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言唯一

23、手腕

　　虽没投诉到学校，但网站举报生效，《骄矜》被锁。

　　张雨彤报喜：“晞晞，小说没啦。”

　　“还有一件好事！”人逢喜事精神爽，钱凌晞抬高手，挽着好友的胳膊昂首阔步走向厕所。她个子不矮，但和一米八二的张雨彤对比，一下子娇俏玲珑，“前几天丑太婆告状，我后爸找她谈心，效果不咋样，丑太婆离家出走去她妹妹家了。”

　　两人进厕所，排在人后。
　　张雨彤低头：“她挺爱告状。”

　　在高个子面前，钱凌晞站得笔直，为了对话方便，踮踮脚，伸长脖子说：“她和褚慧雯相反，吵不起来。她爱抛开事实把自己塑造得可怜，用年龄来打压我。”

　　张雨彤：“她会回来吗？”
　　钱凌晞摆头：“后爸请假要去接她。”
　　“人家是母子。”

　　“她欺软怕硬！”钱凌晞跨进隔间，一边上厕所一边说，“第一次见面非要我妈抱晓晓，我妈当着一桌子亲戚的面一动不动。她想给我妈下马威，结果扫了自己的面子。她不敢惹我妈，仗着是长辈逮着我欺负。”

　　张雨彤顺着问：“你妈不给你出头？”
　　钱凌晞提上裤子，先一步去洗手：“我能对付她，不用我妈出手。”
　　张雨彤后脚跟来，放水冲洗：“你妈也不能任由你被——”
　　“走啦！”
　　钱凌晞甩两下手，心情愉悦地往回走，脚步轻盈有力。
　　张雨彤匆匆跟上。
　　微风轻轻吹过，拂过钱凌晞明媚的笑脸，她转过身，向好友招手：“快点啦。”
　　“好！”
　　张雨彤人高腿长，疾步追上。
　　钱凌晞欢快地舞动双手，烦恼忧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大课间时间长，回到教室的两个女生凑在一块儿。
　　张雨彤问起：“最近没听你提过补习，不补了？”
　　“顾唯没空。”
　　“那你的钱……”
　　提到钱，钱凌晞笑脸僵住，哀叹道：“他又不是傻子，不补课当然没钱。”
　　张雨彤：“顾唯不错，一直为你的学习操心。”

　　“唉！”钱凌晞手掌桌面，活动肩膀，“可惜我辜负了他的好心，没一点长进。我说过我不是学习的料，是他在强求。你看吧，费时费力费钱，我还是那样。”

　　“不补也好，你没压力。”
　　“现在没压力而已，明年工作就有了。”钱凌晞握拳，敲敲肩膀。
　　说到此，张雨彤眉头深深：“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考高中？”
　　钱凌晞斩钉截铁：“咱俩这成绩考得上么，再说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你爸妈在外省挣钱那么辛苦，何必浪费钱。”
　　人生的重大选择似乎近在眉睫，张雨彤拿不定主意：“初中学历能做什么？”

　　“哎呀，你没搞懂因果关系，”钱凌晞搓搓好友忧愁的脸，开解道，“谁不想读985去做高大上的工作，问题是要有清晰的自我认知。我还想当航天员去空间站眺望地球呢，我有那实力吗？就是了解自己才清楚继续读书没有用处，不如早点进社会积攒点工作经验，靠口才，靠情商，靠吃苦耐劳赚钱。”

　　被搓的张雨彤透着不安和焦虑。
　　站在人生转折的十字路口，忐忑布满心扉。
　　钱凌晞捏她的脸：“船到桥头自然直。”
　　张雨彤严肃道：“晞晞，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什么事？”
　　“清明节那天，我看到我后爸了。”
　　钱凌晞脱口而出：“你爸妈不是在沿海打工吗？”
　　张雨彤弯腰伏在桌面，见她情绪明显低落，钱凌晞缩着背，贴近眼眶红润的好友。只听张雨彤抽抽噎噎：“我看到后爸和一个女人亲密依偎在一起。”
　　“啊——”
　　意识到在教室，钱凌晞咬着嘴唇，愤恨地挑起眉。
　　张雨彤擦掉滑落的泪水，小声道：“我妈生病不能劳累，我和弟弟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后爸出的钱，我甚至不敢告诉我妈……”
　　钱凌晞抽几张纸巾给朋友，嘀咕道：“你硬气点，说出去。”
　　“我的学费没就没了，反正我成绩不行，我弟才上小学难道也不读书了吗？我妈的药更不可能停。”
　　“用他的钱，不得不低头。”钱凌晞愤愤然。
　　张雨彤用纸巾擤鼻涕，红着眼说：“要是我成绩好能拿奖学金该多好。”
　　钱凌晞安慰：“想这些只会抑郁，不如想想挣大钱的方法。”
　　张雨彤破涕为笑：“你刚才还说累积经验，两分钟改挣大钱啦？”
　　她笑，钱凌晞也笑：“此一时彼一时。”
　　上课铃声响起，张雨彤收整情绪回自己位置，严润文回座位，质问：“你和张雨彤聊天能不能别坐我的椅子。”
　　“坐一下咋啦，少块肉啊！”
　　“太烫我怎么坐？”严润文垫了本书在屁股下，“下次不准坐。”
　　钱凌晞没空拌嘴，专心致志地在论坛搜索如何短时间挣到一大笔钱。
　　前排回复全是抖机灵，没几个正经帮忙的。
　　钱凌晞换几个论坛提问，直到回家也没找到适合未成年学生的路子。
　　正愁眉苦脸，一股浓郁的酸爽气息迎面而来，刺激寡淡的味蕾，顿时醒神。
　　“晞晞，我煮了粉。”
　　奶奶离家出走，覃家栋接过接送晓晓的工作，每天准备晚饭。
　　他招呼杵在玄关的女儿：“过来呀。”
　　钱凌晞坐过去。
　　上次在门口不愉快的对话后，钱凌晞鲜少和后爸说话。覃家栋特意煮了她爱吃的螺蛳粉，看来是想缓和关系。
　　见没排斥，覃家栋说：“晞晞，我是希望家庭和谐的。”
　　“谁不希望呢。”
　　“你在家炒菜做饭搞卫生，挺辛苦。”
　　钱凌晞挑起一筷子米粉，张嘴吸进嘴里。
　　覃家栋接着说：“你是一个性格直接的小姑娘，我妈内敛计较，你包容了她很多。”
　　这调性，要先戴高帽子夸一顿。
　　钱凌晞嚼着酸笋打住：“别，你讲重点吧。”
　　“我想说，家庭成员有矛盾可以解决，想让你多理解一点。我明天去接妈，希望我们一家能和和睦睦。”
　　“懂的。”
　　覃家栋没长篇大论，去厨房炒菜。
　　钱凌晞撩起眼皮，望一眼逐渐远去的背影，鼻尖涌起酸意。
　　她按下泛起的心绪，摸出手机寻找挣快钱的方法。
　　皇天不负苦心人，钱凌晞关上房门，给张雨彤视频：“想不想挣钱？”
　　张雨彤兴趣不高：“你还在找出路？”
　　钱凌晞：“拍短视频！只要视频内容有趣，就能带货挣钱。”
　　张雨彤：“未成年不能带货。”
　　“让你妈注册账号，拍你，让你妈带货。”
　　“我妈会反对的。”
　　“你好好说。”
　　“不会剪辑。”
　　“学呀。”
　　“我没钱推流。”
　　“我有私房钱，豪掷千金！”
　　“晞晞，我不想出镜。”
　　对方总找借口，钱凌晞没搞懂：“你在想什么？”
　　张雨彤忸怩几秒，回说：“我成绩差，长得又高又胖，不想被调侃。”
　　情绪高涨的钱凌晞稍顿，接不上话。
　　屏幕中两张稚嫩的脸庞各有心事。
　　主意被否定，钱凌晞一时难想出别的办法，焦头烂额；好友为自己操心，张雨彤一脸愧疚，怕被数落。
　　相反，钱凌晞掐断视频，呈大字型平瘫在床上。
　　视线中是无聊的天花板。
　　想了一夜，钱凌晞一大早起床忙早餐。
　　覃家栋天不亮出发去接奶奶，早饭的活落回她头上。
　　思来想去，得开导张雨彤。
　　你Xi姐：【你脸皮薄，性格内向，我能理解你不想出镜】
　　你Xi姐：【拍视频对我们来说是最能一夜暴富的机会了】
　　你Xi姐：【你可以做幕后，先想段子】
　　你Xi姐：【万事开头难，没事的】

　　彤彤：【你是不是想得太容易了】
　　彤彤：【班里好多同学拍，没人火】

　　你Xi姐：【她们随便拍拍，我们是有目标有计划】
　　彤彤：【危险】

　　你Xi姐：【我在下面，回学校再细说】
　　彤彤：【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我觉得这条路走不通】

　　你Xi姐：【还没开始呢，别退缩呀】
　　彤彤：【真的，我不适合吃这碗饭】

　　你Xi姐：【你真想瞒着你妈，让她蒙在鼓里，任由你后爸在外面逍遥快活？】
　　彤彤：【暂时没别的办法】

　　你Xi姐：【我在想办法，是你在否定】
　　彤彤：【我不是否定，像你说的，我是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我不是那块料】

　　你Xi姐：【别怕呀，不能畏畏缩缩，就算没火也能累积失败的经验】
　　彤彤：【算了，你好好煮面吧】

　　钱凌晞不算情绪稳定的人，试图平息逐渐窜升的怒火，只三秒，尝试失败。
　　她低低咒骂：“胆小鬼！”

　　“你在搞什么鬼！”
　　钱秋叶进门看见女儿愣在灶台边玩手机，目光一转，锅里的面糊了。
　　怒气瞬间被点燃，女人的眼神变得严厉，心中充满失望和愤怒，高举胳膊，五指带风狠狠扇在钱凌晞白皙的脸颊上。
　　清脆响亮声在厨房回响。

　　钱凌晞惊恐地捂住火辣辣的脸，眼看妈妈再次扬起手，立马挪开闪躲，却不想这样的举动激怒对方，女人抬起长腿，重重蹬在钱凌晞小腿上，女孩脚下不稳连连后退，手掌触地撑着身体跌倒在地。

　　“我哪里惹你啦？”
　　钱凌晞脑中一团雾水，为何会不分青红皂白动手。
　　“我让你玩手机！”钱秋叶夺走手机，甩进外套兜。
　　钱秋叶怒不可遏，端起整锅面倾斜锅口要往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钱凌晞身上倒。
　　“姐姐，姐姐！”扒在门外胆战心惊的晓晓惊呼。
　　“我错了我错了！”
　　钱凌晞连滚带爬逃向门口，对怔在原地的晓晓喊：“快走呀。”
　　晓晓拽起她的手，钱凌晞脚下用力，从地上站起来，捞起妹妹往外跑。
　　奔进电梯，见没追来，才敢松口气。
　　旁边的晓晓吓出一身汗。
　　精神高度紧张过后，身体的痛感延迟传递到脑神经。
　　钱凌晞捏住左手手腕，脸色煞白：“我的手，撞到灶沿了。”
　　晓晓吓得不自主颤抖了一下。
　　刚平定下来的心跳又加速蹦跶，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小姑娘无助哭泣：“姐姐，去医院吗？”
　　“要去照个片，”钱凌晞绷紧神经，咬牙安慰，“姐姐不怕疼。”
　　“钱阿姨喜欢打人。”
　　痛感几何倍升级，钱凌晞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颓然靠上轿壁，双目无神。
　　回想当时的情况，用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是我沉迷手机忘记挑面，浪费粮食。”
　　微末的话传不进对未知恐惧的晓晓耳朵，她摸索着手中的电话手表，不知该向谁求助。
　　电梯门开。
　　钱凌晞走在前面，晓晓跟在她身后。
　　“姐姐，坐车太慢，我们打车吧。”
　　“不着急，先带你出去吃早餐。”
　　钱凌晞领着妹妹往小区门口的早餐店走。
　　晓晓顿步：“要先去看你的手。”
　　钱凌晞回头：“你奶奶正好要回来，以她的名义赊顿早饭吃。”
　　“我不饿。”晓晓不情愿。
　　“我饿，行吧。”
　　两姐妹去早餐店。早上客人多老板忙不过来，听说赊账，没直接赶人，只说忙完其他人再给她们做。
　　趁这空档，钱凌晞要回去给妹妹拿书包。
　　“不要回去！”
　　晓晓撅起屁股，滑下高脚凳。
　　钱凌晞用右手摸摸她忐忑的脑袋：“顺便拿钱看病，医院不赊账。”
　　“可是——”
　　“乖乖待在这里，不然老板以为我们走掉不做我们的面。”
　　晓晓揪着姐姐的衣袖，担忧叮嘱：“你小心点。”
　　“不会有事的。”
　　安顿好妹妹，钱凌晞回家。
　　钱秋叶坐在餐桌前吃软烂成糊的面条，听到开门声侧了下脸，瞧见蹑手蹑脚回来的身影。
　　她没吱声。
　　钱凌晞回房拿钱。
　　顾唯给的补课费全部上交，私房钱是偶尔出去玩顾唯给的，大部分用来买吃的，留了点急用。
　　揣好钱，钱凌晞找到妹妹的书包，悄悄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