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墨余酒

28、狗（十）

　　个中联系或许小鬼不清楚，也许连千鸣都不知道，但钟馗掌权千年，熟知地府里条条框框的那些琐碎事，他清楚在没有外界干涉的情况下，一件事情发生改变的困难性。

　　但很多事不能直接宣诸于口，包括他的疑问和茫然，只能都用一颗小小的石头掩盖，而后悄然施法，将命运的轨迹具象成天眼能看见的格式。

　　红白线和一些字符贴合在纸上，灵魂又被借来一缕，轻轻书写下波动和不平常的时间。

　　钟馗本来只是轻轻一瞟，可那一眼下去，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娘的……”

　　“……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另一个世界里，明玥跟千鸣坐在一起，复盘程常安灵魂猛然恢复的那天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你们一起去了一个动物医院看腿，又跑到宠物店去，最后到了桥边散步，没什么特别稀奇的地方啊……”

　　要说程常安能记得的也不过就两三岁后的记忆，哪怕爽灵真的发达，也得是至少一岁多吧？而他们去大桥那会儿程常安才多大？这个回忆是怎么会拥有？

　　千鸣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虚心请教：“那天确实是事出有因，而且是你求我去删除你记忆的，就这些了。”

　　懒得掰扯自己的记忆，明玥在房间里找出一个沙盘，画下所有的时间线，可实在理不清头绪，就像是过往写过的那些题，条件虽然摆出来了，也给了你结果让你证明其中的过程，可就是缺少一步至关重要的证明点。

　　“……算了，不管了。”

　　反正这一辈子还长，“我先休息去，不用再理会，等我的腿好了再说。”

　　这个身体虽然素质不错，可这条腿是真的让她厌烦，一天到晚受制于伤，还得遵循自然规律，让这条腿自己长好。

　　“……我们要是有时间的话，去看看这条狗真正的主人吧。”

　　明玥提出后，没有理会千鸣的意见，自己又睡去。

　　千鸣看了看时间，又偷偷拿出写了明玥的生死簿，却发现这上面被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雾，唯一的作用好像就是遮盖住这些字。

　　她的生死簿不能看？

　　千鸣皱着眉，对这样的事情束手无策，正想用传音符问问钟馗，却收不到回音。

　　“奇了怪了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在程常安需要上学，而明玥打死不去他学校的情况下，这些灵魂上的变动被拉长战线，显得平平无奇。而时间不断流逝，走着走着，明玥的腿伤好的时候，他们一起来到了夏天。

　　夏天的时光看起来总是会带着天然的滤镜，或者是热烈或者是幻想，与他们最开始的状态全然不同的是，明玥在夏天里就像是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那个苍老的女酋长，经常趴在窗口看太阳，就好像那不是阳光而是雨雪，他们看着彼此不曾分离。

　　“明玥？”

　　“怎么，有任务了？”

　　千鸣没忍住唤了一声，听见她的回应时居然还放下了心，回道：“嗯，但是不是这两天，大概到下周，我们会一起出去一趟。”

　　出于程常安的私心，每日的安排和明玥的伤势，整个初三的下半学期，程常安都没有一天出去过，每天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复习，连打篮球的时间都少了。

　　明玥没那么自作多情，觉得功德主是离不开她。但她不去探究，因为这是好事。

　　“你们打算去哪里？”

　　“从记忆来看，我们可能去……海边。”

　　“海边？”明玥晃了下神，摇摇头，“倒是没去过。”

　　千鸣想要听见的就是这个答案，一下子如释重负，又不敢让她看出来：“没事，这也可以算是新的回忆。”

　　明玥呵一声：“我自己原本的记忆都保不住，还能产生合理的新记忆？”

　　千鸣被堵住嘴，话题就此略过。

　　程常安今年刚刚中考完，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想来不会很差，也是因此，餐桌上的话题总算是从单调的每日问好改变了。

　　程母吃下一口饺子，咽下去后问程常安：“牙牙，你有一个很长的暑假，想要去什么地方玩吗？”

　　“不用了妈，我有一些暑期安排，可能会带着月牙一起去。”

　　“带着月牙一起……”程母的眼神突然改变，好像带着一点回忆，又因为回忆不太美妙而产生扭曲，“你一定要带着月牙吗？不可以和妈妈一起吗？”

　　这一声还没吓到程常安，就先让明玥吃了惊：“她怎么突然一下生气了？”

　　“不清楚，不然你问问她？”

　　程常安一口馅还没咽下去，听见母亲这样说还有些懵：“妈你也可以一起去的，只是月牙好不容易好了，我想……”

　　“那就得……”

　　似乎是灵魂发出了警告，程母突然安静，而后整个人放松下来，变得像往常一样温和：“可以，妈妈只需要知道你去哪里，确保是安全的就好，别的都无所谓的。”

　　“……哦。”

　　程常安似乎信了，继续吃着。他的吃法很独特，先吃下所有的皮，再像是吃一碗丸子汤一样吃下所有剩下的馅，就好像一个挑食的孩子一定要什么都吃时，选择了先吃不喜欢的，再细细品尝喜欢的。

　　程母原本的怒气在看见他这样的吃法时全都散去，回忆让她放松了心情，也选择了原谅。

　　“你的安排是要去哪里呢？”她细细嚼下最后一口，汤汁溢了满嘴，总算有点踏实感。

　　程常安想了想，笑了，露出两颗藏着的小虎牙:“海边。”

　　他正好吃完，放下筷子，带着月牙上楼去，让程母看着一碗漂着点饺子皮的汤，微微愣神。

　　他的孩子身上有一部分他在的痕迹。

　　无论是笑，还是举止。

　　心突然软了，程母拿过碗收拾，眼里好像吹了风。

　　够了。

　　楼上的月牙和程常安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始任务，明玥知道程常安最喜欢的莫过于拥抱，因此常常控制着身体到他怀里，而后随千鸣一起出身体去。

　　这两个月陨石边牧长长了不少，毛自然也长了，程常安却越来越爱抱着它，哪怕脱离一会儿都不行。他可能常年低温，可对明玥来说，这无疑是一种酷刑。

　　“太热了……这孩子就一定得抱着吗？”

　　“他比较……你叫他孩子干嘛？”

　　明玥远程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艰难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至少有一部分能感受到凉意:“不是，他对我来说不就相当于一个孩子？我21那年他8岁，现在我虽然还是21，但他也刚考完中考，不是差不多吗？”

　　话虽如此……

　　千鸣总觉得奇怪，但也找不到缘由，只能放过刚才一闪而过的感觉。

　　他们是内陆城市，但程常安夏令营的地方属于海边。依据千鸣所说，那是在程常安三岁左右的时候他们外出的目的地，只要让程常安重新收获当时的感受，灵魂就一定能修补上一截。

　　“修补完了，你就回家，而我继续找个地方看着他就好。”

　　“你可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明玥冷笑，“明明大家都是魂魄，但是你能够见到你的家人，你认为这一样吗？”

　　千鸣被噎住，闷不作声了。

　　程常安抱了一会儿就把她放下，两个魂魄顺势回到身体里，带着月牙满地乱转。他还得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不然明天又得手忙脚乱。

　　明天就要往海边去，千鸣现在对明玥来说只是一个搜索引擎，把能记下的都记下之后，他们看着外面的天，打了个哈欠，睡了。

　　希望第二天万事如意吧。

　　天气如他们所愿，第二天很晴朗，城市里难得出现蓝天和几朵白云。程常安带着行李，看见自己的母亲什么也没准备，只是送他去机场，还有些愣神：“妈你不去吗？”

　　程母笑了笑：“不去了，我在家就好了，注意安全。”

　　程常安点点头，往机场的方向走，还回过头来挥挥手：“那我先走啦，再见！”

　　她的孩子好像跟小时候越来越像了。

　　程母愣了一下，微笑挥手道：“再见。”

　　虽然改变很大，可是都是好的，那就够了。

　　狗是不能随主人一起上飞机的，三天前程常安就订了空运，还给明玥打了狂犬疫苗，才能让明玥随着空运过去。到了机场后，程常安一手推着箱子，一手提着明玥的笼子，还掂量了两下：“月牙你是越来越重了……”

　　“不过也好，你长大点就能跑得快，那你遇到危险就能自己躲开。”

　　程常安对着手中的狗碎碎念，倒是跟之前那副“我是不是坏孩子”时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明玥听烦了，随口问千鸣：“他灵魂恢复以后就会变成一个话唠吗？我怎么感觉他现在的话特别多？”

　　“按理来说只是回到之前的样子，我当时……消除他记忆的时候，也只是想让他不要沉湎于伤痛当中，没想到当时施法的时候把他灵魂也带走了，才让他变得特别沉默。”

　　“现在灵魂回来了，这不就好多了。”

　　明玥在笼子里哼哼两声，听程常安还在脑袋上一字一句念念叨叨，实在忍不住：“千鸣。”

　　“做什么？”

　　“屏蔽听觉。”

　　千鸣其实有点不想，他很少能听到程常安这样子一刻也不停地讲，之前是因为程常安年纪小，现在是因为程常安不怎么讲话，难得他又喜欢讲又能讲……

　　“现在是我完成任务，千鸣先生，不是你散发你浓浓的父爱然后忽视我的时候，我想睡觉，谢谢。”

　　“……”

　　法令随风而起，千鸣念了咒，叫明玥耳边清静了。而他趁着这时候跑出了月牙的身体，想要继续听听程常安说话。

　　可惜程常安似乎发现了自家狗不太爱听，法令刚用完就闭了嘴，沉默地提着笼子去空运。

　　他们坐的地方不一样，空运有专门的人员进行保护和运输。程常安在机场里跟自己的队伍汇合，又跟老师请假，把明玥送到了空运地点。

　　他将笼子递过去的时候，明玥仍然在睡，千鸣听不见声音，也就回了神识，听觉仍然封闭，毕竟飞机上太过颠簸，他们不是很想尝试。

　　而他们心中那个可爱的好孩子，那个温和的开朗孩子，在离别的时候紧紧盯着笼子里的身影，小声告别。

　　“到了我就会来接你的，不要怕。”

　　如果千鸣听得见，也许他能认出——这是他曾经对程常安说过的话，在他一岁、两岁和五岁。

　　虽然寻常，但是出现过许多次。

　　而这一段，并不属于随灵魂修改的记忆，它只属于程常安和千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