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神话】暗堕的君主》月在水中睡懒觉

2、第 2 章

　　米迦勒泡完澡，在热气蒸腾中换上了这个米迦勒的睡衣。他的身材距离那个人还是有一小截差距，袖子和裤子都长出一截，几乎把手指尖和脚背都盖住。睡衣布料绵软，穿上以后米迦勒习惯性地在床边背过身想要栽下去，栽到一半想起这是别人的床，于是凭借着出众的腰力在半空中活活停住。
　　他听见那个人轻轻笑了一声。
　　“躺吧。”
　　——再没了顾虑，米迦勒栽了下去。
　　瞬间被松软的被褥包围，他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
　　那个人走到了床边，他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外衣和手套，米迦勒是个急性子，看见这个人的动作偏慢，不由地多看了一眼——这么一看，就瞥到了褪去黑色的布料后的一截白色的手腕，底下狰狞丑陋的深浅伤痕。
　　——七十二道雷刑。
　　米迦勒微微一顿，脑袋从短暂的放松中脱离，重新想起了那些一路上打听来的消息。
　　那么这样看起来从容实则缓慢的动作就有理由了——这个人的身上还有伤，那些伤妨碍了他行动。
　　“这里安全吗？”他问那个还在慢条斯理收拾自己的男人，对方没有泡澡，用的是清洁咒。但这里有浴室，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个对洗澡都是有偏好的。
　　“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过这里比较简陋，只有这一间卧室，可能要委屈你跟我一起睡了。”
　　“不会……”米迦勒顿了顿：“不会委屈。”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东奔西跑茫然失措无处可去那么几天，遇到这个人，被他带回了他的住处，才总算是第一次有了可以休息的安定感。
　　那个人又笑了一下。去浴室换了睡衣回来，身上那件袍子是柔和的米白色，布料一看就很柔软。只是交叉的领口中，脖颈以下全都是触目惊心的雷击伤，生生破坏了骨骼和肌肉线条带来的美感。天堂天使也会切磋，米迦勒对雷击的伤口不陌生，但是这样密集严重的伤口是第一次看到，光是看着都觉得惊险。
　　正常天使被这样劈早该死了。
　　可对方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伤露出过哪怕一刻疼痛的表情。
　　米迦勒默默往床的一侧挪去，留出大半外侧空间。
　　那个人掀开被子的一角，安静地钻进来躺下。披散的黑色长发在枕上散开，衬得没有伤痕的那部分肌肤洁白柔软。但是从有伤痕的部分起，就看不到什么正常的皮肤了。
　　米迦勒以为他要休息了，因为受伤的天使都会花很长的时间沉睡，但是这个人转头看着他，暖黄色的灯光下，眼睛平和美丽的颜色让人很难忍住不去看。
　　两人的金发与黑发在枕头间和谐地交织。
　　“我怎么称呼你？叫米迦勒有点奇怪，我叫你麦麦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温柔，米迦勒又躺在床上，陷在柔软的枕头被子里，听起来有种脑袋被温柔的海浪安抚的舒适感。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裹着被子侧过身，面对着他。
　　奇怪了，明明是差别不大的音色，为什么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就这么让人……安心。
　　不过一提起这个称呼，就知道这个人确实是“米迦勒”。“麦麦”是他还很小的时候，父神和养育他们的天使才会有的叫法，再长大一些就没什么人会叫了。因为“米迦勒”的名字有着“似神者”这样在天堂来讲非凡的意义，天使们普遍以名字称呼他，父神也叫他的名字更多。天堂基本没什么人知道他还有个昵称叫麦麦。
　　“……挺不好意思的。”他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好久没人这么叫他了，如果可以还是想商量商量。
　　“但你年纪比我小。”
　　“……好吧。”他埋在被子里小声嘀咕。
　　屋内的灯光无声熄灭了，窗帘是拉上的，但是窗户开了小缝，可以听到外面树叶在风中摩擦的声音。
　　“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黑暗中，身侧那个米迦勒问：“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
　　他表露出他看出了面前这个少年压下了很多想问的问题，但这样的表达却不让人有被看透的冒犯。
　　一肚子疑问那方停顿了一会儿：“……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能感觉到你。从你出现在这的那天。”米迦勒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困意，几乎有点糯：“我也不清楚原因。”
　　他张了张口，迟疑过但还是出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不用治愈术？”
　　“天使们堕天后会失去大部分使用治愈术的能力，地狱用医药更多。我每天都会喝药，就是好得慢一些。”他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底下少年人有点别扭的关心，闭着眼睛说：“没事，已经好多了。”
　　这都好多了，那之前得糟糕成什么样啊？
　　与他有着相似的面孔，却还是少年的天使仿佛一时间心里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也受过伤，但是天使们治愈术世界闻名，天使们切磋时旁边也总是有治愈庭的天使随时待命，就算受了伤也立刻有治愈庭的天使上前治疗，那些伤无法给他们造成大的困扰。
　　“你也没办法用治愈术了吗？”
　　“还能用，我的治愈能力没有因为堕天而消退，但是……”
　　——但是他们都知道，天使的治愈术是无法对自己使用的。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将心头的几分不甘也咽了回去。
　　治愈术是神明的恩赐，堕天使背叛神明和天堂后，被剥夺这样的赐予也是顺理成章的。而米迦勒使用治愈术的能力虽然没有消失，治愈术却本身就有着不能对自身使用的缺陷。
　　还是天使的少年米迦勒虽然能用治愈术，但是光系治愈术对黑暗属性的身体相当于攻击术法，这个米迦勒受伤又重，他也不敢贸然尝试。
　　米迦勒的情绪像是深不见底的湖，他看上去十分平静。还是少年的麦麦却难免不甘心。可是米迦勒看上去已经很困了，他在被子底下摸索到米迦勒的手——他们盖着一张被子，触感温热，手背的关节摸起来像是温润的玉石，他在上面轻抚几下，小声说：“你先睡吧。”
　　身侧那个人轻声“嗯”了一下，说：“晚安……”
　　嗓音听得人心里一颤，又一软，但很快又听到他续上说：“——麦麦。”
　　藏在被子后的声音里困意一时间一扫而空，只余掩盖不住的得意和笑意。
　　已经是个比较有自尊心的少年人，很久不曾被人叫“麦麦”这种称呼的麦麦：“……”
　　他被这个人笑意下面的恶劣心思气到了。
　　果然，米迦勒还是米迦勒，就算是长成了一副看上去稳重成熟的样子，也是一个恶劣的米迦勒！
　　他恶狠狠但还是注意力度温柔地松开手，恶狠狠扯着被子背过身去，闷在被子里凶凶地说了一声——
　　“——晚安！大麦麦！”

　　他醒过来的时候，米迦勒还在沉睡。黑暗中对方的呼吸声浅浅。他把起床动作放得很轻很轻，没惊动米迦勒。简单洗漱过后他在屋内逛了逛，这是一个结构很简单的双层小屋子，卧室旁边就是书房，里面藏书很多，他大略挑了几本，又拿了一大叠近期的报纸和报刊，本来想着在书房看，但是想了想那个米迦勒伤重，留他一个人睡还是不放心，就带着这些书回到了房间。把窗帘拉开一点，坐在旁边看。
　　地狱当然不会有很好的阳光，这样也不会刺眼。
　　大概下午天色将晚的时候，米迦勒醒过来了。虽然睡了一个晚上又一个白天，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出很精神的样子。对他打了个招呼，就起来拉开房间的柜子，拿出了一些瓶瓶罐罐。
　　有粉末，有液体，也有片状的。一部分一部分按部就班地吃完，看起来就很苦，但他已经习惯了的样子。
　　他的睡袍睡松了，沿着宽松的领口，那些雷击留下的致命伤痕一览无余。
　　“疼不疼？”麦麦忍不住问，少年的声音清澈得像是山涧溪流，还不懂得掩饰情绪，所以关切显而易见。
　　“不疼。”米迦勒说：“药里有镇痛的。”
　　“你要吃点东西吗？”少年静坐着看着他，又问，这间小屋有厨房，里面也有施了时间咒语的储物柜，里面有食材。天使是不怎么需要食物摄入的纯能量凝结的实体，但是受伤的时候，总有些食物是有助于恢复的。
　　米迦勒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用。也许是刚刚吃完药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低哑。他看上去困极了，吃完药，把那些药原样摆回去，又回到了床上。
　　麦麦丢开书，站起身走到那些药柜前，拿了一瓶花蜜，去厨房冲了一杯蜜水回来。他选择了他自己喜欢的温度和甜度，递给坐在床上的米迦勒。
　　对方喝了一口，微微眯了眯眼，看起来是享受的，果然他们口味也类似。他怕这个人嘴里甜甜的睡觉不舒服，又给他倒了一杯清水过来漱口，意示他吐去喝空的杯子，他去洗。反正两个杯子的清洁简单极了，连清洁咒都不用。
　　米迦勒都依从。
　　他又睡了。
　　麦麦在这里又待了几天，生活逐渐单调起来。米迦勒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靠得很近才能听到的呼吸声是他唯一的存在感，初次见面的时候就直觉这个人是无可置疑的强者，但是看他睡着的时候没有防备的样子又觉得他很脆弱，沉睡时偶尔轻蹙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睫羽甚至有让人不敢轻易触碰的易碎感。
　　他在对方每天短暂的清醒时间里争得了对方同意，这几天花了许多时间去翻看书房里的存档的东西。
　　都是工作相关的东西，但是米迦勒淡淡说，那些东西都被搜查过，已经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了。
　　少年米迦勒默然。所有犯官都会被下一道搜查令，他在天堂见过不少。
　　——往来的文书，关于奴隶制改革的调查报告，地狱旧王族……堕天使内部派系……关于奴隶制度改革的建议，关于改革奴隶制的提案……关于废除奴隶制的提案……人事任免，会议纪要，通知，邀请函……还有处刑书。
　　他粗略挑选着翻看了第一遍。文书分量不少，很长一段时间，室内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和时不时响起的厚重文件外壳碰撞的沉闷声音。
　　他提取出了两个至关重要的词：
　　奴隶制，地狱旧王族。
　　还有一个，不是内容却在将近一半的往来文书末尾都有的落款：
　　——撒旦庭，路西法。
　　频繁出现的字迹，落笔张扬，字迹有力。当这个字迹出现在私下往来的信件里时，口吻往往是显而易见的欣赏，不加掩饰的信赖，字里行间都是亲昵。
　　也是这个字迹，一模一样地签在免职书和处刑书的末尾。
　　撒旦的领袖，地狱之主，魔王路西法。
　　雷刑的最后一道雷。
　　少年天使在书桌边僵坐了很久，脑内轰然作响。
　　一本书从桌面的边缘掉落，书脊重重砸在地上。
　　砰。
　　米迦勒猛地回过神，伸手向下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一背冷汗。冰冷黏腻的触感就像一只幽微跗骨的蛇攀附在他的背脊，他隐约听见了蛇信在他耳边嘶嗦震动，毒牙刺进他的心脏，被毒液满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