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风十绝》水也孑桀

8、传授

　　门口传来熙熙笑声——“老白！瞧你说的！凛风上下除了你没人会私藏酒了吧！”

　　往门口一看，正是风岚风卞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怎么，给我俩留口粥了没？”

　　“能不给你们两个崽子留？哪次不是你俩起的最晚！”老白哎呦呦地说道着，假装自己不满已久。

　　“好了师妹，让风岚风卞两人先吃着，我们在下次临别前埋了这坛子酒！”

　　“下次临别前？又发生什么了师兄？这次回来不能多在谷内待一段时间吗？况且师父闭关，已经把代掌门传给你了。”

　　“这次想来要走的不是我，过段时间正阳召开天下气宗大会，召集中原武林的各大气宗门派前往共襄盛举，而且这次正赶上气宗大会召开的第五个年头，据说除了气宗，江湖上其他有名有姓的门派也会派人前往以列席座。”

　　“原来是这样……现在各大气宗正阳乃最盛一门派，正阳来举办这届气宗大会应该是无人敢在背后置喙的，也算是正统正宗，正阳凛风向来交好，虽这些年凛风退守，和正阳交往颇减，但两派百年前毕竟是同根同源，皆由‘凛阳’分支而出自立门户。我们去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是的，但是师父此番闭关，加之十绝的事情，江湖上怕是要重新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我和风岚五师弟留在谷内照看，你……你和风卞，一同前去吧……”风昭知道此番出谷，去的怕是虎窟龙潭，刀光剑影不留情，心中自是一万个放心不下师妹，担心汤火烧身。

　　风祭顿了片刻——

　　并非是不想动身前往正阳，只是世事难料，好不容易可得的片刻相聚，又要马上被这纷繁的世事扰乱打破。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呆在谷内，和师父师兄师弟在一起，但转念想来，谷外的世界虽然不比谷内纯粹厚朴，但是为了保护好谷内的这一份纯粹厚朴，她倒是情愿日日在谷外浪迹闯荡天涯，念一个归谷之期——

　　“好……师兄，正巧去探一探正阳以及各大气宗对十绝的态度，好好看看有哪些同宗在暗地里觊望我凛风。”风祭心想，哪怕是同宗，也都说不准何方是敌是友，这次前往正阳峰，怕是要历经一些人心险恶了，说罢，抬眼对师兄展露了一个笑颜，

　　“不说了，临行前先去埋了酒！”

　　风昭拉上了风祭的袖口，两人仆仆地走到院外，还是那棵古老高大的冷杉，他们一同把酒埋在了冷杉根的土里，任凭风吹日晒，雨打雪藏，春来暑往，那坛子岭南九江春都会被散发着青草香的泥土保护得好好的。

　　当日，老白传了师父特许，要风祭入他内室。

　　风祭心下想着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把丢失破剑谱的事情以及老黑月前辈的遗言告诉师父。却没想到一进屋子就被师父要求站在原地看他使一遍“凛风十绝”

　　“可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林啸之大袖一挥，须臾间盘坐到了毡垫上开始运内气，这凛风内气运行讲究的是大脑入静，意守膻中穴，以意念提领内气。林啸之膈肌下降、胸部开始微微扩展，膈肌上提、腹部又开始稍微收紧，随后胸部也复了原状。他此刻大脑已然入静，双眼似开似合，意气合一，开始在体内凝旋丹田。

　　他缓缓配以松静自然的呼吸，风祭身上密密麻麻地爬上了一层白霜，不知不觉间整个内室已经冷成了一座冰窟。

　　“——这第一招唤作‘天青月白’”

　　虽然弟子们入门后即要学这一招，但就算是风昭也顶多把这一招融合在其他的招式中，单单靠气息的吞吐就能让周遭水汽化冰，风祭还真是从未亲眼见过这般强大的内息。这要求练功人在出招前“意涉水”，设想自己站在水中，水流从前方淌过足面；抑或是涉水行走，形成受阻之感；再由浅入深，设想水面齐胸时带来的压迫之感，但脑中要有湖光山色漂浮于水面之上的意境，这意境亦可是在池沼泥污中跋涉，好似“龙腾漩涡”之景。而招数的杀伤力也和练功者脑海中的阻力有关，阻力愈大，吞吐出内息的温度便愈低。

　　师父……的意念这是在何处？

　　正想着，风祭感觉周身一疼，那挂了满身的霜瞬间化作锋利的冰刀，从身上刮了下去散落在地，风祭的衣服全都划破了

　　“——这一招唤作‘百草披霜’”

　　师父的内息已经强大到无需使出动作了吗？这第二招本是两上肢向头端伸直，虽然吸气一提一松，将全部冰霜送入下地，伤敌手之外身，从而削其内力。

　　而风祭再抬起头时，林啸之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托踏轻骨，好似神仙起居

　　他左足跟微微发力，带动全身自左至右逆时针方向。作圆形摆动了九次，而他周围的空气开始飓风般旋转，要不是风祭知道这招为的是把敌手推开身外，她早早就在脚下定了气，绝对在这一招间就被震出内室，叫大伙儿以为她犯了多大的错正在领罚。眼前的林啸之摆动到第九周，突然间将重心由脚跟移至洲桌穴后站定，两手手指若与涌泉穴相接，同时将二手手心翻向后，贴于两侧臀部，随即从后外方，呈圆弧状向前猛地撮举。

　　又是一震

　　“这第三式，叫做‘岩岩清峙’”

　　吸足后，稍停，再用肘，两臂转移为手心向后，随即垂腕上提，手心向下，提至肩平，沉扁垂肘，坐腕，好似推动千斤称般向前方推出

　　“这第死式——‘壁立千仞’！”

　　风祭一个侧身差点儿没被这一推震得肋骨俱碎，她心下不禁惊叹果然这一代小辈儿们使得都是花架子，自己的第四式顶多把对方劈晕过去，别说骨头了，就连内息都劈不乱，而师父这一招便能碎人肋骨、乱人五脏六腑。

　　随后林啸之把第五式“游紫流仙”和第六式“红光霞日”连着使了出来，风祭只觉得身上快要烧起来了，内腹有如万蚁噬心，赶快把寒晖伞撑出来挡下了部分火气，否则下一秒自己就要因内外失衡而五脏炸裂。

　　眼前的林啸之，银灰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以五脏为导引，微屈膝下蹲，全身重心移于右尾、收胯、转腰，使上身微向右，同时左手随腰部之拧转，由下经右侧腹部、胸前上提划圈、燃焊左足坐实、腰微向左，右手顺势自下经左腹部、胸前上提划圈。这时，左手转腕、手心向下、经左胸前下刹那间按至右胯旁。

　　内室外面发出轰然的坍塌声，也不知道师父这一招都把什么击碎了

　　这第七招和第八招，分别叫做“乱石穿空”、“玉石将崩”——为的是隔山打虎——是真的隔山——就算没有山——也能一掌碎万年山石

　　风祭已经看呆在原地，常人的这两招，都必须借山石之顽固，方可彻底泄出内力，而师父早就化实为虚了，压根儿不需要什么山石不山石，便可化万物为借力，哪怕是敌手的内息，也可作为借力。

　　“你之前学到了这第八招，我今天授你最后两招：

　　老九这招儿，叫做——绕梁三声——”

　　风祭没想到这第十式还没使出来，师父便要收功。他气息归根，收至中丹田。这时、呼吸声减弱，而收视返听，他右手握拳于肚脐左上方，向右上方、右下方、左下方、右上方自小而大疾风般得转了36圈。而就当该反方向转36圈，转时要自大而小之时.林啸之在转到第22圈便停了下来。

　　气功中收功必须不疾不徐，均匀圈转。
　　可这第十招偏偏是走火入魔样子的收功，这速度、谁收得住！

　　而就在这停下的须臾，林啸之大开双臂，驭使着室内的所有气息，一气呵成至胸际，起刚落柔之间阴阳变化。风祭感到不对劲，明明肢体上没有出招，可她却感到所有的气流都在朝自己涌来而又凝固在半空，就在气流消弭的一息之间，风祭连连撤出了房门，可还是没躲开这最后一招。她一会儿感到胸腔上压了千斤称托，一口气儿也喘不上来，一会儿又仿佛被抛掷深潭……

　　一口血块从她咽喉中冲了出来

　　“这便是第十招——凛谷风寂”

　　这招一出，林啸之才真正地收功，向着风祭所在的外门走去：

　　“十绝讲的是动静兼备、化虚为实，且以守为攻，最后那一式便是要在这一起一落间冲破这气流中的对抗性，而使其凝固消弭，致命于无声。出招者收功时还须想着‘青龙潜于左，白虎伏于右’，“青龙”指肾，“白虎”指肝，意为水火相济。”

　　“师父……我”

　　风祭刚刚经历了一瞬的窒息，就像那受水刑者刚被狱卒从水桶里提出来一般，拼命地开着胸腔，喘着粗气

　　“我刚才这一招凛谷风祭，只使了二成功力，不过你能反应过来这其中奥妙，即使退出内室，算是你有悟性，否则这一招够你死上三回了。”

　　林啸之这才不急不缓地把风祭从地上扶起来，他虽然平日里对弟子们骄纵得很，但涉及到武学，却一点都不会含糊。这些弟子们跟着大师兄的都是有福的，大师兄为人宽厚，就算在练功上也不会苦苦相逼，跟着林啸之的就没那么好福气了，比如风祭。——从小到大身上的伤基本上全是他师父留下的，有次风祭不服气，非要和师父大干一场，看得其他弟子们都心惊胆战，那次她还真的差点儿被师父打得断了气儿，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全养回来。

　　“好了，师父要休息了，你是不是也该出谷了。”

　　“是……”风祭脑子里还全是刚才那最后两招的招式，师父好像什么都没做，就让气流凝滞，而这也仅仅才是二成功力……那可想而知当初雁隹山上是个什么惨烈状况了，怪不得外面的人都给师父叫“风魔”，这还真是“疯魔”啊！

　　风祭正丢了魂儿似的往外走，明明是师父把十绝传给自己的日子，自己这么多年的心愿总算实现了，可她却怎样都支楞不起来，她永远也忘不了刚刚那一瞬的窒息感，也忘不了师父那闭目凝神的样子，有如一座武学的大山横亘在自己面前，前面的路被堵得死死的，这辈子是翻不过这大山了。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来那本子丢在当归山破剑谱，于是把前因后果给师父描述了番，林啸之一边转身往屋子里踱步着，一边神神叨叨地说，

　　“啊……一本破书罢了，丢了就丢了吧……”

　　“师父，他还说老黑月前辈死前说了八个字‘生为血滴，死未背信’……”

　　林啸之听到这八个字愣了片刻
　　然后招了招手让风祭离开了

　　风祭离开后，林啸之整个人缩了起来，嘴里振振有词地重复着
　　“生为血滴，死未背信……你也走了啊……曹义……还剩下谁呢……”

　　一世深交堪难得，九泉有知念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