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我哥在做甚？》失智之冕

4、无存之人

　　一架天蓝色尾部漆有凤凰家徽的湾流G700正横跨太平洋。飞机主人不爱香水，因此五大机舱摆放新鲜水果与花束烘托气氛，天然香味衬得客舱内沙发和电视组成的小空间格外甜蜜。
　　前提是它载的不是手提沉重炼金武器黑箱，全副武装的卡塞尔执行局暴徒。路明宴眼睁睁地看着空乘小姐微笑着从她手里劫走行李箱，往座位里缩了缩，踢到一个硬物。

　　“那是备用弹匣，别动。”
　　机舱入口传来略带口音的中文，是个挺拔英俊的意大利人，浅金色半长发，鹰隼般的脸庞，穿轻便深蓝色西装。鬼鬼祟祟的客人僵在了那里，这地方看上去随时都能掉出一把枪。直到登机前，她还有眼不识泰山地把机尾加图索凤凰徽章当成了国航标志……

　　说话的人走过来弯腰捡起弹匣，熟练地塞到扶手侧面，然后坐到不远不近的对桌。

　　“面试，走个流程。”
　　他在吧台取了果汁和一块小蛋糕轻摆在路明宴面前，打开笔记本。看到文件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了迟疑。

　　“第一个问题……你相信外星人吗？”
　　疑惑的不止有他，路明宴根本就不信这个年纪轻轻，散发着贵族气质的上流人士会问幼儿园小朋友感兴趣的话题。经刚才沙发藏雷的惊吓，她兴致不高，本来就以一种奇怪且无法被拒绝的状态强行入学。一星期前，哥哥路明非突然携校友芬格尔和楚子航回家，当晚又不辞而别，最后的留言是去卡塞尔，在那里可以相信昂热校长和教授们，还有一份仅存在于幻觉中的名单。
　　从哥那里听过失踪的恺撒·加图索，却完全没听过什么的卢西奥斯·加图索。

　　“我不信。”路明宴叹息道，
　　“因为我也不清楚「人」的定义。不说大道理，地球上和我一样的算人，要是其他星球上成功的生物是章鱼，那它们也是外星人吗？”路明宴反问，“至于哲学上实践自我的主体听得云里雾里的。影响我过日子吗？不影响。”

　　“第二个问题，你相信超能力吗？”
　　“……我以前不信的，现在不得不信了。”
　　说完，她听到电脑后低低的笑声。

　　“第三个问题，你觉得人类生存的基础是唯心的，还是唯物的？”
　　“二者皆有。在我看来，大脑和感觉器官的基本功能是删除信息，而非生产信息，保护人类免于被海量毫无意义的知识所冲击而陷入困惑。这是生命为了延续而自然进化出的减压节流，既体现在物理的大脑，也受益于精神……”路明宴发现这题她会，老哥当年为了加入文学社存了不少盗版摘抄，最后进的却是她脑子。
　　抬头的时候，面试官表情柔和了些，这次没在敲键盘，反而是用打量的眼光注视片刻，挑起一边眉毛。

　　“你所有回答都与你兄长完全相反。”
　　“是吗？”
　　路明宴对哥说了什么不感兴趣，靠回沙发椅背。
　　房间里再次沉默，有点不自在，金毛的气场过于显眼，即便转过头，余光里还能见到一双腿。浑身上下散发着极强存在感的人都很麻烦。
　　“你没喝果汁。”
　　“我是人质吗？”几乎同时，路明宴问道。
　　……
　　“学院出于保护的安排。”
　　“里面加了什么？”又是异口同声。
　　……
　　“女士优先。”
　　“回答我的问题。”经验而言，这种人不会率先透露重要消息，只会偶尔丢出一言半语当谜语人好牵着鼻子走，他会靠信息差限制她理解，除非抢占道德的制高点先发制人。
　　“谁？”路明宴抓住了空缺的代词。
　　“陪审团，校董会。只要同意我们就会提供你们兄妹父母的信息。”
　　“暗中早就决定好了啊……”路明宴仰头闭上眼睛，这话只有每个字拆开才是真的。连起来看都不用看。真心请人会故意拍拍手，把弹匣塞在客人的沙发旁边吗？
　　“飞机也是如此吗……”
　　“顺路而已。”
　　“果汁里加了什么？”
　　“什么都没放，我举双手证明。”
　　“你先喝……倒杯子里。”

　　摇晃声随之响起，金毛往他加冰白兰地里倒了果汁，仰头一饮而尽，把空酒杯底转给她。
　　路明宴等待了三分钟，伸手把果汁玻璃瓶揽到怀里，继续闭目养神了。
　　这家伙有可能是来套「恺撒·加图索」情报的，如果S级老哥因为寻找另一个加图索，大了几岁的钦定家主继承人而精神失常，且描述出的人物过于完整，那么卢西奥斯是不是很有危机感？路明宴假装代入，发现何止是危机感，恐怕都要怀疑人生了。

　　她看过一本书，里面提到“次子心态”：典型的次子非常容易辨认，他所有的行为都显示出他仿佛在参加一场比赛——有位竞争者长子领先他一两步。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已经毕业的学生会老大恺撒，那么卢西奥斯这近二十年的人生究竟是作为对照组、领跑组，还是一个居于人后，拼命追赶力图超越的弟弟？
　　总之有一种舒适的圈子被突然拆了围墙，一种骄傲受到了质疑，跳起来一看原来周围全是培养基地，楚门的世界。
　　路明宴完全可以在这八小时的航程内装死，他们之间天壤之别。都不在一个层面，关心人家的精神内耗还不如在真皮椅子里呼呼大睡，毕竟坐着种飞机的人每时每秒都在赚钱。说不定以她小人的揣度方式根本就不成立，金毛们的词典里不存在自卑。
　　不过啊不过，“沉默”本身也可以是一种变相的承认，如果她什么都不说，反而显得她真的掌握了些从老哥那听来的风言风语。

　　【恺撒·加图索是谁？】
　　路明非说过是他生死之交的大哥，还有个大嫂叫陈墨瞳。据说大嫂，也是老哥的师姐，当年亲自来面试，把电影院里落水狗路明非捞了出来，从此老哥有了人生的光。
　　听上去有点怪怪的，事实也更加诡异。路明非一口咬定全家见过陈墨瞳，可是从红发魔女这一描述看，所有人都只记得绘梨衣，东京之行餐馆偶遇时老哥带着的少女。
　　喝醉酒的路明非红着眼低吼灭世言灵修改了所有人的记忆，路明宴当时吐槽中二癌晚期没救。
　　结果转眼卡塞尔找上了门。
　　和老哥描述中极为相似的金发蓝眼睛意大利男人坐着壕无人性的飞机，高架桥上当街爆了一群死侍。一问名字不叫恺撒，叫卢西奥斯。
　　真假难辨，那么不如反过来提问。

　　【卢西奥斯·加图索是谁？】
　　路明宴睁开了眼睛，金毛在泡茶，薰衣草味闻着很安神。他本人手肘撑着吧台，又斟了杯加冰烈酒，向前倾身，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可是眼睛始终留在她身上，他递过来一个杯子。

　　【你是谁呢？】
　　路明宴迟疑地接下，她觉得自己需要以上厕所为由遁走，但整架飞机都是人家的，金毛理所应当地认为她没什么好逃避，微笑着啜了口酒，隔空干杯。
　　她给了串体检报告似的短语，最后加了句：“像我哥那样就算了，不要有太高的期待，我哪知道他出家门变身路主席，说好的衰狗一生一起走。”
　　“不，真正的精英，永远都会被世俗看作疯子。因为世俗连自身的愚蠢之驴都无法驾驭，更容不得精英和超前的智慧。”加图索的金毛信手拈来了一句尼采，如果他完全不在意现实里只有一位听众，而且持否定态度的话……
　　路明宴用“阿对对对”的眼神捧场，被叫到了名。
　　“你觉得呢？”
　　“我……”路人哪里是信口开河的天生演讲家，错的都能说成对的，只是脸上不显露情绪不代表心里锁着个死小孩。顺从、安静、克制，人畜无害都可以是外部体现，但不能以偏概全，路明宴和路明非一样低头惯了，有时触及情绪会反过来骗骗自己。
　　有种说法三个小孩去看狮子，第一个吓得发抖躲在妈妈身后；第二个脸色苍白却逞强不动；第三个紧盯着狮子，问：“我朝它吐口水可以吗？”其实他们都非常害怕。

　　路家兄妹是第二第三种，因为没有妈妈可以拽着躲。

　　“卡塞尔是疯子的乐园，屠龙者的使命注定要最优秀的人继承。”
　　“质疑路明非，不是自相矛盾吗？”
　　死小孩觉得狮子没意思。
　　路明宴思绪飘到外面，假如恺撒·加图索存在，一定也是牛逼哄哄立天顶上振臂高呼，不然怎么会给老哥留下的印象狂炫酷霸拽？卢西奥斯看在礼节的份上收敛了一些，或者前辈中压着传说S级和超A级，让他还处在积蓄阶段。
　　每个人都想更上一层楼，加图索是奋勇向前，直接且完美优化身边环境的行动派。路明宴是躺平派，好像被误解成了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

　　“是吗，那我真是高看你了，S级备选。”

　　随着卢西奥斯的话，空气里凝结出强大的静态，一种不可抗拒的份量与安宁笼罩了她。引擎声完全消失，他们好像坐着纸飞机在天空里滑翔。无形之物隔绝震动，耳中只剩下隆隆心跳声。

　　言灵·琉璃梵城。

　　血系源流天空与风之王，言灵·无尘之地的上位。当琉璃梵城的领域张开的时候，领域表面的空气流会呈现固体化和结晶化的状态。卢西奥斯没使出全力，因此空气仅仅是薄薄的凝胶，刚好抵消引擎震动声。

　　路明宴撇了卢西奥斯一眼，后者带着狡狯的笑容，故意拖长时间观察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最终都会回归到他身上。
　　他知道客人上钩了，炫耀自己的权与力，以此来诱惑她。服从掌权者的唯一理由是为了某天夺取它，代家主弗罗斯特说，是他的父亲。

　　“不必按照世俗的规则行事——你只会更强大。”

　　他满意地见到路明宴乖乖坐回小沙发，低头虚心求教。
　　“凝胶减震，你这个不会影响到内外压强吧，救生服和氧气面罩在哪？”路人往椅子下面看，一言难尽地又摸到了一把枪，“大哥，不要玩命，我还祈祷平稳过太平洋呢。你都喝了那么多酒，晕乎乎地控制不好，掉飞机怎么办？”

　　平时坐的飞机起飞降都有空姐重复好几遍安全手册内容，可这豪华私人座驾的结构她这个土狗怎么可能探明白。一上来为数不多的乘客金毛加图索还喜欢不系安全带，站在吧台后面喝酒畅谈人生。
　　路明宴想大哥你行行好，你是觉醒的混血种，力气大到随便抬沙发，飞机颠簸磕着碰着不是事。可我这个柔弱小可怜遇到点失重感就吓得要死，您这样危险动作模仿不来啊。

　　卢斯奥斯像被打了一闷棍，开出引以为傲的招牌血统，结果遇上了语言不通的客人对牛弹琴。他有种感觉今天如果展示烈酒珍藏，这家伙会一脸期待地讨打火机试试能不能点燃，还有借机喷人的嫌疑。
　　“你不怕黄金瞳？”他问道。
　　“不怕啊，和你发色重复了不明显。”路明宴给出了诚恳的评价，
　　“变回去，原来的更好看。”
　　“不如猫猫，你去过猫咖吗？”上流人卢西奥斯不屑于去宠物气味堆积的狭小空间里喝咖啡。“猫咖可好玩了，一关灯，屋子里到处是绿油油的小眼睛，还会凑过来喵喵叫。”

　　搁着把黄金瞳当猫眼开灯关灯，没人欣赏的言灵自然没有保持的必要，无语之余卢西奥斯意识到这里确实坐着货真价实的S级，和狗崽子玩得欢快的龙。这世上如果存在恺撒·加图索，他一定被路明非惹急过——油盐不进，觊觎大嫂，还和对家领头楚子航手拉手。乱拳打死老师傅，在靠谱与不靠谱之间薛定谔反复横跳，究竟是谁把谁整脱线了？

　　他做这些事有明确的目的性，他把路明宴类比路主席，把自己和虚空里的一个恺撒做比较，只要这个新生做出言不对行的事，卢西奥斯就会抓着去回忆路明非有没有做过。以他入学时李嘉图路已经接过主席之位，新生里传遍S级的英勇事迹。即便恺撒存在，他与楚子航也全都毕业。
　　但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终究在这个世界上留有痕迹。于是矛盾产生了——
　　年龄来看路明非和他自己王不见王，这个人又是通过哪种途径在脑内构思出一个开派对把香槟灌满泳池的恺撒·加图索，人物原型在哪里？总不见得是赵孟华电影院表白吧？他用家族权限查路明非黑历史，查到把他捞出来的是楚子航，从来没有幻想中的陈墨瞳。

　　真正的路明非是什么样的人？从他妹妹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霸气冲天的样子。
　　卢西奥斯生出一种坠落感，又像是跟在隐形的火车后面跑，自从路明非发疯打了他后时常梦到匆忙追赶的情景。万众臣子高呼统领“凯撒！凯撒！凯撒！”。

　　“远古的凯撒把胜利献予罗马，
　　辉煌的永恒之城把世界践踏；
　　亚历山大将把这荣耀延伸；
　　凯撒是人而亚历山大乃神。”

　　转眼间哀鸿遍野，火雨点燃了整座古罗马，世界树形状的道路结构毁于一旦……
　　“暴君尼禄！”安然殉道于十字架上的使徒闭上眼，至尊降下惩罚，四帝内乱。
　　燃烧的乱箭穿心而过，他猛地从酒精眩晕中清醒，酒里冰块还没化完，混血种体质酒量上限很高，更多时候热一热就过去了。

　　难道是产生了灵视？
　　绝无可能，灵视早就在初次觉醒时见过了，卢西奥斯推开自己，手肘像撑了一个世纪化为石柱。新生人呢？客舱尽头躲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拉开遮光板，对外面拍照。

　　吧台倒影中熔融的黄金逐渐冷却，疲惫感灌满四肢。
　　他隐约记起了灵视前路明宴说的最后几句话，她说——

　　“变回去，原来的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