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了》时方

3、第 3 章

　　怀橙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马车里点着一盏小灯，灯火泛着昏黄。她和薛青两个人相对坐着。那时候她的衣裳妥帖，连发髻也已经拢好，看不出一丝荒唐的迹象。薛青的衣裳半敞，慢条斯理地整理，肌肤上有几点暧昧地红痕。

　　曾经盈满茶水的青瓷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已经滚落到了马车的边缘。

　　修长的手指，冰冷的指节，散乱的发丝……数不清的间断画面从她脑海中闪现而过，奔腾不停。怀橙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清醒的彻底。而她深切觉得自己还不如永远不要醒过来比较好。

　　薛青正在用手指仔细将衣襟捋平，神情之专注就好像那是天下头等大事一样。于是她不可避免的又注意到薛青那乱七八糟的衣裳。那身料子大约已经被茶水和不知怎样粗鲁的对待毁掉的彻底。

　　马车很平稳地向前行进，怀橙记得曾有人在马车前问询过他们的情况，薛青三言两语将那人打发了过去。此时此刻，薛青却不发一言。

　　他在等她先开口。

　　她对薛青的性子还算了解，造成如此混乱场面的是她，薛青被迫卷入，她以为薛青的反应会更激烈一些。

　　和任何一个人在马车之上颠鸾倒凤，她都觉得形容可怖，然而清醒过来，发现那个人是薛青的时候，她的心里居然第一时间觉得安定。

　　还好是薛青。她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其他任何人，都代表着不可控的危险。而薛青对她而言永远是是安全的。如果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她将薛青当做一个足够好的人，一定会嗤之以鼻。的确，薛青简直算得上凶名在外。性子更是以喜怒无常而出名的。

　　可在她这里，薛青始终是个散漫、好性子的少年郎。

　　怀橙遇见薛青太早，眼见着他一路上爬。她记得很清，很早的时候的薛青恭顺守礼，甚至称得上沉默。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总是显得很委屈。他因为样貌，吃过不少苦头。

　　宫里像一个大的斗兽场，太漂亮、太出挑总会招致一些本不该有的祸患。怀橙很幸运，早早的遇到了皇后娘娘，一路也算是青云直上。

　　而薛青则不同。他是静静涌流的暗水，不知历经多少困难苦厄，才得见天日。他的报复和算计，阴晴不定和疯狂的报复，是一种宣泄。他疯得合乎情理，只要不去招惹他，便不会招致惨烈的报复。

　　他是牙尖嘴利的兽，被他咬住轻易不会松口，哪怕是千年万年、时移世易，他也绝不肯放的。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相识的如此之早，而又恰巧投契。她和薛青成了秘而不宣的好友，而不必彼此为敌。

　　空气仿佛也已经凝结，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若是旁人，或许她能从眼角眉梢窥得一丝蹊跷。然而尽管她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薛青却实实在在是装模作样的天才。

　　她的喉咙微微发紧，因为干渴和一些别的原因。她得承认，和薛青在一起感觉确实不错，他的表现甚至称得上体贴。她想薛青也一定得到了什么，不然不会出现这种可以被称为餍足的表情。

　　是就此疏远成为两个陌路人，还是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自欺欺人地继续做朋友？

　　两个截然不同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打滚。

　　在宫里有许多的露水情缘，寂寞的男男女女彼此相互慰藉，并不罕见。何况他们并不是十六七岁，春心懵懂，还相信情爱的年纪。

　　她和薛青，进宫十余年，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放在宫外，或许已经早早的成了婚，有了三两个孩子，为人父母了。而他们之间，不过是有一场荒唐的情事而已。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怀橙说服自己，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吧，消散在春天某个湿润的夜晚里。

　　可是，真的可以过去吗？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进，薛青快要将自己的衣裳理好，他漂亮锋利的眼睛终于落在了怀橙的身上。她斟酌着开了口，声音之平静，甚至超出她自己的意料之外。

　　怀橙敛着眉头，一向带着隐隐笑的眼睛也没有了半点笑意。她的肌肤莹白，眉眼柔和。平日笑起来让人觉得见之可亲，骤然冷淡下来，虽然也还是好看，却更像樽琉璃美人像。漂亮，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无法靠近。

　　薛青很淡然地开口：“你身上还有什么不痛快的吗？”

　　他的手正拂过锁骨，装模作样地整理衣襟，做早已知道的无用功。狭长而微微上扬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懒洋洋笑意。他的唇角勾起，“怎么吓傻啦？”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略略抬眼，更显得瞳孔幽深。声音轻柔地像在哄骗。

　　实在是个性子古怪的人，怀橙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又显得迟疑，“我们……”

　　“我们。”

　　薛青突然开口打断，轻轻复述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晦暗难辨。

　　他突然呛声，怀橙始料未及，很讶然地望着他。薛青比她要高上许多，即便是坐着，怀橙也得仰头看他。他的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冒犯。

　　很执着地追问怀橙的感受。

　　“我……感觉很奇怪。”怀橙不习惯对薛青说假话。对这个人，说假话也没什么用，大部分时候他总能一眼望穿。大约属于一种常年刑讯的敏锐直觉。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便瞧见薛青眼中的笑意消失，手指绷紧，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像在等待狩猎的兽类，下一秒，就有被撕碎的风险。

　　怀橙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还有一点委屈。

　　许是因为药性还有残留，她并不如平日一样能够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听见薛青轻轻叹了口气，对自己说：“阿怀，别哭，事情会好起来的，我们之间什么也不会变，我发誓。”

　　薛青的话很有说服力。他追忆往昔，从怀橙如何三番五次偷偷帮他。再说到如今的场景不过是被人设计，他们之间多年情谊，不会被轻易改变。

　　怀橙脑子里还有些晕乎乎的，想不明白，轻易被他哄了过去。

　　只记得末了，薛青冷着一张脸，很认真同她讲，“这件事情，我一定帮你查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