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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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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玉清跟高昭仪三人吃过午饭,便自己回耳房换上了一身白布,端着晨时做好的枣糕去了隔壁。
隔壁的这间耳房原是高昭仪的储物室,后来她亲自清理了个小角落,找了张台案,供上了皇后娘娘的牌位。
这几年代玉清已经不常来了,只在母后忌日这天会独自一人来这里跪一下午。
这里常年没人气儿,整间屋子又冷又潮,代玉清先将枣糕放在台案上,拿出自己早就湿过的帕子细心擦拭母后的牌位。
这牌位还是她跟高昭仪一起做的,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十岁那年还显幼稚的小楷,就像抚摸着当年的母后和自己。
擦拭完毕,代玉清便就着蒲团跪下了。
即使不愿再想起,可每当她面对着母后的牌位,那些记忆就怎么也赶不出去地萦绕在她脑海。
——
废后逝去的第二日,锁了近半年的凤仪宫终于被人从外面打开。
小玉清第一反应是父皇终于知道消息了,紧赶慢赶得在第二天便过来看她们了,她激动地跑到宫门口迎接。
可进来的,却只有黑压压一片的太监。
领头太监她认得,那是经常带着父皇在御花园逗蛐蛐儿的太监。
“你们来干什么?父皇呢?他没来吗?”小玉清不死心地踮着脚,想透过这群太监寻找父皇的身影,她不信父皇会真的对她们如此狠心。
领头太监刘士人招招手让身后那些太监先进去,后微微弯腰拱手对她道,“皇后哦不,呸,瞧奴才这记性,吴氏已经被废了,吴氏已逝,上头派奴才来收尸,顺便把她的遗物清一清。”
“不能收不能收!”小玉清拼命摇头,听着身后叮铃咣啷动静的她都快急哭了,赶忙跑回去阻止他们。
正巧碰上两个小太监把盖着白布的吴氏抬出来,白布未盖全,露出她梳着的抛家髻,上面的金簪子却不见了。
“你们要带母后去哪里?”小玉清极尽气力拉住在后面抬的那人。
领头太监踱步过来,“依律,罪妃逝去当以火葬。”
“火葬?母妃生前就很苦了,她死后你们也不放过她,还让她受这种死后都不得安宁的苦。”小玉清此刻心已凉了一半,俨然成了个小泪人。
刘士人看着她那样儿,却也没有半分同情之心,只挥挥手,好似要把自己接触到的晦气挥出去,“欸,玉清公主可别乱说,下令火葬的是上头的人儿,跟咱们这群阉人可无关,再说,公主就放宽了心,人死后,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被小玉清拽着的那个小太监,将她的手甩开,向旁边啐一口,继续往前走。
“等等,刘公公,罪妃的遗物我可以留下些吧。”小玉清走到刘士人身前,看到他点头后又走到那两个抬着吴氏的小太监前。
“两位公公,我母后头上的那只凤簪呢?”
前面那位小太监立马气急败坏道,“什么凤簪?没见过,我们抬得时候就这样,让开!别挡路了。”
小玉清看着那人还有所怀疑,但老油条的刘士人一看便知道是他拿的,差事结束后,就与人分赃出宫卖了。
他虽不会在这冷漠的宫中同情任何一个人,他可没这个多管闲事的本事,但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儿,他还是没忍住,“拿出来!”
见刘士人发声,那小太监也不敢隐瞒,灰溜溜从怀中拿出凤簪还给了小玉清,“就一个死人的簪子,拿了我还嫌晦气。”
刘士人没多说,挥挥手赶紧让他们下去了。
“玉清公主,你赶紧也去收拾收拾东西吧,准备搬出去了,再不快些跟那些太监抢点东西,怕是什么都没有了。”
正盯着凤簪出神的小玉清猛地抬头,“刘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要被过继给哪位妃嫔吗?”
刘士人摇摇头,“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只知道上头让将凤仪宫腾净,里外都翻新,迎进新的娘娘。”
母后尸骨未寒,父皇就想着迎新的娘娘了?
小玉清只觉得心堵,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赶紧跑回去收拾些包弟弟的棉布。
收拾好的小玉清抱着弟弟,背后背着一个小包袱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看着进进出出的小太监每人都兴高采烈地怀抱一个匣子。
小玉清知道那些匣子里都是什么,无非是些金灿灿的首饰珠宝,她也明白这样的差事对于太监们来说肯定都是油差。
她就这么呆呆地坐到了凤仪宫被搬空,刘士人拿着钥匙走过来,“玉清公主,别呆着了,请吧。”
“我去哪儿啊?”
“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能待在这凤仪宫了,过两天是要进新人的。”刘士人一心赶快将她赶走。
去哪儿都行,这里是皇宫,还有哪个人会收留自己呢?
突然,小玉清像是想清什么一样抱着弟弟飞奔出去。
直跑到乾清宫的宫门口才停下,她想过了,自己和弟弟都是父皇的亲生儿女,父皇说什么也不会不管他们,刘公公之前说的上头说不定是总管太监覃千响的口谕,不是父皇的旨意。
此时小玉清的心又热了起来,她走到守卫宫门的其中一个侍卫面前,“大人,求您进去通报一声,玉清公主求见。”
那侍卫瞥了她一眼,冷冰冰道,“陛下现下不见任何人。”
小玉清知道再怎么求他们也没用,默默后退转身,走了几步后又忽地扭头溜进了乾清宫中。
守卫看她不说话扭头就走,身量又小,没多在意,却没想到小公主人这么鬼,愣是没揪住她。
“宫监让奴才过来问问陛下如何处理吴氏的事。”
在离殿内还有一段距离时,小玉清听见了刘士人的声音,随即停下了脚步,她想听听父皇的答案。
“这种小事还来问朕?那朕要宫监干什么?”里面传来她父皇暴躁的声音,“你起开点,挡着朕看猴儿了!”
“是是是,宫监自是不会拿这种小事烦扰陛下,只是事关陛下的子嗣,宫监的意思,还是要来问问陛下。”太监掐着谄媚的细嗓。
“子嗣?她只会生女儿,女儿也能算子嗣?累赘罢了!朕可不想到头来跟父皇一样子嗣稀薄,子嗣乃是兴国之根啊……”
父皇接下来还说了什么,小玉清就听不到了,她被守卫拖走,甚至不曾惊动屋内的两人,又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随意扔在乾清宫门口。
她终于知道母后咽气前那一笑是什么意思了,这大燕宫其实并不大,根本没有传不出去的消息,只有想不想听的皇帝。
太医院有怀胎三月看男女的惯例,为什么母后为自己母家顶撞父皇后,父皇没有罚她,而是在她怀胎三月太医看过之后无情的废后、关禁闭,为什么母后一直称自己肚子里的是妹妹,这一切都瞬间了然。
小玉清有一瞬间想再次冲进乾清宫,什么都不管的将弟弟抱给父皇,可然后呢?这样的父皇真的能照顾好他吗?
她漫无目的地抱着弟弟游荡在大燕宫,这么一走,她又觉得大燕宫也是真的大,但哪一处都不会是落脚的地方。
小玉清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是她的错,但她就是抬不起头。
——
整个耳房明显暗了下来,代玉清扭头透过窗外看到一丝丝昏黄的光,便知道快到了与人约好的点。
她匆匆起身,收了枣糕,推门离开。
在自己耳房里换了一身宫里婢女的衣服,又在自己的床板下拿出一个木质盒子,代玉清照着铜镜捋了捋自己鬓边的发丝才出了门。
她绕到庖厨后,来到钟粹宫的后门。
这后门平常只卯时来往些运菜的奴才,其他时间都不过人。
代玉清自六年前钟粹宫被克扣份例后,每五日便会从这个门出去与锦衣卫指挥使碰面,从他那里拿些吃的用的补贴宫里。
钟粹宫无缘无故被克扣份例,她当年一个十岁的小孩儿都能想明白。
这大燕宫到处都是太监总管覃千响的眼线,他不知道自己藏进了钟粹宫才怪,他不愿管她们两个小孩儿,本着让钟粹宫一宫自生自灭或是本着多管闲事就自食恶果的想法,他只让十二监克扣她们整宫的份例,倒也没有戳穿她们。
也正是因此,在代玉清十岁那年偷偷跑出去偷炭时,遇上了当时年仅十七岁的少年锦衣卫指挥使常遇。
“去干嘛呀?”
正当代玉清推门时,一阵低沉的女声突然从旁边传来。
她心里一咯噔,缓缓往旁边瞧去,在瞧见人影的那一刻突然松了口气,“干嘛呀阿姊,吓我一跳!”
“啧啧啧。”代淑宁一脸嫌弃,“就这点儿胆量,还敢偷溜出去私会情人?”
“阿姊你说什么呢?”代玉清轻拍一下她,耳尖却粉粉的。
“好了好了,瞧你那熊样儿。”代淑宁拉过她的手,语气有些谄媚,“那个,玉清,之前你帮我从他那儿借的那本《武编》我快看完了,这次你提醒提醒他,下次再给我带一本呗!”
“得,我这欠他的人情簿上啊,又得添一笔。”代玉清笑笑,说了句玩笑话。
代玉清并没有告诉她每次出去见的到底是谁,她也不多问,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如这般凭着自己借些武学方面的东西。
“反正你也打算以身相许了,不差这一笔!”这次代淑宁接的很快。
“去!我可是要在你们这儿赖一辈子的人。”代玉清推开门,朝她挥了挥手,“好了不说了,我先走了。”
“嗯,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