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言唯一

18、时光

　　得知顾婧仪要走，一众邻居上演送别场景。
　　钱秋叶只当假模假样，无语哂笑，率先出门。

　　向灵兮跟在她身后：“没想到顾唯也要搬走。”
　　“要不怎么说你蠢呢。”
　　被揶揄，情绪低落的向灵兮住口，在夜幕中跟随妈妈的背影上楼。

　　邻居们仪依依不舍，吵得脑袋嗡嗡鼓噪，余名贤忍无可忍，和顾唯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

　　等顾唯实在熬不住先去洗漱，顾婧仪送走最后一位哭得肝肠寸断的阚大娘。

　　洗完澡的顾唯浑身凉快舒适，看妈妈面色凝重，一边擦拭短发，一边问：“妈，你是迫于爷爷的压力要搬家，还是其他原因？”

　　“我是为你上学考虑，”顾婧仪不愿多聊，打发道，“时间不早，回屋吧。”

　　顾婧仪回房拿睡衣，却在拉开衣柜门时泪水不受控往外滚落，滑过她疲倦的脸庞。
　　余名贤的话压在心头。
　　当初无依无靠又想生养孩子收下两百万。
　　她用余承术喝到吐换来的钱，弥补自己对钱秋叶的愧疚，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些钱的来之不易。

　　“妈，妈？”
　　没听到响动，顾唯叩门。
　　闻声的顾婧仪立即抆掉泪珠，整理复杂的情绪，眨眨眼，再深吸两口气，取下衣架上的睡衣，开门迎上担忧的目光。

　　顾唯盯着明显闪躲的眸光，低声道：“妈……”

　　顾婧仪不愿多说，催他回房：“我去洗澡，你头发干了早些睡。”
　　“嗯。”

　　顾唯躺在单人床上，回想近日种种。
　　以往，妈妈对钱阿姨卑怯恭顺，再无理的要求都会答应；最近，他当着向灵兮的面抨击钱阿姨，妈妈不仅不解决问题还带他散心。还是他强烈要求登门道歉，才勉强提着礼物上门。

　　顾唯清楚妈妈在维护自己。
　　两个女人因为他，快要分道扬镳了。
　　不知和向灵兮的感情，会不会受影响……

　　想到这里，顾唯抽出枕在脑后的右手，指尖覆在被向灵兮额头撞过的嘴唇之上。
　　这个妹妹，真不省心。

　　——

　　第二天天还没亮，覃家栋来帮忙搬行李。向灵兮第一次见到邻居口中帅得惊为天人的后爸。

　　“你是兮兮吧，跟你妈很像。”
　　“叔叔好。”
　　刚从厕所出来的钱秋叶甩甩手上的水渍，呵斥：“死丫头，叫爸！”
　　“不，不用的——”
　　覃家栋怕惹孩子抗拒，话还没说完，向灵兮乖顺改口：“帅爸好！”

　　突如其来的一声“帅爸”，让覃家栋拘谨中带着些许对自身外貌的自豪。

　　没想到母女俩都是急性子，本以为需要相处的结婚和改口，居然都轻而易举达成。
　　进门不过一分钟，男人便从局促变得从容，取出五百块钱现金，交给正在忙碌的女孩：“来，兮兮，你拿着。”
　　“哇哦。”
　　向灵兮张大嘴，惊叹不过一个称呼，还能拿钱。
　　“叔叔来得匆忙，没给你买礼物，这五百块给你拿去买喜欢的衣服。”
　　“谢谢帅爸！”向灵兮见钱眼开，迅速收好钱，嘴巴快笑烂了，“只要你对我妈好，我会把你当亲爹供养的。”
　　这话引得覃家栋哈哈大笑。

　　整理完一个蛇皮口袋的钱秋叶听出大概，来到客厅，冲被“帅爸”迷得晕头转向的男人泼冷水：“你别被她骗了，死丫头对自己亲爹没感情。”

　　兜里的五百块还没揣热乎，向灵兮不想得罪阔绰的后爸，连忙解释：“哎呀，还不是向云没把我当女儿！他要是对我好点，多关心我爱护我，他死了我自然会难过。”

　　覃家栋的妈妈和隔壁单元的范大妈是多年好友，别说向家这种奇葩家庭的八卦，就是谁家下水道堵了找的哪个师傅来修，范大妈都清清楚楚。老姐妹一聊至少半天，有时甚至能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所以，覃家栋本人虽没他妈知道的多，也算粗略了解。

　　男人接话：“我知道的兮兮，你和你妈妈受委屈了。”

　　此话一出，钱秋叶愣神，将留给租户的扫帚和拖把藏到门口的向灵兮也为之一动。

　　覃家栋主动拎起蛇皮口袋，又去背上一个大背包：“你们休息，我来回几趟。”

　　向灵兮要去坐，被钱秋叶眼神制止。
　　房内一下子冷清。

　　向灵兮靠紧妈妈，嘴角有难以掩藏的笑意：“这次你睁大眼睛找的后爸比向云好多了！原本我还担心他图咱家钱，可他长得帅，出手大方，还说我们受委屈！”

　　“五百块就能收买你，你挺贱。”
　　“不是五百块，”向灵兮捂紧口袋，“他比向云好。”
　　钱秋叶眼一斜：“多长心眼。”
　　“我懂。”

　　没多久，行李全部搬到巷口，覃家栋去开停在附近的面包车，钱家母女守着行李。

　　侯大爷和厉冬芹买菜回来，正好碰上。
　　侯大爷平常跟风八卦，他看不惯钱秋叶不讲文明，打心底盼着她早点搬走。
　　往后没了乱扔的垃圾，小区空气会更新鲜。
　　不过此时，他客套问候：“要走啦？”

　　房子会租出去，以后有需要房东的地方还会回来。

　　虽搬走，但不算彻底搬离。

　　钱秋叶早知老头在背后数落自己，想着没什么机会碰面，回个白眼。

　　侯大爷快气吐血。

　　“哟，准房东要搬走演都不演啦，”厉冬芹一手提着菜肉，一手在侯大爷胸前顺气，“大爷，你说你何必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向灵兮听不下去：“你能不能闭嘴。”
　　厉冬芹挥下手，向灵兮做出迎敌的状态。
　　“冬芹，没必要。”侯大爷叫停。

　　厉冬芹搀着侯大爷往巷子深处走，刻意拔高嗓门：“人家婧仪搬家，好几个大爷大妈送东西，有些人一辈子都比不了！”

　　向灵兮转身冲走远的两道背影吼道：“你不拱火会死啊！”

　　覃家栋开着面包车停在路边，见心情舒畅的母女拉着脸，男人不敢多言，装完东西载着二人离开。

　　新家半个小时车程，说远不远，说近不算近。

　　相比自家的小两室，覃家的三室两厅显得宽敞明亮，装修也更现代时尚。

　　覃家栋说：“兮兮，我之前和我妈，我女儿住一起。”
　　“嗯。”
　　“我女儿叫覃萤晓，你可以叫她晓晓。”
　　“好。”
　　“平时我妈带晓晓，我让他们住有独立卫浴的主卧，我和你妈住次卧，你的房间先前用来放杂物。这次搬家搬得急，我昨天简单收拾了一下，你别介意。”

　　看男人如此严肃，还以为多大的事。

　　向灵兮：“我介意什么呀，帅爸你家比我家大比我家好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覃家栋松口气：“好。”

　　向灵兮把自己的行李搬进房间，开始整理。
　　日落时分，钱秋叶提醒她换好看的裙子，晚上要和覃家的亲戚聚餐。

　　向灵兮找出顾唯送的淡紫色连衣裙。
　　昨天的礼物中，冰淇淋和臭豆腐被她早早下肚；榴莲和螺蛳粉钱秋叶交代带来覃家一起吃。
　　想到美味，向灵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顾唯这人，还行。
　　可他——
　　为何没来送行。
　　下楼路过他家窗外时，房里明显没人。
　　刚和好还不来搬东西，不来送行！

　　向灵兮穿上淡紫色长裙，一行人去酒楼。

　　覃家栋的妈妈白天带孙女在商场吹空调，临近饭店去酒楼安排，向灵兮见到奶奶时，奶奶正在安排亲戚的座位。

　　钱秋叶介绍：“兮兮，这是你奶奶。”
　　“奶奶好。”
　　奶奶笑眯眯：“兮兮来啦，快坐下。”
　　向灵兮落座，心里却有百千疑问。
　　覃家栋长了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他妈妈的样貌却难以形容。
　　估计帅爸长得像他爸爸吧。

　　说起来这是向灵兮第一次参加大型家族聚会。

　　向家有事她不去，妈妈回老家她屁颠屁颠想去看看远方，却被路程远带小孩麻烦，还费钱的理由拒绝。

　　向灵兮不禁想，以后长大挣到钱，要去很多地方。

　　身旁的争论声打破幻想。

　　“抱着孩子我怎么吃呀，晓晓能坐儿童椅，没必要抱怀里。”

　　是钱秋叶在说话。

　　和妈妈有关，向灵兮格外上心，撑起身，全神贯注地听。

　　只听站在一旁，非要把晓晓塞钱秋叶怀里的奶奶说：“晓晓想和你亲近，后妈也是妈，她要你抱一下。”

　　向灵兮顺着奶奶的话将视线转到晓晓身上，扎着两个小啾啾的小女孩不乐意被强硬耸动，白皙的小脸胀得通红。

　　几秒钟，全桌的视线聚集于此。

　　四岁的晓晓身高95厘米，体重18公斤。她不情愿去后妈怀里，扭动身体的同时呼喊：“奶奶，奶奶，我不。”

　　若是平常，奶奶抱得动。

　　可此刻，奶奶双手卡在晓晓腋下，将她提起去挨侧着身子，双手环于胸前明显避开的钱秋叶。

　　时间一长，奶奶坚持不住，额头有隐隐汗水。
　　“秋叶，你抱一下晓晓。”
　　“是啊，你看你妈都累了。”
　　“抱一下，意思一下也行。”

　　钱秋叶无动于衷。
　　亲戚看向为难的覃家栋。

　　在众人的注目下，覃家栋抱过落泪的女儿，给奶奶使眼色，奶奶不情不愿回座位。

　　晚餐继续。

　　奶奶不甘心，朝向灵兮的方向昂起下巴：“兮兮，你爸没吃多少饭，你带你妹妹。”

　　向灵兮还没接话，钱秋叶隔着人群不满瞪她，做口型：“别拉脸。”

　　向灵兮心领神会，笑得格外乖巧：“哎呀奶奶，我看出妹妹不想脱离你的怀抱。你看嘛，我爸抱着她她却盯着你，眼里全是泪花，你不心疼啊。奶奶，你快抱妹妹吧。”

　　“你是她姐姐，你以后多带她。”

　　“奶奶，妹妹被你带得这么可爱，你真要我带她？”向灵兮叹气，“我怕我影响妹妹的智商。我像我那死了的亲爹，脑袋空空，装不进知识。幸好国家规定九年义务教育，要不然，我早出去搬砖了。我看奶奶衣着和言行不俗，各方面比我强，你带妹妹，我爸放心。”

　　覃家栋忽然开口：“这阵放假的确需要人整天看着晓晓，等她开学，送进幼儿园就好了。”

　　向灵兮马上拍马屁：“还是我爸想得周到。到时候奶奶白天休息，晚上做一下晚饭，爸妈下班有热腾腾的饭菜，我放学也能吃到奶奶亲手做的饭菜。我以前的奶奶别说给我做饭，就是买一包辣条的钱都没给过我。哪里像奶奶，这么重要的场合，多半给我准备了红包。早上我帅爸给了我五百，我很感动，没想到奶奶还要给我！我妈嫁进来，我跟着感受家庭的温暖，谢谢帅爸，谢谢奶奶！”

　　说到激动处，向灵兮站起来，伸出双手，做出接东西的动作，满眼期待地注视着僵在座位上的奶奶。

　　奶奶从范大妈那里听说过，这两母女不是省油的灯，今天试探一下，果然不出所料。

　　奶奶脸色铁青。
　　怕情况僵持，覃家栋提醒：“妈。”

　　不想在亲戚面前丢脸面，沉着脸的奶奶不得已摸出两百块走到向灵兮跟前，露出慈爱的微笑，轻声在她耳边说：“奶奶的钱要留给亲孙女，这两百你别嫌弃，去买点吃的。”

　　向灵兮接钱：“谢谢奶奶。”

　　回座位的途中，奶奶瞥钱秋叶的脸色，没想到女人光顾着吃东西，吐了一地骨头。

　　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奶奶缓和态度：“秋叶，你面前有骨盘，你别呸地上。”

　　钱秋叶抬起头：“我喜欢。今天在酒楼有保洁打扫，将来在家，要辛苦妈搞卫生了。”

　　奶奶无语至极，失去较量的意志。

　　回家的路上，向灵兮和钱秋叶坐面包车最后。

　　向灵兮耳语：“丑太婆今天是在给你下马威？”

　　“脑子还不算笨，你没直接发癫。”

　　“我长记性的。上次和顾唯闹掰没地方吃喝花的是你辛苦挣来的钱，这次再气愤也不能得罪财神爷。丑太婆再不对也是覃家栋的妈，我不会当着他的面动手，”向灵兮气哄哄，“范大妈没安好心，给你介绍这样的婆家。”

　　“这算什么。”钱秋叶不当回事。

　　“不过覃家栋比向云那个缩头乌龟好一点点。”

　　钱秋叶伸手。
　　“干吗？”
　　“钱。”
　　向灵兮掏出七百块钱，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