终在一阵风过，她说了一句我有病后离开了码头。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只能是这样的吧，我怀着这般的心情躺了下来，太阳在空中旋转，从各个角度向我的眼睛施加压力，迫使我闭上眼，接着忍受激烈的干涩与疼痛。我说:“神明啊，救救我吧。”它什么也没说，就像她一样。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在等我，背靠在泛黑脱落的白色墙壁上。“我救不了你，”她向我展示了手中的种子，“但你能给它们新生。”

　　啊，说起来又下雨了呢。估计到七月中下旬台风就又要来了呢。和平常的毛毛细雨不同，就像是浴室里喷头和脸盆的区别一样，积蓄已久的存量就在需要的时刻及时到场，我们拿起沉甸甸的脸盆时在想什么呢？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忍受着透过窗缝隙的寒风的拷打的时候，我们在想什么呢？快点结束这一切的吧，高举过头顶，对着脑袋的中心倾倒，滚烫的水流过失去热量的肌肤，卷走寒冷，流进胳肢窝，流进大腿内侧，瞬间的温度令身体部位收缩，最终化作口腔内的一股浓厚的叹气。

　　“那就让它下好了……”

　　我视线转到楼下翻新过的土地，在那柔软的泥土内，正静静地躺着生机盎然，等待新生的种子。雨点不断不足它所需的养分，与泥土不断地交合中，甚至遗忘了过分的肥沃只会带来与预想相反的结果。看来是白白种下了，那就等到明天，明天风和日丽的时候，再将一切重新来过吧。

　　“它们快要被淹死了。”

　　樱风带着疑惑嗯了一声，轻飘飘地落在我的心头。我瞥向她脸颊上的红晕以及如樱桃般鲜艳小巧的嘴唇，微微点了点了头。又重复了一遍说：“要淹死了吧？”

　　她皱紧了眉，手指不停地以微小的幅度敲打着杯壁，发出嗒嗒嗒的声响，与窗上的鼓点相互融合，以致于一时间错认为外边的世界都是虚假的。曾经想过我们是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人人都在高歌，欢呼庆祝，穿着鲜艳的衣裳，身上的香味隔着老远都能扑鼻，他们同花儿起舞，随月升作诗，太阳升起的时候，甘醇的露水摆在手边，太阳落下的时候，华丽宏伟的屋舍就在脚下，夜空璀璨的明星似是围绕他们旋转，妩媚地一闪又一闪，将之包裹在严密的环绕下。当你抬着头询问是否相同的时候，他们会说是一样的，但条件是必须学会让树木弯下躯干，你相信了他的话，开始了日夜连轴转的生活，不吃不喝，不闻不问，就连最钟爱的四季节点的景色都弃之无味。因为厌倦了枯草地的荒凉衰败，所以拼了命地想要找寻能使树木弯下腰的办法。终于在有一天，你砍倒了树木，彻底地让他弯下了腰，望着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同伴，心中难免生出悲哀，遗憾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察觉到，同时又不明自己失去了什么，于是坐在地上苦思。熟悉的人们回来了，却一点儿都不开心，因为你看到了孩子，还有傻子。

　　“你这个傻子！”

　　樱风怒斥道：“好了。你赶紧给我回去，明天再想办法也来得及，不要总是说不行了不行了，明明你什么都还没有做。”

　　我点了点头，回去的途中回头望了眼窗外，雨是渐渐地停了，但任谁都知道，这是暂时的。就像是心中积蓄的沉闷一样——“我说啊……”

　　“樱风。”

　　鼓起气，她裙子下摆的褶皱让我在意，于是自然地移向了她的大腿根部。要是我也穿着同样的衣服该有多好啊，想到这点后，欠下身，压住衬衫的一角，低着头说道：“果然我还是不正常吧……”

　　她嘬了一口茶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直入胃，舒畅的感觉让她呼出的气都带上了声音。

　　“谁知道呢。”她斩钉截铁地说。见我又沉默下去，于是皱起眉头喝了口茶，待咽下后，樱风突然温和地笑了，就像是一朵桃花。

　　“明天见吧。”

　　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