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神话】暗堕的君主》月在水中睡懒觉

1、第 1 章

　　第一狱大陆极为宽广。
　　主要城市在中央，其余都是零散分布的镇子和村庄。这里是地狱白昼最长的地方，流光贯穿了天空，昼长夜短，只会在每年一次为期一周的结界维护期内，极夜才会降临。
　　来到了第一狱也就意味着，离走出地狱不远了。
　　这是米迦勒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的第三天。
　　无比漫长的三天。
　　他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是空白的，心悸得厉害，回想时只记得一幅画面，四处都是虚空，烈火燃烧着咆哮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火里对他说话，声音像烈焰伸出的火舌。
　　他说……
　　“米迦勒，你听好。今天的决定是你自己做的，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
　　他的声音被风撕扯开模糊不清，但是分辨得出字音很重，在耳内时时刻刻回绕，给米迦勒以重击的错觉，字字振聋发聩。
　　“——从今天开始，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米迦勒醒来以后甚至没顾得上思考自己在哪里，而是思考了半天这个人是谁，在哪里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他只记得前不久刚刚跟乌利尔接到了去迷雾大陆考察的任务，每天放松并愉悦地做着任务准备……
　　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还在沉思中，就听到耳边暴雷一般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米迦勒猛抬头，紧接着又是一些错乱的声音“发现天使！”“位置第……，……任务，发现陌生天使。请求捕捉协助……”
　　这种情况不跑就是傻子。
　　他刚醒来的时候身体有种很奇怪的虚弱感，所幸很快就好了，没影响他逃脱。米迦勒在天堂也是小有名气的能打，从一小队人手里跑出去不是问题。这一小队人训练有素，在他印象中天堂之外的地方并不会拥有的水准……但是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那一小队人背后展开了漆黑的羽翼。
　　米迦勒心头巨震。
　　那成了这一切混乱的开头。
　　他在逃跑的途中也去顺路收集了消息，然后被接连得知的内容打击得回不过神来。
　　——天使长路西法起义，失败后带着三分之一的天使堕入地狱了。
　　——第二任天使长米迦勒也带着硫磺火湖的天使堕天了。
　　——米迦勒堕天后被查出还是心向着天堂，私自给天堂传递了很多机密消息。魔鬼的王族向坠落的晨星奉上了一份沾满甜言蜜语的口信，恶魔的口舌轻柔又暧昧：“那位大人的心如此柔软而甜蜜，又怎会忍心让他主与父的仇敌壮大呢？”当罪证带入王城的议桌，王旗落下时米迦勒被免去所有职位，王城宣判了他被判处七十二道雷刑。
　　——就此生死未知，不知所踪。
　　地狱的七十二道雷刑，跟通常意义上的雷刑不一样。它是借由地狱每六百年更新一次的，最强的排位七十二柱魔神名单，行刑时由末尾的魔神开始，每个魔神对受刑人施法劈一道雷。到受刑人死去，或者七十二柱魔神都劈完刑场特定的雷咒造成的雷为止。
　　地狱史上被判处这样重刑的犯人屈指可数，这种刑罚已经不是单纯地想要杀死罪人这么简单，而是极其痛苦，也极其折辱的折磨方式。从来没有人活到第七十二道雷劈下。有记载的上一个被判七十二道雷刑的罪人，没撑到第五十道就成灰了。
　　大部分犯人撑不到第十道就成了一摊焦糊的肉，但这个时候还是会继续劈，直到受刑人连灰烬都不剩。据说排位最前的地狱七君王从不到场，因为没有犯人能撑到他们亲自动手劈。贝利尔还曾经说他连雷刑刑场的那个雷刑咒语都不知道是什么。
　　但米迦勒毕竟是当之无愧的强者，他被行刑那一天，七君王无声早早到场，七十二柱魔神座无虚席。
　　上一次这种场面还是米迦勒堕天的时候。
　　很难有人忘得了那天。
　　自人类诞生，神明的天平就无法抑制的倾斜向了那些土之子。天使被要求臣服侍奉人类，高傲的晨星叛变反抗神明的不公，三分之一的天使追随他堕落。但这不足以让神明改变心意。
　　地上的人类引诱了天上的天使，生下了罪恶之子——拿非利人。拿非利人是人类日益增长的邪恶的一部分，也引来了神明对不守权位，离弃教诲的天使的惩戒。
　　“主用永远的锁链把他们拘留在幽冥里，等候大日的审判。”
　　“受永火的刑罚，立为鉴戒。”
　　曾经五重天的首领，七大天使之一的萨麦尔引诱人类吃了智慧果，被神惩戒。
　　而人类引诱天使，生下拿非利人，神仍旧惩戒天使，用锁链将他们囚入火湖，永远受火焰焚身的刑罚。地狱的堕天使听闻消息原本在嘲讽神明永远偏爱人类，永远惩戒天使——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成为米迦勒堕天的导火索。
　　“似神者”米迦勒。
　　在圣战中维护神的统治，带领天使打赢了圣战的天使长，天使军团统帅。即使圣战已过去许久，米迦勒之剑带来的恐惧仍在恶魔之中挥之不去。他在圣战中，自高而下一剑劈来，像是割破黑暗的一束光，又像是燃烧落下的太阳碎片，一剑重创了叛军首领路西法。
　　他被神明派去看望被处刑的有罪天使。但是，听到烈火中同胞惨叫哀嚎的年轻天使长，却在最后拿出了圣剑——那些受难的天使原先不停哀求昔日的同伴米迦勒挥剑杀死他们，把他们从这样的刑罚中解脱出来，可在米迦勒拿出剑以后，那些饱受磨难的灵魂平静地凝视他，然后闭上了双眼。
　　——但是米迦勒挥剑砍断了囚禁他们的锁链。
　　——天使长违抗了神明的命令。
　　——光之君主，堕天了。
　　这是继圣战后又一个震动世界的天使堕天的消息。
　　随着天使长一起来执行任务的天使们不知所措，但那天却没有一个天使死去，他们平安地离开火湖，回天堂传递了这个消息。
　　谁都以为天神会震怒，会追究叛逃的天使长，但是神殿依旧高耸而寂静，从始至终没有传出任何指令。
　　——堕天使米迦勒带领火湖的天使到地狱边境的时候，地狱所有堕天使都来了。
　　前所未有的场景，无论之前地狱有多少人畏惧他，憎恨他，厌恶他，现在都只剩下兴奋，狂喜的情绪像一阵风，点燃了狂欢的前奏。
　　“米迦勒堕天了！”
　　对强者的尊崇让他们敬畏眼前的新生堕天使，所有人遥遥注目着他，没有人敢靠近他——他依旧是雪白的羽翼，只是上面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他的发色乌黑，但是一双眼睛依旧蓝得像是高原上没有瑕疵的天空。米迦勒垂眸，淡漠地看着人群。
　　光之君主堕天了，也依旧是光明。
　　现在还是黑夜，但他的到来像是迫近的晨曦。
　　场面是静默、无声。
　　层层叠叠的灰黑翅膀，光明的身影被灰暗包围簇拥，无边的荒原连接天际，晕染出大片灰黄和暗红。天地之间，唯有一双眼睛宛如黑夜中唯一的太阳，走向了堕落的光耀晨星。
　　——地狱队伍最前方，身着礼服的英俊魔王在整齐排列的堕天使军队之前对他一笑，风度翩翩。
　　“我从没有接过堕天的天使，你是第一个。但你是米迦勒。”
　　说完这句话，他朝米迦勒伸出手，以一个邀请的姿态说，“这是你同胞的国度，我对你的到来致以敬意。“他扬声道，“那么，欢迎来到地狱，米迦勒…殿下。”
　　这也是唯一一个，堕天之后由魔王亲自来接的天使。
　　米迦勒停顿了一下，伸出手与他回握。
　　黑暗与光明就此重叠，随着这一回握，路西法身后，所有堕天使齐齐低身行礼，像黑色的鸦群。
　　米迦勒松手之后，欢呼声此起彼伏，如潮般，漫延。
　　那天欢呼震天，潘地曼尼南彻夜不眠，地狱上方燃烧的烟花直通天穹。一片热闹中，米迦勒安静得有些寂寥。
　　就跟没有人想到他会堕天一样，也没有人猜到这个以地狱前所未有的阵仗迎接来的光之君主，在不久之后就因为私通天堂的罪名被判处了七十二道雷刑。
　　——米迦勒了解完这些之后整个人都恍惚了。他认真思考了一下他是不是被七十二道雷刑劈到失忆了还直接劈回了少年状态，但是身上确实是没有伤痕。虽然据说传说中的堕天使米迦勒翅膀也是白的，但是他找了个僻静地方展开翅膀看了看，又确定自己不止翅膀是白的，上面也没有黑色的火焰。
　　仔仔细细看了翅膀和头发好几遍，才想起他还能用光系法术，属性还没变。
　　——刚刚真是被吓傻了。
　　但这也要怪事情实在太离谱。
　　私通天堂？根据米迦勒了解到的只言片语，这件事好像跟地狱的原生王族有关，他们提出米迦勒的堕天是出自对同胞的爱护之情，而非对自身的遭遇感到不公，这是与其他堕天使不同的地方，他不是真的想要反叛神。
　　证据是什么？魔王信了？米迦勒真的死了吗？
　　他一脑袋疑问。但是这件事处理得很仓促，几乎没有给谁提出疑问的空间。从事发到行刑完，不到三天。
　　雷刑行刑时会用锁链锁着犯人跪着受刑，但是好像是出于对这位知名天使的敬意，米迦勒虽然双手被两侧的铁链锁着，却没有跪着受刑。他就那么站着，硬生生被劈了七十二道分别由魔王发出的刑场雷咒。从始至终没有谁听到了他的惨叫，也没有见到他躲闪。
　　他到最后也没有跪下。
　　但是之后怎么样了，就没有人知道了。
　　米迦勒只觉得——如果七十二柱魔神包括了七位君王，而且里面还都是他熟悉的名字：萨麦尔，贝利尔，别西卜……还有路西法。
　　这劈完还能活？
　　能活？
　　他满心忧愁地找了个山洞，靠在石头上继续发愁。
　　地狱肯定不能待。他在报纸的一角看到了那位米迦勒的照片，脸跟他虽然有差别，但毫无疑问可以看出是他。虽然好像行刑完没有成为逃犯，但是他现在是个天使，在地狱就是个靶子，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敌是友……回天堂，好像也前路渺茫。
　　只能去找父神。
　　不知道驻守天堂大门的天使看到他会怎么想，好歹这个米迦勒曾经也是天使长，只要愿意配合，应该不会被直接处刑，处理方式应该是先关押起来等神殿命令吧，就算这个世界与原先的世界大不相同，也会有机会把消息传到神殿里吧……
　　他叹了口气，靠在石壁上，缩在阴影里睡着了。
　　黑暗的洞穴像一只蛰伏的野兽，却庇护了这个无处可去的天使。
　　米迦勒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洞口有一个人，他只是坐在洞口的一块岩石上，就像在黑夜里点起了一束篝火，让潜藏在阴影里恐惧的怪物退却了。
　　一双手带着并不服帖的手套，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背着光留出一个瘦削寂寥的剪影。
　　“你睡醒了。”他说。
　　米迦勒一惊，立刻弹起转手准备抽剑，但是那个人稍微侧头间，洞外的光也照亮了他的脸，米迦勒拔剑的动作就这么蓦地停住了。
　　他定定地看了那张脸许久，收回了召唤圣剑的手。
　　那个人静静地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眼睛像是冰面下深藏的蓝色湖水，静谧而深邃。
　　“我叫米迦勒。”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