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四年秋》飞鸟投林鱼戏水

11、第 11 章

　　下班后沈贺清直接去了安置着陈景生的宅子，没料到陈景生竟然不在，梁婶看出沈贺清的紧张，赶紧解释说孩子是趁着梁叔出门的间隙溜出去的，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上回也这样，这么个半大孩子，在屋子里哪憋得住。

　　沈贺清几次三番嘱咐过陈景生不能出门，哪想到这孩子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找回来后一定得好好收拾他一顿才记得住。他也没进屋，直接转身出门去找了。

　　在附近的路上转了个遍，也没找到人，想着孩子好热闹，又转到离家较远的三大道，果然在那儿看到了耷拉着个脑袋往回走的陈景生。跟他都走个面对面了，还没看到自己，沈贺清喊了他一嗓子，这孩子才晃过神来，“贺清哥哥，你是来找我的”他叫得特别甜，跑过来拉着沈贺清的手，脏兮兮的脸上满是笑容，笑起来呲着两边小虎牙。

　　沈贺清一见到孩子这笑嘻嘻的模样，满肚子的火顿时消了大半，这会儿任他牵着走，“刚才琢磨什么呢？想得这么入迷！”他问。

　　“路上见到我叔叔了，”这孩子嘟囔着：“我听他和车里的日本人说话，可他没有看到我！”

　　“哪个叔叔啊？沈贺清疑惑，陈广新腿没好，应该还在医院里呢？

　　“还有哪个叔叔，我就一个亲叔叔啊？那会儿我离得远，他从店里出来，虽然戴了帽子，看着挺像我叔的，可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叔叔他又不是瘸的，我开始以为认错了，就没敢叫人，等他坐进车里，我那时候也走近了，听他说话声音一下子就知道是叔叔了，可惜他车开远了，哎，我还想让他带我去找爸爸呢？我都好久没见到爸爸了”可能是想念父亲了，这孩子说着有点难过起来。

　　沈贺清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哑了火，孩子几岁就没了母亲，一直在乡下由奶奶带着，这会儿老师又去了，现在他也成了一个跟自己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周灿还这么强硬的要把孩子送走。

　　他伸手揉了下男孩浓密的黑发，“想爸爸了是吗？”沈贺清说，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他也很想你，景生大了，要学着勇敢些！爸爸和叔叔做得工作特殊，不方便和你见面的，下次记得不能在外面和他们相认的，见到了也要装作不认识的，知道了吗？”

　　陈景生想想点头答应了！

　　沈贺清知道这样不对，却实在不忍心告诉陈景生，他的父亲，自己的老师半个月前已经去世了，他接连经历了两次这种痛苦，不忍心跟孩子说出实情，可自己也知道拖着不是办法。

　　几年过去了，他依然觉得兄长和父母去世的事情是假的，怎么就舍得留他孤身一人呢？白天故意忙到麻痹，还不觉得，可是不知道哪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会在睡梦突然惊醒，冷汗浸湿了被褥，心脏疼得人不得不蜷缩起来以减轻痛楚。

　　看着陈景生，他是心疼的，虽然他知道瞒着这孩子是不对的，但是他只要想到这孩子也要遭受到自己所感觉到的痛失亲人的疼痛，他便总觉得再等等，再等等告诉他，他隐隐希望能等个合适的时机，即使自己明白的很，哪有什么合适的时机，可他还是自欺欺人般拖着，不忍告诉这孩子真相。

　　“你怎么知道叔叔对面是日本人呢？”他问。

　　“肯定是日本人，能看出来的，再说，叔叔和他说得日本话啊！我也听不懂！”陈景生解释说。

　　沈贺清压下心中疑惑！转移话题：“走吧，哥哥去给你买好吃的去！”他拉住了孩子的手问“喜欢吃什么？嗯，我还是先送你回家！自己出来买吧！”

　　陪他们吃过饭后，沈贺清嘱咐了梁叔梁婶看好孩子，便出来去了医院，他从没听老师说起过陈广新会日语，这会儿中日问题敏感，他还跑去偷偷见日本人，是又有什么特别的任务了？这日本人是干什么的？什么任务需要和日本人见面密谈？今天彭三那边派人送来消息说冀州山上现在不止那两个日本人了，他这几日还总见有三三两两的日本人进山，山上的老大龙坤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还找人看护的很紧，他和几个弟兄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彭三是帮派的人，当时介绍人跟他说，这人跟他混得弟兄很多，关系也多，又有手段，人也重义气，沈贺清给的价格还算可以，彭三见到他后啥要求也没提，就说让他放心，肯定给他办好了，早就想收拾这帮在咱津州作威作福的狗崽子们了，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人把他们送回去。沈贺清没想到彭三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介绍人还说怕彭三看到他这么文质彬彬的学生模样，一看就是好说话的，会跟他提要求，提价呢。

　　周灿不让他轻举妄动，他心里腹诽，这几天这人一面都没露，不是当初还要在警察局带走景生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父母大仇当前，谁也阻止不了自己！

　　沈贺清到的时候医院里已渐次亮起了灯，陈广新的病房在三楼，沈贺清偷偷来过一次，但怕被发现，没上去，那次他远远的站在楼下瞭望，陈广新站在窗前对他做了个自己很好，不用担心的手势。他笑笑转身走了。

　　这会儿楼上灯黑着，他上了楼，保密局的人已经撤了，应该是留了陈广新自己在这儿休养，可陈广新却不在。沈贺清觉得他晚点也许会回来，自己的父母兄长都是死在日本人的手下，他想弄清楚陈广新怎么会和日本人这么熟悉，也不管自己并没想好怎么打听，是直接找他问呢，还是怎么试探下呢，不管怎样，都等他回来再说。

　　于是他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找了个僻静处，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陈广新病房的灯果然亮了。

　　沈贺清正要上楼，迎面从楼上下来的人拉低了帽子后四处张望，确认没人注意他后，匆匆走出了大门，沈贺清认得这是送陈广新回来的人，多年来和日本人打交道的经验，沈贺清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日本人，便情不自禁跟了上去。

　　夜色更浓，那人对城里的环境很熟悉，绕开灯光明亮的大道，钻胡同穿巷子，走得很快，沈贺清差点跟丢。他脚步很轻，自认为没被发现，哪知道刚跟着拐进一条巷子，便被人拿枪抵住了胸口。正是刚才他跟踪的那个人，后面也有人赶上来，堵死了他的退路。沈贺清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身后那人却道：“别开枪！”是陈广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