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北种大田》林间小神仙

59、第五十九章 自由

　　深夜的医大一院还是灯火通明，这个时间点儿街上几乎没有人，但是医院急诊科的座椅从来就空不下来。柏杨看着周正在挂号队里排着，到了省城，这个时间点，他也找不到熟人了。

　　又过了一阵子，周正奔过来说，幸好内科下午空出了临时病床，要不要在那对付一晚，明早做胃镜。柏杨把杨红艳安顿下来，推他出去，让他必须回行星花园睡一觉。

　　周正不想回去：“旁边也有旅店啊，我住那，明早上直接就过来了。”

　　走廊像低声的极夜，白炽灯突兀且不柔和。有小护士急着凑他们身后经过，窗边有同病房的家属捏着盒烟不能抽。柏杨低声劝他：“做胃镜的地方就在这栋楼里，也不往远走，我一个人还看护不了吗？你明天要想过来，睡醒了再来。”

　　周正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也是想在杨姨这儿刷刷好感度嘛，你不用太心疼我。”他眨眨干涩的眼睛，一颗毛茸茸的头被挡住的吊灯照得像发光的栗子，稚气又高大。

　　“你也给我一点相信，好不好？相信没有这点好感度，我也能搞定。”柏杨揉揉他的脑袋，“没商量，回去好好睡一觉。”

　　周正摸摸他的脸，欲言又止地叹口气，说：“杨姨的病肯定能很快好。”

　　他都没话说了，又憋出来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你在这儿肯定睡不好，我回去就好像杨姨生病这么大的事全得你一个人担着。”

　　“......”柏杨被“命运共同体”逗笑，转身要进病房了，折回来把他那张带点困倦的小狗脸从头发到下巴呼噜一遍：“我们就不要这样相互心疼了行吗，宝贝儿？快回家。”

　　进到病房里，杨红艳果然还没睡。柏杨把热水壶盖打开，压低声音跟她说：“你快睡吧，我告诉小松咱们来哈尔滨了，让她不用惦记，明儿周末放学去我小叔家就行。”

　　“行，跟她别说太多。这回住院，要是周正花钱了，你记得给人都还上。”杨红艳为这嘱咐这一句，“......你不能指着他。”

　　“他说要在附近找个宾馆住下，明天一早过来。”柏杨把水倒好，“让我给他劝回去了，开了一天的车。”

　　杨红艳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回哪儿了？”

　　“年初，他以为我要来哈尔滨当老师，提前给我租了房子。”柏杨终于也躺在墙边看护的折叠军用床上，一阵疲惫迅速将他包裹，他喃喃道，“放心吧，医疗的钱他垫的我都得还。”他又翻了个身，看着杨红艳，“但这份心意是真还不起了。”

　　杨红艳听着，总觉他要再说些什么。然而良久之后，只听到一句：“睡觉吧。”

　　做了胃镜之后就是等检查结果，这几天白日里周正一直买饭过来，忙前忙后，病房里人多，都热络，问杨红艳：“这是你家两个儿子？”

　　这时候她只能说是。说完之后能看见周正抿着嘴一脸谨慎，她那不值钱的儿子则是笑一下，早把“女婿”的称呼交待出来，此刻听见这种话让她免疫力十足。

　　“真是好福气，两个这么英俊的大小伙子，人这一辈子图啥，就这种时候有儿孙搁你这忙前忙后，那就值了。”

　　杨红艳一脸木然地躺在病床上，心想病房里的人生感悟是真他妈的没必要的多。

　　听结果的时候杨红艳非要自己进去听，怕得个什么大病柏杨阴奉阳违地不告诉她。她能瞒柏松自己啥事没有，但接受不了不清楚自己胃里究竟长坏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柏杨一点也不拦她，甚至神色一如往常地收拾掉饭盒到门口的大垃圾袋里:“那你吃完药，跟我一起下去找大夫看看片子吧。”

　　人躺久了就容易矫情，乐意找茬。杨红艳问:“柏杨你怎么这么淡定？你不怕我是癌症啥的？”

　　旁边病床的人吃吃笑，也跟她们一家子熟起来了：“你这话说的，还咒上自己了。没事儿啊指定没事儿，要我说你等他们回来告诉你，还能骗你咋的，非自己下去折腾一趟。”

　　周正在门口系紧垃圾袋子，召唤他们俩：“快去吧，刚才上来看见他们刚到。一会儿一点多又外面来就诊，现在去让他多说两句，我去扔完垃圾回来就不过去了，在这儿等你们。”

　　他这么一安排，话挺多，反倒纾解了杨红艳的紧张。柏杨跟她下楼梯，感慨一句：“现在电梯还只给那些货物器材用。什么时候发达了好了，人也坐电梯下去就方便了。”

　　“你真不紧张？”杨红艳不关心经济和电梯，但时隔两三天这么一下楼才发现，八层的病房，天天周正过来送饭都是用腿跑的。

　　“没事儿。妈。”柏杨说，“不管什么结果，咱们一家人都一起挺。再说谁说就一定是大病？”

　　看杨红艳的表情还有些紧绷，他开玩笑道：“我顺着你，这回说的一家人可不包括周正啊。”

　　杨红艳却怔然了一下：“感觉你变了，人开朗了。”

　　周正躺在军用折叠床上，他个高，脚伸挺老长，估摸了一下柏杨的身高，这床也是捉襟见肘。他低声骂一句：“什么破床。”

　　“哎，他家老二，你咋没跟着下去？”

　　“他俩去就行。”周正漫不经心地应对着，心里知道自己在杨红艳会不舒服。

　　“看你跟你哥感情可好。真好。”

　　“哈哈。”周正干笑了两声，他正准备戴个耳机听他最新爱上的歌手，手机先响了。

　　“昂，我在呢。”周正接到柏杨的电话，听语气，他能猜到对面人的心情。他笑了，从折叠床上吱呀一声翻坐起来，“那我收拾收拾这里，没啥落下的吧，把东西带下去。”

　　“这是没啥事儿？”对床人关切地问过来，“能出院了？我就说你家老太太一瞅就愿意自己吓唬自己。”

　　“嗯呢。”周正心情好了就有精力唠嗑了，他鲤鱼打挺地起来，开始拾掇床头柜上的东西，“一会儿柏杨上来，我们就退房了。你也好好养着啊。”

　　“老大叫柏杨，是吧？”对床人笑着说，“我姑娘说他是作家，我还不信。我寻思作家咋也整个单间儿呢。”

　　“怎么不信呢。”周正还真试图找单间来着，但是这种情况就是没有人脉一切白扯，他唯一在这儿认识的就那个治腰间盘的陈大夫，科室差得太远。

　　“说他的百科介绍，说家里有个妹妹。我说他有个老弟，那我姑娘说，就不是同一个人儿。”

　　“咋不是？”周正乐道，“你看长这么帅的，还有谁呢。”

　　“那你是他妹妹啊。”对床人也乐，逗他，“那你是哪位呢。”

　　“他那个百科里面，写没写单身？”

　　“那我上哪儿知道去，都是我姑娘她们小孩喜欢，我也不会查呀。”对床人琢磨琢磨，“百科应该不写这玩意。”

　　“那它要是没写单身的话，我就在里头呢。”周正已经收好了东西，“你早日康复嗷，我走了。”

　　这一句话给对床人CPU干烧了，半天半天没寻思过来啥意思。直到柏杨上来检查一遍没丢东西，他还在这琢磨，忘了要个签名。

　　诊断结果是糜烂性胃炎，慢性病，且得养着。也住了几天院挂了水，不需要做手术，就可以直接出院了。杨红艳急着回去管她的地，周正却跟柏杨交换了下意见，有别的打算。

　　“在哈尔滨定下来？”杨红艳在车上嚷嚷，“有几个钱儿啊你俩，我来这住什么？家里有房子不住，上哈尔滨租房子住，有毛病啊我？”

　　“钱嘛还真......”周正重点刚要走歪，柏杨先说，“不只是你，还有小松，我老早就有这个想法，咱们那里教学条件一般，让小松来省城读，不算耽误了她。”

　　这话一说，杨红艳也有点蒙。柏杨又说：“不是说现在就搬，能等她把这学期上完，这两个月挑挑房子，你要是不想租，我们买一个也行。租不是因为买不起，是再等四年，小松要是考上了别地方的大学，你就跟她到那个地方定居。”

　　“钱不是问题。”周正适当地补一句，“要是小松考北京去，那可能买不起那儿的房。但是可以买河北的，反正能选，能在附近。”

　　“你们俩打算得挺好，反正我不去。”杨红艳说，“往回开吧，地还没经管呢。”

　　“就包出去吧。”柏杨说，“今年我就没想让你再种地。你岁数大了，再过五年十年，还能一直这样过吗？到时候小松去外地读大学，你自己在弘安，我们怎么能放心。”

　　“'你们'，还有个你是吧。”杨红艳冷笑一声，“你再不提到你自己，我都以为咱家没这人呢。说这么一大堆，我怎么没听到你自己的安排？”

　　柏杨深呼吸一口气，想先中止这个话题，他开门下车，周正连忙拧开车载音响给杨红艳放出来歌，然后追下去。

　　“怎么不接着说了？”周正摸摸他的额头，也不是试体温，看到谁显得有点脆弱他就习惯做这个动作。

　　“你听出来了吗，她对我有气。”柏杨摇摇头，“再说下去效果不会好，本来就是个过程，我有心理准备。先回弘安吧，回去之后我再劝劝。”

　　“真冷静啊。”周正弯下身，“那怎么还下车了，留杨姨一个在车上，她得更生气了。”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柏杨也有点委屈，但他现在终于能想什么说什么了，就冲他唯一能讲清理的人讲理，“简直是无解的题，只有听到我也一直在她身边，才满意吧。还有为什么非要种地呢，我已经能赚钱了。”

　　“别急。她控制欲强，觉得在家种地才能把你们哥俩儿牢牢绑在身边儿。”周正用手包住他的手，“还有赚钱这个，她觉得你要把她抛下，那你赚的钱对她来说也不保准呀，种了几十年的地，那是身家性命，不能说放就放。”

　　柏杨就盯着他，然后无奈地笑了，轻轻推他的脸：“周小正，你这样显得我太不懂事了。”

　　“哪能呢，你是解决问题的人。慢慢来。”周正乐道，对待柏杨，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有无穷无尽的耐心，随着正反馈变多，也慢慢成了习惯，“其实咱们之前还没碰过头呢，你对你自己的安排，是不是跟我想的......”这话说得很慢，“差不多呀。”

　　哈尔滨六月末的中午可真是热，他们俩人急匆匆地下车，就站在街边一块树荫里，路面蒸腾的沥青气味还很明显，鸣笛的车从立交桥下一个个接连驶过，店铺门都向外敞着，停车位温度适宜的大奔里还坐着一个火气冲天的妈。

　　柏杨就看了看四周，又看看眼前这个因为措辞有点紧张的人，有点想笑，抓了抓他衣袖上的扣子借力，轻声说：“在这种环境下说可是我真没想过的。”

　　周正屏住了呼吸，他的狗直觉有点灵敏，但没敏锐到这个细枝末节的程度，只留给他一片紧张的空白：“那怎么办，我也觉得有点热，但是你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再听，我就急疯了。”

　　“那你......”柏杨酝酿了一下，“我能不能用陈述句，问出来有点难开口。”

　　“要是不好意思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还非要搞这个浪漫。”周正忍不住笑了，“完蛋，那你听我陈述句吧，我愿意。”

　　柏杨觉得垮得不行，看他多看一眼就忍不住笑，别开视线，好像旁边那家食杂店的门脸特别好看：“你这么理解的啊。”

　　周正心里急成窜天猴，但给他维持住这个浪漫的氛围：“那你怎么理解呢？”

　　“原本想问你，以后，一起去环游世界好不好。”柏杨终于把目光转回来，“但是就刚才，看着你那一瞬间，觉得跟你求婚你也能答应。”

　　“那我猜对了。”周正皱着鼻子笑，也知道自己笑得非常不值钱，“那我还是猜对了。我的阅读理解做得好吧。”

　　“那你猜我现在想干嘛？”

　　周正夸张地环视了一圈：“大庭广众哎，你妈还在车上。”

　　“滚蛋！”好话也让他拐到那边去，柏杨捏着他衣领，“准根溯源，想问你以后的安排行不行。求婚这个，下次你来吧。”

　　他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宁可钻回车上了，“我也觉得今天太热了，不适合。”

　　周正一把拉回来他，看着他笑：“走。世界也走，你想让我在哪儿求婚，这就去买张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