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墨余酒

27、狗（九）

　　明玥生活到第六年的立夏，终于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任务者。

　　“原本我还想着这是一场快乐工作呢……”

　　但得知一切的快乐全都建立在一个欺瞒和利用的基础上时，她身上的人性突然展现出了颓靡的姿态，对这个世界不抱有期望与关怀，只想着快点刷关。

　　“千鸣，他最近能完成什么回忆？”明玥没为了避嫌去打听千鸣的编号或者排位，让事情一下子公事公办。她照常用熟稔的语气和直呼其名的方式，唯一的不同可能是没什么打趣，也不再跟他说些自己的想法，就好像全然成了一个木头人，被制成傀儡去完成自己的任务——虽然鬼唯利是图，但千鸣也并不希望如此。

　　明玥回到了小狗的身体里，陨石边牧并不会一直维持在这个大小，它们的生长很快，鼻头也会一点点褪去粉色，变得威风又矫健。这样的身体放在阎王的选择里仍然算是稀奇，可是明玥已经不在乎了，彻底不在乎了。她只知道这个身体非常适合去完成任务，因为有像人一样的智慧头脑和强健的身体。

　　千鸣想了想，最近他们都没什么假期，他过往能给程常安做的事情不过辅导作业，甚至都是些幼儿园的手工课堂，这些对于一条狗来说实在是太过强求：“我们可以先玩一会儿，不用急，大概到七八月份的样子，他们或许才有机会出门去。”

　　她对休息这件事心安理得，从千鸣开口之后就趴下，不再去理会。

　　一个成熟的任务者需要学会劳逸结合，更何况她的任务进程都要通过身边的“系统”来告诉。

　　或许是动物的皮毛天生就带有柔软与美丽的样子，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千鸣走过去关上窗帘，打开房间里的灯，看顶光洒在明玥的脊背上，一条狗都有非同一般的光辉。明玥不曾意识到交流和表达带给她的是维持人性的途径，可她的人性逐渐减少，魂魄却愈发稳固。

　　一整天就这么休息过去了。

　　晚间程常安终于放了学，比日常的放学时间要晚一点，她的任务也只能晚一点开始。

　　吃过饭，程母看着明玥，突然开口道：“牙牙，你晚上帮月牙洗个澡吧。”

　　这句话突兀却不容置疑，程常安眨了眨眼，点着头咽下嘴里的菜：“好。”

　　程母在场，千鸣只能在识海中看见这一幕，恍然间好像见到了过去。可明玥很快确定了这一切跟自己没关系，低下头吃自己的食物，而他只能开启了天眼再去看。

　　她的食物是专门定制的，但也是为了狗做的，只是肌肉和味蕾上也有一部分本能，明玥在神魂中只操控自己的身体，吃得正香的时候，程常安抬起手来，往她的头上使劲揉弄了两下：“走吧，月牙。”

　　明玥没什么感受，但天眼被盖住，千鸣变换地方，看见程常安放下了筷子就抱起月牙，而后上楼去。

　　“屏蔽一下，谢谢。”

　　“哦，好。”

　　两个魂魄一起飘在厕所外的半空中，月牙算是非常乖巧的狗，哪怕前蹄不舒服也洗得一声不吭，配合程常安一步步进行下去。虽说场景无聊，明玥却没有了任何开口缓解的心思，在千鸣讲述了他们动人的爱情故事和悲惨的家族史诗后，明玥每天就像是被夺走了精气的娃娃，好像时刻都睡不够的样子。

　　“……你觉得程常安记忆里有什么特别的节点吗？”

　　“你是他爹，你问我？我是你爹吗？”

　　“……不是，”千鸣艰难开口，“你从一个人类的视角来看看这件事。”

　　明玥眼睛也不睁开，听千鸣居然舍得放弃他那该死的脾气和身段，纡尊降贵来跟她聊这些，探讨接下来程常安的治疗方案，心里连一点波动没产生：“你们家这样子根本就不能用人的视角来分析，如果说你是实打实的鬼魂，而程常安的母亲也确实是人，但你们这是怎么确定程常安的心里一定是按照人类的方式去想的呢？”

　　这句话无异于在攻击程常安，千鸣皱了下眉，因自己理亏在按耐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双眼睛终于睁开，隔着一层厚厚的木门，他们能听到程常安在里面偶尔发出的温柔诱哄：“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确定你的偏执不会产生在程常安身上？或者你怎么确定他想要的回忆有哪些？”

　　“要不这样，我们直接来看看情绪的变化好么？这位想要求知的先生。”

　　千鸣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沉默地施法，召唤钟馗。

　　或许是因为千鸣难得求救，钟馗出现得奇快，比身影先到的是一段吆喝声：“来来来，大家来看看，有人终于有了良心！总算是记得你还有个孤独的好朋友了！”

　　黑色漩涡混杂着红的紫的一片，紫衣从其中出现，手里是一支长长的毛笔：“不知您有何贵干啊？”

　　这还是明玥第一次看见钟馗从这个世界中出现，她死前只见过黑白无常，后面又都在地府，很少见到这样的奇幻场景，不由多看了两眼：“您好。”

　　千鸣抬起头来，问：“生死簿带了吗？”

　　钟馗的眉毛一下子立起来，在神魂的结界当中声若洪钟：“你问这干啥啊？你不会还想调用吧？这可不是地府！”

　　“快点。”

　　钟馗哼着出气，从怀里扭扭捏捏拿出了那本小小的生死簿，略过没有法力的明玥，径直递给千鸣：“第一面就是，不过你们得快点，按我的计算，还有一刻钟他就要出来了。”

　　他出来不是也看不见我们吗？明玥耸耸肩，随千鸣一起去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程常安的灵魂和情绪突然一下子变得高涨起来，在见到他们的那天他的思绪是一片死海，可是等到第二天，就突然被缝补上了一大片。

　　明玥看不懂，指着上面写的“十五，胎光大好，生息平稳”处，问钟馗：“这个地方他为什么一下子感觉好了很多？”

　　“大好”和“好”的区别只在于程度，明玥很想问问他们能不能学学数学，用一些准确的数字去概括，而不是仅仅用这种抽象的手法，他们很难去理解：“这是代表着什么？表示他灵魂一下子复原很多吗？”

　　钟馗手里那份准确的数学知识其实已经显示了程常安的状况，但他还是假装凑过去看了眼，点点头道：“这个地方应该是第二天吧？你们第二天看起来相处很不错，他的灵魂好了很多，不过还要继续努力呀。”

　　屋内的水声已经小了，程常安正在压着月牙搓沐浴露，然后等洗上最后一遍，听起来她的任务进展十分顺利，至少日后这条狗不至于会惹得程常安烦躁。

　　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千鸣被忽略在了一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去看看月牙的情况。

　　刚进去洗手间的时候，一团浓密的泡沫对着他的脸像是当头一棒。屋内的情况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和谐，程常安仍然从手上到脸上都是泡沫。这是他第二次在明玥无所知的情况下来看自己的孩子，也是第一次在明玥知道以后单独看自己的孩子，与上一次的天眼不一样，神魂能看见的是更加真实的，他自由而不需要载体，不用把双眼架到宿主身上，可以明目张胆到处看。

　　他的孩子长大了很多，一条狗的视角看起来总会有些压迫感，这样看就要好得多，虽然成长了，却仍然是孩子的模样。

　　爱情的结晶对鬼魂来说是转移爱情的，千鸣对程母的关心仍然存在，可在地府里，他选择了程常安作为任务对象。

　　“月牙乖一点，马上就洗好了。”

　　这个话出现在很久之前，千鸣给程常安洗浴的时候，他一时间恍惚了一下，甚至等到程常安都冲完了水，用一块干燥的毛巾擦了擦浑身湿漉漉的小狗，才终于想起来自己需要离场。

　　门外的钟馗已经把能说的都给明玥说完了，看见千鸣出现，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刚才哪儿去了？”

　　“里面。”

　　程常安的脚步声已经要凑近，明玥朝钟馗点点头，自己进去了月牙的身体中，连带着千鸣也进入。

　　“他娘的，用完老子就把老子丢掉？”钟馗咋舌，感慨这样不近人情的行为，却也还是在门开的前一秒离去。

　　厕所的门打开，明玥安安静静趴在程常安怀里，想着方才钟馗所说的程常安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情绪甚至是灵魂，一下子就放下心来：“千鸣。”

　　“什么事？”

　　“我如果能提前完成任务的话……可以有更多的奖励码？”

　　记忆毕竟已经缺失，她至今仍不知道她的甜头和愿望，连带着现在难得期待的奖励都已经在新一次轮回的第二天全部坍塌。可千鸣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欺瞒：“会有的，肯定会的。”

　　“那我要求把我的人生再提前一点。”

　　千鸣愣住，没想到明玥现在已经直接提要求，但还是答应：“好。”

　　明玥眉头一挑，讽刺的意味直逼千鸣的脸：“答应的时候倒是很快。”

　　“我今天看了一眼程常安的灵魂进展，他的灵魂已经恢复了很多，可能接下来只用完成所有回忆，就完全恢复了。”

　　“我也不问你第二天那18条狗的事情了，但是我很想确定，对你们来说，到底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值得记忆的？”

　　明玥伸了个懒腰，没碰到程常安，只是舒展筋骨：“不用讲故事，你直接列个excel就好，麻烦七月之前交给我，谢谢。”

　　说完又闭上眼，不知道心里又想着些什么。

　　千鸣没听清楚，下意识回了好。可等到听完后，他在神识中抬起脸，问她：“？”

　　列个，excel？

　　——

　　等钟馗带着一身冷汗骂骂咧咧回到地府后，褪去身上的官袍，总算是能喘了口气：“他妈的，一个小姑娘而已，怎么这么难缠。”

　　原本只是油盐不进，现在简直是生人勿近。

　　小鬼在一边接过衣服，谄媚道：“大人这是认真，去了这么些个时辰，敬业的紧。”

　　钟馗哼一声，换了支新毛笔，坐上桌，随口问道：“我去了多久？”

　　“回大人，去掉一来一去，只用了二十来分钟。”

　　地府里面有专业的西洋钟，小鬼也随时记录着。本来以为钟馗的旅程到此为止，谁知他皱了皱眉，连手中的笔都停下，反问：“二十来分钟？”

　　疑问的心思不为外人所知，只有他猛然翻出了自己的计时器，看着那段长达二十分钟的答疑解惑，摇摇头：

　　“他娘的，不对啊，怎么不是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