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言唯一

24、爆发

　　拿到钱和书包，钱凌晞回早餐店。
　　怕赊账让姐姐和奶奶又有嫌隙，晓晓提议：“要不自己付钱吧。”
　　“舍不得。”
　　晓晓点点头，自言自语：“我对奶奶说是我非要请客记账上，让她帮我还。”
　　钱凌晞微讶：“聪明啦。”
　　吃完面，送妹妹上学后，钱凌晞去医院急诊。

　　如预料，手腕轻微骨折。
　　手腕的绷带吊到脖子上，钱凌晞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出现在办公室。
　　蒋老师用直尺指指她的右手，识破小把戏：“没伤右手，有必要请假么？”
　　“哎哟，”钱凌晞用右手扶着额头，气息微弱，“头疼。”
　　“钱凌晞，你别搞事。珍惜现在的覃家栋，别刺激他。”
　　“批不批吧。”
　　“回家养病吧。别在家栋面前说我坏——”
　　听到前一句，钱凌晞心满意足地蹦出办公室，留下摇头叹气的老师。

　　钱凌晞回座位收拾，张雨彤帮她整理，比自己受伤还难受。
　　“别难过，我是回去享福。”
　　“你奶奶今天回来，天天对着她能享福吗。”
　　钱凌晞无所畏惧，偷笑：“今早我带我妹在早餐店赊账，你说丑太婆会不会气死。”
　　张雨彤睁大眼：“你还敢赊账？”
　　钱凌晞甩锅：“是晓晓的主意。”
　　“不会气死，但会告状。”张雨彤猜测。
　　“早习惯了。”
　　张雨彤一脸离愁，垂下眼视线落在朋友被裹的手腕，情绪翻涌，眼角挂泪。
　　“你手机被没收，怎么联系你？”
　　“我妈会给我的。”
　　钱凌晞不喜欢煽情的场面，举起右手把张雨彤的脸掰到侧面，背上书包潇洒地跨出教室。
　　其他同学不关心谁请假，谁要走。
　　吵闹的教室里，只有张雨彤抹泪，目送朋友的背影远去。

　　走出学校的钱凌晞深深呼口气。
　　即将迎来国庆假期，校外马路两侧高挂鲜艳的五星红旗，旗帜迎风飘扬。
　　她注视几秒，移开目光，迈步去公交站。

　　回到家，手机被摆在显眼的位置。
　　钱凌晞单手操作，发信息：【就说我妈会给我吧，我拿到手机啦】
　　彤彤：【我上课】

　　你Xi姐：【考虑下拍视频】
　　彤彤：【好。你安心养伤】

　　覃家栋接完奶奶赶上晓晓放学，三人回家。
　　听到开门声，钱凌晞猜到是谁，没出去。

　　担心她，晓晓来不及放下书包，迫切敲门：“姐姐在家吗？你的手好些没？”

　　钱凌晞拉开一条缝，露出完好的右边胳膊，甩甩转转握拳一套动作做完，笑眯眯弓着身，冲愁眉不展的妹妹说：“你看。”
　　晓晓推门，被她用身体抵住。
　　晓晓可怜巴巴地昂着头：“我看看嘛。”
　　钱凌晞拗不过，让开。
　　只看手腕处包着厚厚的绷带，还挂到脖子上，晓晓语无伦次：“这，啊，好严重啊！”
　　“小问题。”
　　晓晓泪如泉涌：“好痛。”
　　钱凌晞见不得伤感的场面，催妹妹回房做作业，妹妹却认真问：“你要不要喝奶补钙？”
　　“又偷？”
　　晓晓脑袋摇成拨浪鼓：“爸爸说姐姐学习要补钙，买了学生款。我去拿！”
　　背上有重重的书包，小姑娘还闪电般跑开。
　　怕姐姐等不及，回来报进度：“等等，水还没开。”
　　坐回桌前的钱凌晞笑笑：“我不着急。”
　　晓晓迅速跑开。
　　几分钟后，小女孩双手捧着一杯奶小心谨慎地放在桌上。
　　钱凌晞拨拉她的刘海：“快去做作业。”
　　“放长假，不着急。”
　　钱凌晞畅饮完牛奶，晃晃空杯，晓晓抢过去，张着大眼睛说：“我去洗。”
　　妹妹勤快懂事，钱凌晞深感欣慰。

　　等钱秋叶下班，钱凌晞去餐厅吃饭。
　　覃家栋做了丰盛的晚餐。
　　系着围裙端出最后一碗酸菜鱼时，男人的目光定格在钱凌晞缠着绷带的左手上。
　　“受伤了？”
　　“嗯。”
　　有酸菜鱼，钱凌晞眼睛发亮，夹起一片酸菜入口。
　　浓郁酸味刺激味蕾，回味无穷。
　　覃家栋问洗完手落座的钱秋叶：“晞晞怎么受伤的？”
　　“摔的。”
　　“在哪儿摔的？”
　　钱秋叶咬丸子，瞥一眼满眼疑惑的男人：“你吃不吃饭。”
　　覃家栋：“医生说什么？”
　　钱秋叶：“我哪知道！”
　　覃家栋伸出去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中，绷着脸对上失职的妻子：“你没带晞晞去医院？”
　　察觉到餐桌氛围略微妙，钱凌晞疾忙说：“小问题，我自己行。”
　　覃家栋转向默默扒米饭的小女儿。
　　晓晓避开对视。
　　“吱——”
　　尖锐刺耳的刮擦声，打破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见覃家栋挪动餐椅，猛地站起来，身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高大威严。
　　男人正颜厉色，自上而下睇着置身事外的妻子。
　　“我们聊聊。”
　　在重组家庭生活三年，这是钱凌晞第一次有心脏快要骤停，不敢呼吸的感受。
　　旁边的晓晓更是丢下筷子钻进奶奶怀中。
　　奶奶满是恐惧，搂着孙女的双臂不自觉加大力道。

　　干完一天体力活回来还不省心。
　　脸上染上怒色的钱秋叶撂下筷子，“啪”的一声，挺身而立，眼神中带着挑衅：“你别小题大做，她像有事的样子吗？”
　　钱凌晞小鸡啄米般点头：“我妈说得对。”
　　不想在孩子面前争吵，覃家栋扯过妻子的肩膀，攥着她的衣服回屋。
　　钱秋叶挣开手，吼道：“覃家栋！”
　　覃家栋站住脚，回眸。
　　夫妻二人视线交锋，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
　　看着熟悉的女人，覃家栋脑海中不断回想三年来她在厂里辛劳工作的画面，努力不让情绪爆发，缓和道：“回房说几句。”
　　钱秋叶一副无语的表情：“行。”
　　两人回卧室，关门。

　　钱凌晞轻悄悄靠近，屏住呼吸，贴着门小心翼翼偷听。
　　晓晓想去，但她怕。
　　自从覃家栋突然站起来，奶奶就沉浸在对未知的惧怕中，连怀里孙女叫她都没听见。
　　“奶奶……”
　　“哦，让爸爸和钱阿姨说说话，”总算回过神，奶奶拾起筷子分给晓晓，“别饿坏我孙女了。”

　　晓晓在奶奶的陪同下接着吃晚饭，钱凌晞则集中精力听房内的动静。
　　门内的声音逐渐清晰。
　　钱秋叶说：“她活蹦乱跳能有什么事，你别大惊小怪！”
　　覃家栋坐在床沿，反驳道：“就算不严重你也该陪着去医院，问后续需要怎么护理呀。”
　　“她不是娇气的人。”
　　“不是娇不娇气的问题，你对晞晞上点心，别不当回事。”
　　钱秋叶手叉腰理论：“是她先气我，煮面还分心玩手机。”
　　“你休息的时候不也玩吗？”
　　“你也说是休息，没区别吗？”
　　“耐心教育，别动手。孩子大了有尊严。”
　　钱秋叶越说火气越大：“你老提尊严，你怎么不说她挑衅我当妈的权威呢？要不是你给她买手机，有这些事么？”
　　“有手机能联系，我是为了安全。”
　　“你是为了让她入迷吧！”
　　覃家栋气不打一处来，拔高嗓音：“你讲讲道理。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略过你动手的问题。”
　　钱秋叶摊开双手：“我动了能怎样！我兄弟姐妹哪个不是被打大的，她跟我姓，凭什么娇贵不能打！”
　　“教育不是图方便省事，你性格急我可以来循序渐进，我只要你不动手。”
　　“你别瞎操心！”
　　话不投机，钱秋叶摔门而出。
　　钱凌晞撞枪口上。
　　“妈，妈你渴了吧，我去给你舀碗——”
　　“你贱不贱！”
　　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下一秒结结实实挨一巴掌。
　　听到响亮的“啪”声，覃家栋忍无可忍，冲出来搡开钱秋叶，女人未有准备，一个踉跄后背顶到墙上。
　　钱秋叶彻底激怒，攘臂握拳劈头盖脸砸向男人。
　　顾不得脸上的疼痛，钱凌晞劝道：“哎呀，妈，妈你别打啦。”
　　奶奶牵着晓晓过来。
　　尽管捶打的是体格健硕的男人，钱秋叶眼神却坚定不移，毫不退缩，铆足劲要打赢。
　　覃家栋呼吸加重，隐忍没回手。
　　不愿爸爸被打，晓晓劝架：“钱阿姨，你别生气。”
　　虽说覃家栋温和好说话，不代表不会爆发。
　　妈妈油盐不进，钱凌晞改劝站立在原地的后爸：“你回屋呗，回去。”
　　覃家栋没动，只对忙来忙去又帮不上实质性忙的姐妹说：“退开，小心她伤到你们。”
　　听到此话，奶奶出手拉晓晓。
　　却因用力过猛，将孙女拽倒在地。
　　覃家栋一慌，躲开钱秋叶的单方面攻击，提起晓晓的衣领，将小女孩拎到身边。
　　只一眼，脑中警铃大响！
　　男人抬起健硕的胳膊，轻松截住即将抡起的拳头，目光锁定在哆嗦的女儿身上：“你肩膀上的淤青哪儿来的？”
　　晓晓低着头说：“在学校磕到的。”
　　“怎么磕的？”
　　“不小心。”
　　覃家栋甩开钱秋叶的手，蹲在女儿跟前，撩起歪斜的衣领，一大块淤青映入眼帘。
　　怒意直冲脑门，男人跌坐在地。
　　钱秋叶停手。
　　钱凌晞和奶奶要检查身上其他部位，晓晓死死护着衣服，不让碰。
　　奶奶跪坐小女孩面前，泪水泛滥：“孙啊，你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你咋不告诉奶奶呢，奶奶给你做主。”
　　“是我自己不小心。”
　　“真的？”
　　“真的奶奶。”晓晓不肯多说，藏到钱凌晞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其他人。
　　钱凌晞用右手安抚她。
　　脑补完一些被霸凌的残忍场面，覃家栋浑身无力，一直瘫坐在地。
　　钱秋叶回餐桌吃冷掉的酸菜鱼。
　　奶奶扶着膝盖站起来，见晓晓找钱凌晞寻求慰藉，自己地位动摇，睨着罪魁祸首：“都怪你，今晚的事是你引起的！”
　　“你别污蔑人！”
　　“你要是不去搞个绷带在你爸面前晃来晃去，能有这回事？”
　　先前答应帅爸家庭和睦，钱凌晞压着脾气：“我不和你计较。”
　　她领着妹妹回房。
　　奶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晓晓，吃饭。”
　　晓晓：“我吃饱啦。”
　　奶奶咕哝：“别被带坏了。”
　　见儿子靠墙发愣，奶奶沉下心思，闭嘴不言。
　　只听覃家栋念念有词：“我们都忽略了晓晓。比起晞晞，她从小乖巧懂事，没让我操过心。”
　　奶奶接话：“她上小学后自己洗澡，是我粗心大意。”
　　“那孩子不会撒谎，不是磕到的。”
　　“你问问老师。”
　　覃家栋爬起来，取出手机：“再去吃些吧。”
　　“你呢？”
　　“我不吃。”覃家栋回房。

　　小卧室内，钱凌晞要查看晓晓的身体，被拒绝。
　　“我也不行？”
　　“我的隐私……”晓晓弱弱地说。
　　要是手没受伤，钱凌晞能扒光衣服检查。
　　她拍拍身旁的空位，对牢牢抓紧领口的妹妹说：“过来。”
　　晓晓晃头：“我不。”
　　两姐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相隔大约一米的距离，钱凌晞问：“学校同学打的？”
　　“不是。”
　　“老师？”
　　“不是。”
　　“那是谁？”
　　“没有谁啦，百分之百是我自己磕到的。我嫌丢人，没好意思说。”
　　钱凌晞叹气：“你不说没关系，你爸会找老师了解情况，会水落石出的。”
　　“啊？”晓晓吓坏，“已经过去了，姐姐。”
　　钱凌晞走过去，用胳膊兜住小小瘦瘦的妹妹：“你姐姐很少心疼人。我看了都难过，别说你爸了。”
　　晓晓鼻尖一酸，眼眶泛起泪珠。
　　钱凌晞用右手轻叩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晓晓倍感欣慰，展开小手，拥紧受伤的姐姐。

　　奶奶推开门看到此情此景，刺激得当场爆粗：“钱凌晞！你给我滚！”
　　晓晓松开手，规矩地站在一边。
　　“你让谁滚？”钱凌晞不想再忍让。
　　“她姓覃，不姓钱！”
　　“我当然知道她叫覃萤晓。”
　　不顾孙女的意愿，奶奶粗鲁地将她夺到身后，像对敌人一般说：“我告诉你，这个家永远姓覃，你别想带坏我孙女。”
　　“不是的，奶奶——”
　　“你别说话！”奶奶怒吼。
　　钱凌晞怒极反笑：“我带坏她什么啦？你才是带坏她的凶手！你人丑心眼坏，你爱打小报告，你心胸狭隘，你见不得别人好！”
　　“你逃课，你不做作业，你爱钱，你吝啬，你指使晓晓偷我的牛奶，你没安好心！”
　　“你一肚子坏水！”
　　钱秋叶吃好饭，擦擦嘴：“你们在吵什么！”
　　钱凌晞立刻上前，指着奶奶说：“她说我带坏晓晓！”
　　“她说的哪句话有错？”
　　“什么？”钱凌晞懵了，一时没听清。
　　钱秋叶竖起食指，戳下女儿手腕处的绷带，斜着眼睛说：“是什么样的人不丢人。”
　　钱凌晞辩驳：“我，可我没有带坏妹妹啊！”
　　“以后谁知道呢。”
　　“我不会，”钱凌晞情绪万千，举起右手保证，“我今早还送她上学的。”
　　钱秋叶无心多看，对晓晓说：“回自己屋。”
　　晓晓听话出去，奶奶适时离开。
　　钱凌晞说：“妈，我——”
　　“你要讲什么？”钱秋叶厌烦，“你今天给我惹了多少事，你还要怎样？”
　　“我知道我不好，不是好榜样。但我没有带坏晓晓。”
　　意料之外，一巴掌落在红扑扑的脸颊。
　　钱凌晞眼眶微微泛红，心绪如波涛翻涌，难以置信地望着处变不惊的母亲。
　　一次，两次，这是第三次。
　　钱秋叶忽然发问：“疼吗？”
　　钱凌晞咬牙：“不疼。”
　　喊疼，会显得脆弱，易被击垮。
　　钱秋叶冷着脸，趁钱凌晞愣神之际，五指掌在她生疼的脸上，挑着眉毛问：“疼吗？”
　　钱凌晞一改常态，反问：“你疼吗？”
　　钱秋叶往掌心吐气，回得不痛不痒：“不疼。”
　　“你的心，会疼吗？”
　　钱秋叶不假思索：“不会。”

　　可是钱凌晞不仅脸疼，心也疼。
　　以往被打骂，只会肉疼骨头疼，心脏的位置，从未感受到疼痛。
　　然而今天，四次掌掴后，她前所未有的疼痛。

　　钱秋叶警告：“你要是再搞事，我买一根新的鸡毛掸子回来。”
　　以前的鸡毛掸子留在老家，这三年没挨过。
　　泪水滑过红肿的脸颊，钱凌晞拭掉眼泪，忍着疼痛冲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