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言唯一

4、热闹

　　邻居电话通知向云，宴席上的男人当即辞行。
　　母亲和哥嫂一同前来。

　　病房挤满人。
　　受伤本就不光彩，向云还带了一屋子讨人厌的人故意来观赏她的不堪。钱秋叶怒不可遏，眼神如刀，狠狠觑着丈夫。

　　向云有四个已婚已育的哥哥，哥嫂八人，有五人留在生日宴招呼其他客人。
　　来的有爱阴阳怪气的大哥大嫂和四个嫂子中唯一一个和钱秋叶能说上几句话的四嫂蓟雁。

　　大哥当着众人的面，对弟弟说：“早劝过你，找个本地的多好，非要娶十万八千里远的，被亲戚笑话了吧。”

　　大嫂帮腔：“本地的知根知底，外地的会伪装，婚后暴露狐狸尾巴。你看看你，几兄弟你过得最窝囊。”

　　这些话向云快听出茧子，每次都赔笑。

　　四嫂蓟雁怕吵起来，去拉向灵兮的手领她出去，小女孩闪开：“我不走，走了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妈！”

　　蓟雁猫腰，对满脸倔强的小侄女说：“不会的。你额头有伤，脸上还有指甲印，去找护士再擦擦。”

　　“不用！”尽管蓟雁没伤害过妈妈，向灵兮还是防备地将她列为敌人，眼神闪着寒光，冷冷一扫，“要不是有人多管闲事，这点小伤用不着来医院！”

　　只一眼，一路奔波浑身发热的蓟雁竟感到周身布满寒气。
　　大哥嫌恶地睨着倔强的小姑娘，语气中带着命令：“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你出去！”

　　却见向灵兮挺身上前，昂起头，睫毛扑闪，目不斜视地与大哥对视，说出的话带着毋庸置疑：“凭什么，我就不！”

　　大哥被挑衅，挠挠头发，凑到一直没开口的向奶奶面前，沉声道：“妈，你的生日宴被这两母女中断，她们还这种态度，我当初就反对——”

　　“住口！”向奶奶训诫。
　　大哥不服气，被迫闭嘴。
　　大嫂挽住自家男人的胳膊，以示安抚。

　　向灵兮走到病床边，朝几人说：“热闹看够了，快点滚，别打扰我妈休息。”
　　“嘿，你——”

　　大哥正要训斥，被大嫂制止。

　　大嫂斜眼看向向奶奶，只见向奶奶喘几口气，行到人群前，对病床上不屑一顾的钱秋叶说：“这么多年，我累了，本想着互不干扰，你怎么总是找事儿呢，还非要挑今天这个特殊日子？”

　　“谁挑事？我他妈看你一眼都觉得脏眼睛，我还挑事？怎么，你自信心爆棚以为我为了见你一面搞这些出来？也不照照镜子，瞅瞅自己什么德行！”钱秋叶吐出一大串。

　　大哥抬手要迫近病床，对方没畏惧，反而坐直身体，一副迎难而上的表情。

　　向云拦着大哥。蓟雁向钱秋叶使眼色，暗示她别惹怒老人家。
　　向奶奶愠怒，倒不是钱秋叶，而是向云的表现。

　　向云当年结婚，向家父母不同意，奈何他铁了心，执意要娶，向家父母无奈妥协。

　　婚后几年钱秋叶没怀上孩子，向奶奶不过询问几句，就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顿。
　　向奶奶找向云评理，向云却不吭声，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果真娶了媳妇忘了娘。

　　眼下，钱秋叶被骂，作为丈夫的向云没反应；
　　钱秋叶破口大骂，向云还是无动于衷。这才是让向奶奶被怒气缠绕的真实原因。

　　儿子没问题，哪怕娶个狐狸精，儿子还是儿子。
　　儿子有问题，再贤惠的老婆也管不住。

　　“向云！”
　　“妈。”向云低头。

　　大哥大嫂一人一边搀扶向奶奶，向奶奶深吸一口气，缓和快要飙升的血压，平缓地道：“向云，你小时候我和你爸看你听话，生怕你吃亏受委屈，凡事向着你。即使我们看不惯钱秋叶，你不也娶了吗？钱秋叶就算了，说白了她不是我的孩子，她品行端不端，丢的是她爸妈的脸。你呢，你丢的是我的脸！今天在饭桌上，你三舅说你不像你大哥到处搞事，夸你老实，我当时听到‘老实’这两个字就想吐！”

　　眼看向奶奶大动肝火，向云犹犹豫豫，缓缓张口：“妈，你别生气——”
　　“我能不气吗？”向奶奶情绪激动，连吁几口大气。
　　蓟雁和大嫂连忙给老人家顺气。

　　大哥分析向奶奶的意思，眉头一皱，捉住向云的衣领，对上弟弟迷茫的双眼，怒其不争，痛恨道：“你没明白吗？你那么老实干吗？你妈被你老婆骂了，你不会回嘴啊！她能动手，你没手？你还打不过她？”

　　向云任由大哥揪着衣领，没有回答。
　　蓟雁赶紧劝道：“大哥，妈不是这个意思。”

　　只听向奶奶接着说：“我和钱秋叶不对付，是我和她的问题。我和你的问题这十五年同样没有得到解决，你要有你大哥一半机灵，也不会有这么多婆媳矛盾。”

　　这话像是在对钱秋叶服软。
　　没直说她，把问题归咎到向云身上。

　　钱秋叶有片刻动容。

　　向灵兮却开口，义正辞严地对向奶奶道：“别虚伪了！这么说吧，这屋子里的人，人人都有问题，但人人都想把自己的问题怪罪到别人身上！好比你，重男轻女，当年非让二媳妇超生结果一尸两命，二媳妇尸骨未寒，你又让人给老二介绍对象。嘿，还成了，三个月不到再婚了！要我说，你们这窝，都不是什么好老鼠。这窝老鼠中，你和你老公问题最大！上梁不正下梁歪！”

　　大家看向诡辩的小女孩。

　　大哥松开向云，咆哮道：“你也姓向！”
　　“对呀，我歪得理所当然！”
　　“我艹，不愧是钱秋叶的女儿！”大哥怒目切齿，“你几岁了？你怕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怕我给向家丢脸，改姓咯，我巴不得姓钱呢。”
　　大嫂实在不明白，问道：“我听说你妈经常骂你赔钱货还打你，你怎么还向着她。”
　　“我妈她管我！”向灵兮厉声道。

　　场面陷入沉默。
　　蓟雁看向神色复杂的向云，以为他会出面说几句，谁料他退了半步，隐身在大哥身后。

　　“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的目的，不就是怕闹大了丢人嘛。别假惺惺在医生面前演出关心我们的虚伪面孔，转头又用恨不得杀人的眼神看我们。赶紧走吧，别影响我妈的心情。”

　　向灵兮挥手赶人。
　　大哥大嫂骂骂咧咧要走，向奶奶却牢牢立在原地。

　　大嫂连哄带劝：“妈，你没听小兔崽子说嘛，别自讨没趣了，走吧。今天是你的生日，还没吃蛋糕呢，回去吧。”

　　向奶奶纹丝不动。
　　老人家不动，子女不敢强行拽人。

　　蓟雁对向云说：“你机灵点，劝劝妈。”
　　像是遇到世纪难题，向云目光扫向病床上神情淡定的钱秋叶，再瞄怒气冲天的向奶奶，没能开口。

　　蓟雁叹息，想着和钱秋叶好歹有些交情，走到病床前，低声道：“向家到底来了几个大人，你受了伤，再争论下去兮兮会吃亏。你让兮兮给妈服软，妈走了就好。”

　　钱秋叶：“她没错。”
　　有了妈妈的赞同，向灵兮更有底气，扯着嗓子道：“哼！”

　　大哥忍无可忍，使蛮力拽过向灵兮，向灵兮差点跌倒，还没站直，大哥的巴掌重重落在她背上。

　　痛！！！
　　比钱秋叶，比褚慧雯下手都重。
　　她要忍痛，不能被看不起。

　　见状的钱秋叶下床，箭步逼近，夺过向灵兮，将她护在身后。
　　打小孩确实不厚道。
　　大哥扽过状况外的向云，堵在钱秋叶面前，说道：“赶紧离婚吧，你大嫂给你介绍一个温柔贤淑的女人，比她好一千倍一万倍！”

　　藏在身后的向灵兮扒着妈妈的棉服，从背后探出脑袋，觑着无所适从的向云，哈哈笑起来：“在家不做家务，在外工资没我妈高，父母又没什么家底。也就我妈当初眼瞎，要不然，打一辈子光棍。还再找一个呢，下辈子吧！”

　　大嫂拱火：“小兔崽子，怎么说你爸，他再不是也是你爸！”
　　“我说实话而已。”
　　钱秋叶回头，眼神制止。
　　向灵兮乖乖闭上嘴巴。

　　向云挡在钱秋叶面前，两人距离之近。
　　可即便是近距离，钱秋叶也没等到一句话，他如往常金口难开，仿佛病房里的闹剧与他无关。

　　病房外有人围观私语。
　　大哥奉行家丑不可外扬，拉着向奶奶要走，向奶奶仍是定在原地。

　　大哥急了：“妈，回去！”
　　向奶奶弯下腰，不动声色地脱鞋子。

　　其他人看不懂，大哥和向云一眼明白。
　　以为要教训自己打小孩，大哥慌了：“妈，妈妈妈。我也是着急，不至于吧，你别打我。我好歹是向灵兮的大伯，打下她怎么了……”

　　向奶奶穿了一双加绒低筒皮靴，老人家扬起手朝毫无准备的向云打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向云没反抗，从头至尾都站在原地挨揍。
　　“妈，他错啦，他知道错了！”
　　“别气坏身子，不值得。”

　　要不是大哥大嫂拼命拦着，向奶奶不会停。

　　向奶奶被扶着到一旁的空病床上坐下，手里紧紧抓着短靴，眼泪不受控地从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老人道：“向云啊向云，你是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吗！你老婆女儿被人打进医院，你不去找人算账；你妈被你老婆女儿骂你当听不见；你女儿被你大哥打，你也当没看见。你到底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感情的儿子。你快离婚吧，别找什么贤惠的祸害人家了，你该一个人过一辈子，咳咳咳——”

　　“妈！”
　　“妈你怎么了？”大嫂给向奶奶顺气。
　　“向云，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医生来看看妈。”
　　蓟雁拔腿往外跑：“我去叫，我去。”

　　看大家慌神，向灵兮搂紧钱秋叶，对她说：“我看电视上说，‘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她不会死的。”

　　向云突然从神游天外回归，猛地从钱秋叶身上硬生生掰开向灵兮，不顾女儿的呼喊，将她拖进病房洗手间，拳打脚踢。

　　钱秋叶懵了。
　　她完全想不到向云会将向灵兮关起来打。

　　女人捶门，威胁道：“向云，你敢再动一下手，我要了你的命！”
　　“妈妈，他打得好痛。妈妈。”
　　大嫂听到痛哭，忧心地皱眉，对大哥说：“你去管管。”
　　“她是小号钱秋叶，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