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言唯一

19、过招

　　次日清晨。
　　新家有空调，向灵兮难得熟睡一整夜，还沉浸在美梦中，急促的叩门声将她吵醒。
　　“谁啊！”
　　“起来买菜，去晚了全是挑剩下的。”
　　昨日席间较量一番，对丑太婆刺耳的声音印象深刻。向灵兮当即清醒，瞥向窗外，天色昏暗，明显没到时间。
　　她不耐烦：“是去买菜，又不是卖菜，晚点再去。”
　　其他人还在睡觉，奶奶怕吵醒儿子和孙女，贴近门板，谁料想门上的灰尘被打扫卫生的覃家栋忽略，蹭到一脸灰。
　　“起来买菜！”
　　“起来！”
　　“向灵兮！”
　　向灵兮装死，蒙着头缩回被窝。
　　朦胧室内，奶奶怒气值飙升，揩掉脸颊上的灰，攥紧拳头正要捶向门板，另一侧的卧室传来开门声。
　　是覃家栋的房间。
　　奶奶憋屈地收回手。

　　“妈，兮兮平时上学起得早，放假让她睡会儿懒觉。你也回屋再躺躺，咱家离菜场近，晚点没关系。”

　　“呵，你不买菜不清楚里面的门道。”奶奶小声嘀咕，憋着一肚子气回房。

　　等儿子儿媳去上班，奶奶拿出三十块钱让向灵兮去买菜。

　　“昨晚宴席打包几个菜，全是大鱼大肉，你买几样青菜回来。哦，再买些鸡蛋，晓晓每天都得吃鸡蛋羹。晓晓这两天不怎么拉????，你再买点香蕉和火龙果。”

　　向灵兮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出居心叵测。
　　她没多言，在丑太婆轻蔑的眼神中下楼。

　　不过十分钟，向灵兮空手而归。
　　奶奶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发问：“东西呢？”
　　向灵兮睁着大眼睛眨几下：“唉，我刚出小区，摸出钱数一下，莫名其妙刮来一阵风，把我的钱吹进下水道……”

　　奶奶将信将疑。

　　“下水道又脏又臭，我隔着板子捡几下都捡不起来。扫地的婆婆问我多少钱，我说三十，她居然笑我，说三十块丢就丢了，何必弄得一身脏。我不介意身上脏不脏，我说那是我们家一天的生活费，要买菜买鸡蛋买香蕉火龙果，她又笑我开玩笑，说她一个搞清洁的买这些都要一百打底，三十块只能买剩菜叶。”

　　奶奶脸色难看。
　　不管是真是假，钱要是没丢，一定在她身上。
　　女孩身上穿一条没兜的黄色连衣裙，脚上一双凉鞋，没处藏钱，莫非真掉水沟了？

　　被明晃晃打量，向灵兮气定神闲：“奶奶，去迟了全是挑剩下的菜。”
　　“拿去！”
　　奶奶从裤兜掏出一叠钱，抽出一张百元大钞。
　　向灵兮拿过钱，在郁闷不快的直视中出门。
　　这次钱没丢，按要求买全。
　　奶奶扫一眼餐桌上的两个小口袋，登时怒上心头，瞪大双眼：“只买这么点？剩下的钱呢？”

　　“花光了。”

　　“花光了？”奶奶粗鲁地撕烂塑料口袋，掏出一根香蕉，一个火龙果，又在另一个口袋抄出几根木耳菜和空心菜，最后忍无可忍将目光聚在唯一的一个鸡蛋上，“这些花一百块？你以前在你家不是负责买菜做饭么，你会不了解物价？你别跟我装！”

　　向灵兮不似奶奶愤怒上火，坐在餐椅前，跷起二郎腿，挑起一根空心菜开始择菜：“我以前买菜的市场规模小，还是散户。这边每一样菜都比我家那边贵。我想着总不能不买吧，奶奶给我一百块，肯定有一百块的道理。”

　　“你胡说八道，小小年纪学会吃回扣啦？”

　　奶奶气得哆嗦，懒得听诡辩，拽过向灵兮搜身。
　　向灵兮相当配合。
　　光看她自信的小样，奶奶断定没把钱带回家，而是放在外面。
　　奶奶翘着嘴，给覃家栋发信息告状。
　　“等我儿子回来，看他信不信你的谎话！”
　　“谁来我都一样的说法。”

　　等到下班，奶奶把晓晓推给覃家栋，说起白天的事。

　　“妈，你先抱着晓晓，我浑身是汗，先去冲个凉。”

　　“她是你的女儿，怎么让我天天带！”奶奶因为买菜的事浑身是刺，儿子没在电话里安慰，还替向灵兮说话，这阵见面，一肚子气。

　　家里身上干净的只剩向灵兮。
　　她招呼晓晓：“妹妹过来。”
　　晓晓跑过去，靠着她。
　　奶奶不满：“你怎么不抱她？”
　　“你孙女会跑会跳，干吗非要抱着，你不嫌累么。还是你以此诉苦自己操劳辛苦，付出很多？”
　　“我家晓晓是细养，不像你那么糙。”
　　向灵兮懒得费口舌。

　　覃家栋冲完凉，奶奶再次提起一百块。
　　她摆出证据。
　　“你看看值一百吗？”
　　“兮兮，这些是你买的？”覃家栋转头看向给晓晓剥香蕉的女孩。
　　“是我。”
　　“加起来不到一百吧。”

　　“是这样的帅爸，新家这边的菜市场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蔬菜水果凉拌菜比我家那边贵。我不想让人家觉得我是小地方来的，他们可能看我是小孩儿故意坑我，我又怕讲价显得没见过世面……就……”

　　覃家栋点头：“我明白，有的老板不地道，看人下碟，会要价高一点，更别说你是小孩了。”

　　奶奶挺胸叉腰，龇牙咧嘴：“你当便宜爹当上瘾啦？你不记得是谁生你养你，是谁帮你带孩子了？”

　　“妈，你的辛劳付出我一一记得，从没忘记过。”

　　奶奶闭眼低头，双手掩面，喉咙深处发出哽咽声：“我对你很失望，为什么咽下委屈的是我。”

　　钱秋叶后去冲澡，刚走出来就看到覃家栋拥住丑太婆，丑太婆痛哭流涕的感人场面。
　　女人朝向灵兮昂头。
　　收到指令，向灵兮拉着晓晓走过去：“奶奶，是我不好，你别气坏身体，我以后会注意的。”
　　晓晓揪着奶奶的腿：“奶奶不哭，奶奶不哭……”
　　说着，小手举起还剩半截的香蕉让奶奶吃。

　　覃家人揽在一起。
　　钱秋叶和向灵兮去厨房。
　　钱秋叶掩上门，猛戳女儿的脑门：“你蠢啊死丫头，你做得太夸张了。”
　　向灵兮从橱柜中端出宴席剩菜，准备热菜，辩解道：“丑太婆一开始只给我三十，让我买菜买鸡蛋买香蕉和火龙果，明显刁难我。”
　　看她嘴硬，钱秋叶一巴掌呼过去，向灵兮懵了。
　　“我真错啦？”
　　“当然，你每次偷偷拿十块，她未必能发现。你一时冲动断了往后的财路，你不蠢谁蠢。”
　　“是她先耍我的。”向灵兮认识到犯错，垂着脑袋，不敢对上妈妈瞧傻子似的眼神。
　　“昨天还懂不惹她，今天就控制不住，你这胸襟成不了大事。”
　　向灵兮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哦”了一声。

　　“怎么了？”
　　听到响声的覃家栋抱着晓晓进来。
　　向灵兮连忙放下捧着脸颊的手：“没什么，碰到碗了。”
　　看出掩饰，覃家栋没当面拆穿，只说：“兮兮，你出去吧，我来。”
　　向灵兮接过晓晓，没抱怀里，而是牵着她离开。
　　钱秋叶开火热菜。
　　覃家栋委婉道：“兮兮不小，有自尊心，你别动手。”
　　钱秋叶不以为然：“她和她死了的亲爹一个德行，光靠嘴巴说是不会听的，得让她实际感受，才会长记性。”
　　“孩子大了，还是以讲道理为主吧。”
　　“她？不行。”
　　眼前的女人爽利地颠勺翻炒剩菜，覃家栋将劝说的话咽下肚子，对做事麻利性格直爽的新婚妻子充满钦佩。
　　向云不顾家，钱秋叶要持家养孩子还要在外干体力活，没多余的时间管孩子，崇尚见效快的棍棒教育能够理解。
　　以后有他，可以细腻地爱护两个孩子，避免暴力伤及自尊，免得适得其反引来叛逆。
　　看他没反驳，盛好菜的钱秋叶自信一笑：“死丫头皮糙肉厚，你别操心。”
　　“嗯。”
　　覃家栋点头微笑。
　　他笑，不代表奶奶能给好脸色。
　　一连几天，奶奶黑着脸，家中气氛压抑。
　　以前为了节约电费白天带孙女去商场蹭空调，这几日怕新来的孙女背着她搞鬼，整天在家监视。

　　“我买菜你煮饭，你别耍花样！”
　　“要到中午才热，你怎么早上就开空调了？”
　　“别开油烟机，省着点。”
　　“夏天的衣服单薄，用什么洗衣机，用手洗。”
　　“这榴莲挺好，你有钱买？剥来吃。还有螺蛳粉，你从哪儿顺回来的？”
　　“你来给晓晓洗澡。”
　　“晓晓拉屎了，你给她擦。”

　　向灵兮遵从钱秋叶的教导，按捺逐渐暴躁的脾气，对着奶奶拉长的脸，漾起甜甜笑容：“知道啦奶奶，今天不热，我带晓晓出去逛逛。”

　　看她顺从，被轻易拿捏，奶奶得志：“你能丢，晓晓不能。”
　　向灵兮心中咒骂一千遍，嘴上却应道：“好的。”
　　奶奶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就喜欢她口服心不服的憋屈样。
　　要不是不能得罪覃家栋，别说被丑太婆指使做事，就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向灵兮都不愿意。
　　生活所迫，不得不低头。
　　向灵兮带妹妹进小区门口的小超市，晓晓熟门熟路，在货架底层挑旺仔牛奶。
　　向灵兮蹲下，拿起一个奇趣蛋。
　　这引得晓晓投来欣喜的目光：“姐姐喜欢吗？我买。”
　　“你有钱吗？”
　　“老板叔叔是奶奶的朋友，可以先拿再让奶奶给钱。”
　　“真的呀？”
　　晓晓拍拍胸脯：“当然啦！”
　　于是，向灵兮打着晓晓爱吃的名义，买了两百多块的零食。
　　人还没回家，收到老板消息的奶奶气得从沙发上弹射而起，趿上凉鞋直奔楼下。
　　猛冲进超市，怒火和喘息明显的奶奶巡视一圈，没逮到向灵兮的身影，撞上格外悠闲的老板。
　　奶奶只觉口干舌燥，指着老板的鼻子骂：“你怎么赊账给小孩！”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见奶奶气急败坏，暗爽过后装无知：“晓晓奶奶，你是我的老客户，你经常赊账，我赊给你孙女和赊给你有什么区别呢。孩子嘛，买点零食而已。”
　　奶奶咬牙切齿，声音颤抖：“以后别赊账。”
　　老板撇嘴：“你不赊账，我算账还容易些。”
　　付完钱，奶奶急急忙忙跑出去。
　　老板长舒一口气，摇起头：“送走赊账大户真难。”

　　怕向灵兮怂恿晓晓去别的店赊账，奶奶急匆匆寻过几家店，在常去的水果店找到两人。
　　晓晓显摆似的说：“姐姐，这家店奶奶经常先拿吃的再给钱，我们拿吧。”
　　向灵兮余光瞥见奶奶拼了老命狂奔而来，掐着嗓子说：“哎呀妹妹，你好大方喔，姐姐手里有好多零食，要是回去奶奶生气怎么办？”
　　“不会的，我奶奶有钱。”
　　“你挑些爱吃的吧。”
　　“不，我要给姐姐买，买回去一起吃。”
　　眼看奶奶越来越近，向灵兮故作为难：“晓晓，听姐姐的不买，奶奶会生气。”
　　“不会，我奶奶最大方，”奶奶冲进店，弯腰喘个不停，晓晓欢快地蹦跶过去，紧紧圈住奶奶的大腿，“奶奶，买榴莲嘛。昨天吃姐姐的榴莲没吃够，今天再买一个。”

　　榴莲多贵！

　　在场有熟悉的水果店老板，还有几个同小区买水果的熟人，奶奶不好当场发飙，平复情绪后面容和蔼地说：“孙女，昨天吃过今天不吃啦，下次让你后妈给你买。今天称点香蕉回去吃。”

　　在姐姐面前打过包票，晓晓脸上挂不住：“奶奶买嘛，晓晓想吃，奶奶昨天也说好吃，买点吧。”
　　向灵兮没插嘴，在一旁干站着。

　　店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妻，平日不介意赊账，对奶奶说话也尊敬客气，比死脑筋的超市老板懂事得多。

　　奶奶心一横，买下榴莲。
　　在店里上演一场和谐友爱的戏码，走出水果铺后，奶奶脸色一转，刚才还明媚晴朗的脸一下子乌云密布。
　　等不及回家，奶奶边走边训：“以后不准赊账。”
　　“不是你带头么。”向灵兮轻声咕哝。
　　奶奶没听见，又说：“别带歪晓晓。”
　　“好的！”向灵兮大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