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北种大田》林间小神仙

3、第三章 十五

　　周正在大河堤上坐着，要困了。

　　杨树毛恼人，净往他鼻孔里钻。周正虎了虎一头乱发，坐在蒙蒙绿的草地上撒癔症。

　　开学初三，他会考考得狗屁不是。周衡说。要是学习不好，不供他上县城的高中，能塞钱也不去。

　　他倒是也不稀罕，早点不上学，给他爸县城跑业务去，怎么还离不开弘安这屁大点地方了？

　　他牵了自家那条黄得发黑的满卢猎犬出来——说穿了又叫“笨狗”，放人家在村口大堤上找新鲜小花吃。

　　都六月份了，这片草地总算全绿了，绿得黄叽叽，下午三点笼黄的太阳躲在亮发白的高天，风甜丝丝的，是夏头少见的冷意天气。

　　远处坐着一个穿护肚巾儿的羊角辫小姑娘。周正认得，是西头杨姨家的老二丫头。

　　他家笨狗撅着尾巴就凑得越来越近，周正喊了一嗓子，没叫住狗，倒把小姑娘吓了一跳。

　　“它不咬。”周正见她不怕，也不再管。那小女孩粉雕玉琢，穿得又旧又小也挡不住漂亮的小脸蛋。

　　柏松想了想，道:“我家之前养狗。”

　　“狗呢？”

　　“狗跑了，我哥要去找，我妈没让。”柏松说，“是跑大街上让卖狗的抓走杀了，后来还给我妈钱了。”

　　听她平静地在那命题作文《我的狗丢了》，周正鸡皮疙瘩起来，往前走两步把笨狗招回来。

　　为了不显得太怂，他在五岁的小姑娘身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哭没哭？”

　　“我哥哭了。他就以为跑丢了呢。”柏松托着腮。

　　“你在这干啥？你家大人呢？”

　　“我等我哥放学。他端午放三天。”柏松脸上出现一抹喜色。

　　啊，杨家老大在县城上高中。弘安只能上到初中，再往下念，又得出钱又得出远路。

　　他家条件不是不好吗？供得起高中生？

　　周正问:“你哥上几年级了？”

　　“高一。你上学吗？”

　　“我为啥不上学？”周正觉得被鄙视了。

　　“哦。”

　　柏松心想，她妈说屯子里都是没学上的混子。

　　杨红艳对柏杨念书这事也不上心，要不是柏杨在县城他叔说孩子学费给供了，她早让柏杨下来种地了。

　　她岁数见长，要支棱不动养这一家人的地头了。但是既然柏杨读了，她就有理由一杆子打翻一村人。

　　毕竟周家那种人家，也就只供了老二丫头一个去县城念高中。他家三小子周晋跟柏杨初中同班，初中好悬都没念完。老小更是个拎啤酒瓶子满街找干仗的主，不用想也是个完蛋玩意。

　　柏杨就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成绩从小拔尖儿，无论是跟村里周晋这些同学比，还是拿到县城去排大榜，就没下过第一名。

　　同时没耽误自家种地。孤儿寡母带个五岁的小丫头，背着高利贷，也把日子撑到了今天。

　　为此杨红艳逢人便说，柏杨虽然有个没出息又没人影的爹，但孩子是好苗子，她怎么难也要把大儿子一路供到北大去。

　　同村人嗤笑:“你家老大上了北京，你就自己经管这两垧地吧。到时候上学更烧钱，工作分配远了回不来，老婆本都喂狗了！别跟你家柏志远似的回也不回……”

　　后面的话被杨红艳一铁锹吓住了，杨红艳指着柏杨的鼻子说要是敢往黑龙江以外分配就打死他。

　　柏杨沉默不语，理好高中语文的课本，在同乡人期待他跟杨红艳支巴起来的眼光中平静地说:“我不像他，我也不要你给我出老婆本。有这两垧地，我不能让你和小松饿着。”

　　“你那聋耳朵听见没有？我儿说不离开这儿！破车嘴逼逼完周家又来我这找乐呵，别以为谁都不知道前天在老刘头子那讲究周家二姑娘嫁不出去，结果看着人周正，四五十岁的老王八了恨不得钻粪坑里头躲着，瞅你那点跟人腚眼子后边捡屎吃的出息，先寻思连个儿子都没有将来趴窝了谁他妈给你收大田！饿死的货！”

　　杨红艳气儿都不换一口一通输出。听到周正耳朵里让他乐了好几天。

　　是真彪悍，自家老妈要是有这战斗力万分之一他就谢天谢地了。让人忍不住期待他家二十四孝的柏杨到底出落成什么样。

　　一回神儿柏松已经朝他哥使劲儿挥手了。

　　少年走在河堤细窄的水泥部分，稍有不小心就一脚踩进草里。柏杨挎着书兜子低头一步一步专心走着，走得稳当。

　　周正回忆起来觉得他那时穿像民国时候那种长褂，人也像民国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就顾着在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走稳他的河堤。

　　该沉重吧，都什么年月了。

　　却两耳不闻窗外事，心思纯粹乖巧地就顾着念书，在端午节一个满天杨树絮的恼人下午，放假回家，几个钟头的脚程后，白色日暮里，遥遥昏黄中，抱起小妹，露出属于少年人与世道、战乱、生存都无可关联的、最平和的笑容。

　　周正就坐在隔岸的河堤上望。心里想，出落成什么样，都不该是眼前这样。

　　反正他突然就想接着上学。

　　虽然高中没坚持下来，也就踏上了他自己要走的民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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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正：知识的味道
柏杨：放假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