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墨余酒

9、猫（九）

　　从莫医生——也就是千鸣那里出来以后，程母的情绪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明媚起来，程常安的心情虽然隐蔽，却也从眉梢能窥探到一点愉悦，只有明玥一只猫躲在自己的包里，哼哼的，受了很大委屈。

　　“哎呀呀，这不是小月牙吗？”

　　千鸣的声音响起得火上浇油，明玥听到脑子里这熟悉的声响，冷哼一声：“您还知道回来呢？”

　　撒气的意味都要透出外出包，千鸣还带着幻化出来的莫医生那张脸，两腿交叉着躺在明玥的神魂对面：“怎么，方才发生什么了？”

　　“不止方才……”

　　明玥认真思考了一下撒娇失败和安慰失败这两种措辞哪一种更丢人，后来发现两种都很丢人，索性就避而不谈：“反正就是，程常安现在这个状态，我很难办。”

　　情感被突然感知到这件事激起了他逃避的本能，以至于现在的他尽管茫然，却还是选择用理智去压抑情绪。

　　明玥像是找到了一种抱怨的出口，此刻不吐不快：“他之前察觉不到的时候，我还能试着去让他感受一下一只奶猫是有多么美好。可是现在的他不一样，他会拒绝了。”

　　“连他的情绪都激不起来，我该怎么去修补他灵魂？你让我慈母手中线但你也不给我针啊！”

　　明玥的嘴从来没有如此流畅地吐出一大段文字，她瘪着嘴，往旁边去：“我感觉我一个成年人的脸都要丢完了。”

　　这倒是确实。

　　听她抱怨这么久，千鸣只在这句话后面补上了自己的评价。但是任务当前，稳住宿主情绪还是很重要的：“你要想，他此刻既然会拒绝，就代表他终于能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想法，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啊。”

　　“这开端跟结局似的。”

　　“可不能这么说，”为了哄着她完成任务，千鸣几乎要把几辈子积攒的鬼话都说完，“你要想想，他的魂魄或许并不来源于他的情绪呢，或许是来源于其他呢？”

　　共情的方式确实有很多，除了跟一个人互动以外，也有可能是回忆里的一幕跟眼前的场景和在一起，从而产生了不同的情绪。千鸣实在想不到他们的互动有什么不同，那就只能想着是不是回忆作祟，才叫魂魄回归。

　　这个想法一旦开了头，剩下的思路都会显得天马行空却又顺理成章。

　　“总之，我们现在想要的就是魂魄的完全，只要把他魂魄补起来，我也能安稳赎罪，你也能回家，多好。”

　　明玥纠结地思索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好吧……”

　　不过这段文字引起了她的另一种好奇：“那你们平常收集魂魄都是怎么做的？”

　　“也不是所有人的魂魄都值得我们去收集，”千鸣还先摆了个架子，才说，“我们平时其实也只是激起情绪，很少会想到与回忆相关，但这些算作地府里的常识，也没人去刻意想。”

　　只是这些事情太过日常，反而会被不经意遗忘。

　　如果不是听到明玥说程母提起过程常安和他的父亲，想起程常安失去魂魄的契机，就千鸣自己想的话，他觉得，他很难去意识到这点。

　　“又是常识……”

　　明玥不服气，问道：“你们地府到底有多少常识，我怎么感觉遍地常识，但你们又不像是都知道的样子？”

　　千鸣挑眉：“啧，倒也不能这么说，常识这种东西就像是一个区域规定出来的本能，就像你出生就能嚼东西吃饭，但谁会想到自己怎么去嚼，用什么方式呢？”

　　“地府里其实没有所谓的常识，但是这里的命实在金贵，能留下来的魂魄就会尽量让自己多留一会儿，就像曾经也有一条常识，说是积累的功德足够多就能实现心愿，哪怕重新为人。”

　　他们当中很多鬼就为此努力，就像是钟馗身边那个小鬼。

　　“有的东西没有人印证过，只是代代相传。”

　　明玥听得似懂非懂，甚至听得有些犯困，她的魂魄一点一点的，也错过了千鸣话里让他马上住口的那句漏洞。

　　千鸣看了眼没什么警惕心的明玥，微哂，人脸被幻化，重新恢复了一团混沌的鬼怪模样。

　　到家的路显得要短一些，或许是因为千鸣陪在她身边，又把她哄到入了睡，至少明玥一醒来，车就刚刚好停下。

　　程常安提着她，甚至有些讶异于这只猫的好睡眠。

　　不过与此相比，手中的书更为重要。

　　放下明玥后，程常安马上进了自己的房间。程母没能跟上，又错失了今天说话的机会，有点小小的沮丧。

　　她走到明玥跟前，打开包，让明玥能够自己爬出来，又抱起她，空出一只手来抚摸她的柔软皮毛：“月牙，你也觉得牙牙现在变好了点，是不是呀？”

　　意识到这两个称呼的相似性，程母一愣，笑道：“我取名字的能力还是这样差，不过幸好，安安的名字是他爸爸取的。”

　　“喵……”

　　意识到程母现在情绪中的低落，明玥赶紧往上捞两下，轻轻卖了个萌。

　　一周多的功夫，让她卖萌的技艺更加炉火纯青，哪怕之前实在迈不出去的步子，如今都能自如。

　　小鬼在她脑子里看她安慰，突如其来地发出声音：“他们母子俩取名的能力倒是遗传得好。”

　　明玥眼睛眨了两下，在无暇中抽出一点反应表示赞同。

　　做一只猫做久了，明玥甚至接受了一些属于猫的本能，在程母的怀里被抚摸时，不自觉地发出一些“呼噜呼噜”的声音，表达自己的享受。

　　“千鸣。”

　　“又有事？”

　　“我只是想要问问。”

　　明玥看着自己这没出息的模样，颇有些忧愁：“你说我要是以后真的能当回人类，但还是猫的习性，可怎么办？”

　　“这多正常，”千鸣打了个哈欠，回馈一下自己今天消耗的精力，“你和这只猫又不是你单方面压制，不过如果没完成任务的话，日后还有机会让你有更多的尝试。”

　　“能变成人吗？”

　　“那你别想。”

　　明玥分神的功夫里，程母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感激地揉了两把明玥的脑袋，而后温声道：“月牙乖乖的，我要去做饭了哦。”

　　“喵。”

　　程母实在太过温柔和优雅，明玥目送着这个漂亮又悲惨的女人离去，不免心疼和唏嘘。

　　“啧。”

　　小鬼看不下去这样的场面，实在忍不住问她：“你是怎么还有心思去可怜别人的？”

　　“你不觉得她很美丽又很可怜吗？”

　　“觉得啊，”小鬼感到奇怪，“但你也可怜啊。”

　　哪怕他的良心有所欠缺，他也会对地府和他自己对明玥做出的事情有一点小小的心虚，在这种心虚之下，他就会感到奇怪：“我倒是搞不懂你，明明你的日子也很惨，你怎么做到还有闲心关心别人的？”

　　尽管这个美丽的女人他很喜欢，尽管这个功德主他也很重视。

　　四下无人，明玥用人类的方式向上伸了个懒腰，没放松开，还是选择了猫的姿势：“我自己不舒服，关他们什么事？”

　　她翻过身，像是看星星那样看着天花板：“毕竟我从小到大都很普通，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帮助程常安赶紧恢复正常然后自己走，去找我妈。”

　　“我倒是接受了现实，希望也很明显，这俩人希望可只能在我身上。”

　　明玥翻过身去，小鬼在她脑子里没出来，此刻也没做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我可得声明，我可不是所谓圣母，我要是自己没了希望，估计比他们俩还难受，”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阵风，铃铛当啷作响，明玥看着风吹过的痕迹，“这不是我还能有功德吗。”

　　得过且过，随遇而安，这是明玥前21年的生活。

　　小鬼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你过得……还挺通透的哈。”

　　明玥没回他，从垫子上爬起来，从没关的门往外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后，就有些疲累了。

　　“千鸣。”

　　“说。”

　　“为什么猫不能长翅膀，”明玥低头看着三层高的楼房，颇有些惆怅，“你怎么就不能给我安排一双翅膀，让我不用走路。”

　　……方才还有些震撼和感动的情绪一瞬间都被打破，千鸣冷哼一声，难得施法带她下去。

　　“哇。”

　　今天的明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特别乖巧：“千鸣你真好。”

　　“……我谢谢您。”

　　“但你这几周可以慢点过完，”千鸣收回法印，与她说，“等到你长大，我们就可以用本体出去了。”

　　“那要是他妈妈又找我们怎么办？”

　　“莫医生会解决一切。”

　　千鸣叹了口气，对明玥道：“亲爱的明玥小姐，你可以尽情享受一下你的童年时光了。”

　　明玥小姐面无表情，从楼梯上团成团，当作滑滑梯，悄悄滚了下去。

　　“喵——”

　　“呀月牙你怎么滚下来了！”

　　身后，程常安略过千鸣的魂魄，向月牙走过去。

　　千鸣悬在半空当中，看着这勉强算是一家三口的一幕，幻化出了自己的本体，倚靠在墙边，苦笑一下。

　　“算了，给他们多点日子。”

　　魂魄散去，归入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