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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回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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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有一半的梦尚未回还,许三生缘定的千万羁绊,一条殊途,绝不回转。
——题记《梦回还》
这不可能。
听到晏无师声音时,沈峤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难道是他的梦蝶之术失控了?否则为何眼前一片黑暗,这声音却真实得不似梦境……
自那年半步峰后,这人化作青烟一缕,再无踪影。这么多年,他一直只能在梦里见到这个人。在他用梦蝶之术为自己织就的梦里,才有片刻的温言细语,蜜意欢欣。他习惯了如此,不停织梦止痛,又不停提醒自己清醒地面对现实。
可现在……这个人似乎就在他面前?
这不可能。
看到睁开眼的沈峤后,晏无师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方才医师替他检查伤势时说过,哪怕侥幸活下来,这人苏醒也至少要七日。而这位玄都山掌教从摔下半步峰到还不到一日,却在他转过屏风的功夫就醒了?
只是这个人怎么看上去神情呆滞,莫不是变成了傻子?那救回来又何用处,连玩物都不够格。
晏无师正准备开口问一句,然后就将人交给玉生烟,任其自生自灭,不料床上之人嘴唇蠕动了几下。
“晏无师……”
声音细若蚊蝇,晏无师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在出关后便听玉生烟说过,玄都山封山日久,门中弟子极少下山。更何况他从未见过这位新任的玄都山掌教,可这人似乎认识他?
有趣……
“你认识我?”晏无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沈峤。”这人犹豫了片刻方才虚弱道,“玄都山……沈峤。”
从半步峰摔下来,没死已是幸事。头上伤口深可见骨,脑子竟然没摔坏?晏无师又走近几步,发现这人眼睛一直定在一个地方。
“你的眼睛?”
床上之人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应是……看不见了。”
看不见,那方才如何知道他是谁?只是凭借着声音?晏无师心中好奇,看向沈峤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探寻。
这人没有失忆,那他定然记得自己刚刚败于昆邪之手。然而这双眼睛除了看不见,眼中清明淡然,没有料想之中的懊恼悔恨,也并无茫然无措,甚至于对于陌生的处境也没有多问。
该说他是随遇而安还是天真无知?
“沈掌教既然还有记忆,本座有一事不解,还望解惑。”晏无师带着审视看着榻上之人道,“阁下既然能继承祁凤阁的衣钵,武功定然不是泛泛之辈,不知为何会败于昆邪手中,还被打下悬崖。莫非祁凤阁一代天骄,武功登峰造极,却独独不懂怎么教养徒弟?”
晏无师注意到,自己提到祁凤阁后,这人眼中总算有了一丝波动,但转瞬便归于寂静。
“此事与家师无关。”沈峤闭上了眼睛,微弱的语气带着叹惋,“是贫道失察之过。”
失察?看这人的神色,已经知道自己为谁所害了?
晏无师正欲追问,便觉察到榻上之人从方才闭上眼后便再没睁开眼睛。他心中一动,坐上了床榻,伸手搭上了沈峤的腕脉。
这一探脉不要紧,晏宗主发现,沈峤体内有一股强横又充满生机的真气,正在修复他重伤的经脉。这熟悉的感觉是……《朱阳策》?
陶弘景留下的《朱阳策》确有一卷藏在玄都山,想必被祁凤阁传给了沈峤。但此人体内的朱阳真气业已达到圆融无碍的境界,这可不是一卷朱阳策能修炼出来的。
晏无师突破凤麟元典第九重出关,却因急于求成留下了不少隐患,此时的他正需要《朱阳策》的助力,不曾想就捡到了这个人。
这算不算得来全不费功夫?
晏无师探脉完毕,玉生烟正好从外间进来。
“都安排好了?”晏无师问道。
玉生烟向晏无师行礼:“禀师尊,都安排好了。”说完又看了一眼闭目不醒的沈峤,正要问一句“若是这人醒来后傻了怎么办?”晏无师已经开口吩咐。
“你来照顾他,直到醒转。”晏无师站起身道,“这几日我会留在别庄,醒了告诉我一声。”
“师尊……不是要去找昆邪吗?”玉生烟有些摸不着头脑,“您方才还吩咐下去……”
“等他醒来一起去。”晏无师打断了玉生烟的话,“也不是不行。”
玉生烟:……
一个刚刚坠崖的人,怎么可能几天就能醒过来?然而这位年轻的玄都山掌教做到了。
第四日午后,沈峤醒了。
《朱阳策》的神奇精妙,沈峤从前就知道。然而四卷合一后威力,他还是头一遭领略到。仅仅用了三日,相见欢的毒素已经去了四五成,经脉外伤也恢复得不错,已然能下床走动。
几日前,听到晏无师声音响起后,他心绪激荡之下,也有些惊疑不定。若非他的梦蝶之术出了岔子,致使他陷入梦境出不来,便是得了奇遇,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他们相遇之初。
话虽如此,沈峤却不敢过于当真。毕竟,上一次他身上出现的“奇遇”,给了他一场看似真切的美梦,梦中花好月圆,梦外月缺花残。
人就是如此,有了憧憬希冀,再难接受生死别离。修道之人也是人,是人都有心痛难忍之时,于是,他悟到了“梦蝶”。
天下百姓这份安定得来不易,他不想其中有任何不必要的差池。隋帝初登帝位,身边又少了晏无师,正是需要他的时候。无论心中如何遗憾悲痛,为了继续完成他和晏无师共同的心愿,他也不能放任自己沉溺悲伤。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玄都紫府。
如今,他虽然回到了过去,但谁又知道这不是上天给他编织的南柯一梦,醒来一切又成空。
他终究,还是怕了。
“沈掌教就这样上了本座的马车,难道就不好奇本座要带你去哪?”
看着在侍女的搀扶下,一脸平静坐上马车的沈峤,晏无师玩味地开口道。
“晏宗主若要害我,又何必救我?”
沈峤毕竟不是当初那个刚刚接触尘世又遭逢失忆的软柿子,更何况前世他与晏无师相处日久,对其性情也勉强算是了如指掌。
“那阁下未免小看魔门的手段。”晏无师嗤笑一声摇摇头,“本座救你不过是一时兴起,难保他日不会一时兴起就让你生不如死,沈掌教可要小心了。”
沈峤心道,我的确要多加小心,有了前车之鉴,总不能再被你送给桑景行一次。
“多谢晏宗主提醒。”沈峤微微颔首道,“不过,贫道有一事不解,不知道晏宗主可否为贫道解惑。”
“沈掌教请讲。”晏无师饶有兴味道。
“晏宗主以往要折磨一个人时,都会提前告知么?”
晏无师:“……”
“看来祁凤阁的确教得不错。”沉默半晌后,晏无师道,“就是不知道沈掌教的身手比起嘴皮子如何。”
这就是说他牙尖嘴利了,沈峤心中无奈。这可不是师尊教的,是跟你学的。
“贫道武功如何,晏宗主很快便知道了。”沈峤将神色藏起,语气波澜不惊,“若我没猜错,晏宗主此行当是带我去会昆邪罢?”
竟然猜到了?晏无师的神情染上了几分讶然。这对于他来说,是难得一见的神色。
“哦?”即便心中意外,晏宗主语气仍不改慵懒,“那本座倒要听听,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你去见昆邪。”
沈峤露出浅淡一笑:“魔门三宗不合已久,晏宗主又惯爱直言不讳,你闭关这十年,浣月宗门下弟子只怕不会好过。如今出关,自然告诉别人你回来了。而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找一个风云人物打一架。至于人选,又有谁比不久前才打败玄都山掌教名声大震的昆邪更合适?”
晏无师沉默不语,这正是他的目的。
这人似乎对他和浣月宗知之甚多,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沈峤。眼前之人身上穿着玉生烟随意准备的一身白袍,面容俊美却苍白,脸上还有些许擦伤,双目无神而空洞,直直地看向前方。头部因伤势未愈之故,还缠着布条,长发也并未束髻,悉数披散在肩头。
这本该十分狼狈的姿态,出现在这人身上时,晏无师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失魂落魄之感。说话时神色淡然,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提到自己被昆邪打败之事,连眉尖也没动一下。
这般完美的心性,旁人见之或许会赞叹不已,但晏无师只想将其打破。
昔日德高望重的玄都山掌教,一朝落入凡尘。即便如今还能心如止水,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没有遇到真正的绝境罢了。
当这个人真正跌入泥沼那一天,会是何种情状,晏无师很是好奇。
沈峤的眼睛依然无法真正看清东西,这也正好给了他适应的余地。
适应思念多年之人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件事。
那一日,他只是听到这久违的声音,心间便颤动不已。若是能看到人,他怕自己无法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叫这人看出端倪。
以他对晏无师的了解,但凡自己神色有一丝异样,以这人多疑又喜欢掌控一切的性子,都会揪住不放,刨根问底。
姑且不论这种奇遇能否宣之于口,就算他真的一五一十道出,晏无师也未必会信。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常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这个不该存在于这个时间的灵魂如今既然来了,会造成何种变数还未可知。
道家崇尚“道法自然,无为而治”,认为万物运行自有定律。也就是说,有些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人力扭转。不过,他所求的也不多,只盼能让晏无师顺利活下来。哪怕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无法再续前缘,心中也少一些遗憾。
在回答了晏无师的问题后,对方并没有再出声说什么,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想必这人还在奇怪,他一个久居深山的道士,怎么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他从前的确不懂,这些都是前世他入世后,晏无师一点一滴教给他的。
浣月宗的马车舒适而安稳,很适合给重伤未愈之人代步。马车里点着一两千金的沉香,除了香气怡人,也有安神助眠的作用。身旁安静下来后,精神不济的沈峤很快便昏昏欲睡。
他深知,身边这位还不是那个令他放心的晏无师,但这人向来不会做趁人之危的事,睡一觉倒也无妨。如此想着,不久后他便靠在厚软的马车内壁上进入了梦乡。
竟然睡着了?
晏无师看着靠在一旁熟睡的人,心中一阵无言:听这人方才分析此行的用意,也不像是天真无知之人,怎么如今又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难道自己看起来这么值得信任?
诚如晏无师先前所言,自半步峰下救回沈峤不过是一时兴起。但他如今发现,这个祁凤阁传人身上让他看不透的东西太多。
初见之时,仅仅凭着声音就认出了他。在确认自己的身份后,虽然这人压得很深,但那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仍然没能逃过晏无师的眼睛。
细想之下,那眼神竟像是惊喜。
得出这个结论后,晏宗主心中冷嗤一声。江湖上谁人对他不是唯恐避之不及?谁也不会高兴看到他。更何况,他和这个人从未有过交往,这喜又从何而来?
不过,无论这人打的什么主意,他都有办法弄清楚。
据浣月宗门人回报,昆邪打败沈峤后,并没有急着回突厥,一直徘徊在玄都山附近。
晏无师说是要带着沈峤去找昆邪,倒也不急于一时,这一路颇有耐心地乘着马车,不急不缓地行进着。
这几日相处之下,他愈发觉得这位玄都山掌教有点儿意思。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情绪起伏,对于旁人的言语不可能无动于衷,除非是聋子。然而这个沈峤,不管他出言挑衅,还是言语讽刺,亦或是故意轻浮调戏,这人除了偶尔会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更多时候是置若罔闻。
一言蔽之,晏无师这张令雪庭和尚炸毛的利嘴,在沈峤这里几乎毫无用武之地。
若换作旁人,屡屡碰壁之下,难免会觉得索然无味、败兴而归。但晏宗主何许人也,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只会愈挫愈勇,迎难而上。对方的城防越是坚不可摧,越是神秘莫测,他越是想摧开这座城池的大门,看看城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进了玄都镇后,车夫在街边找了个位置停了下来,附近来往之人被马车华贵的装饰吸引,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位贵人来了小镇。但等了许久后,车夫已经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还是不见车上有人下来,也就各自散去了。
马车结束了颠簸,周围的人声涌入了耳中,沈峤自睡梦中幽幽转醒,意识到可能到了地方。
“阿峤醒了?”晏无师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那便走罢。”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沈峤蓦地一颤。
阿峤?
从前,会这样叫他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只是后来……师尊仙去,郁蔼死了,大师兄与他离心。再后来,就连那个人也遭遇不测。
到最后,再也没有人唤他“阿峤”。
沈峤抬眼看向了晏无师,这人朝他伸出了手,还叫他阿峤,这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努力想看清这人身上是否有他留下的梦蝶印记,可看到的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不对!
这语气不对,这不是梦境里的他,沈峤后知后觉地想到。
看来他的梦蝶之术并未失控。
想明白了这一点,沈峤反倒松了一口气,自然而然地搭上了这人的手,任由对方带自己下了马车。
“怎么哭了?”出了马车,晏无师抬手递了一块帕子给沈峤。
沈峤下意识用手拭了拭脸颊,指尖染上了湿意。方才他竭力想要看清这人时,便觉眼睛酸涩无比,没想到竟然激出了眼泪。
只是这泪来得真不是时候,想必这位晏宗主又要遐想联翩了。
不出所料,晏无师当下凑近了他的耳边,以一种耳鬓厮磨的姿势,说着寒意彻骨的话语:“你这一路任我戏弄讽刺都能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如今却因为一句‘阿峤’就神色动容,潸然泪下。莫非沈掌教在外是坦荡君子、冰清玉洁,私底下,却和同门私相授受?就是不知道两个字,究竟让你想起了谁?”
为了激沈峤多说两句话,晏无师这番话可谓极尽恶意揣测。可他没想到,这人竟然又恢复了平日的淡然神色,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沈峤接过了这人递出的手帕:“晏宗主多虑了,贫道不过是想起了仙逝的师尊,一时有些忘情,还请勿要见怪。”
晏无师:“……”
想起祁凤阁能这般失控?这话拿去骗鬼还差不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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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边沿梅:师尊最近在做甚?
玉生烟:师尊说,最近他捡到了一个漂亮的蚌壳,想知道里面有没有珍珠,可惜怎么也撬不开。?
边沿梅:???
沉默半晌后,边沿梅决定放弃:罢了,你这个脑子,想必也没法儿和师尊正常沟通,还是闭关比较适合你。?
玉生烟:我……我又怎么了我?师尊明明就是这么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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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尾小话:只听过歌,没看过这部动画片,觉得名字很适合就用了,剧情也不会按歌词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