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墨余酒

18、猫（十八）

　　明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环顾四周，看见的是对她来说还算熟悉的地方——地府。

　　她往身边看了看，愣了下神，找不到随她一起来的小流浪猫。

　　“你当然找不到她，”钟馗从不知名的地方飘过来，停在高她一个头的地方，“那只猫原本就是无妄之灾，又有保护功德主的功劳，自然是直接投胎转世了。”

　　他骗人的，那只猫根本没有能力来到地府，早早就结束了轮回烟消云散了。

　　但明玥信以为真，她“哦”了一声，问他：“我是不是又死了？”

　　她的态度跟钟馗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起码在他印象里，这个女孩没什么特殊的才能，应该是懦弱的，应该在他面前茫然地展现无知，而不是这样清醒地问：“我是不是又死了”。

　　但无所谓，钟馗抓住从天边飘来的生死书，翻看了两面，叹口气：“虽说你现在这个身体是已经死了，但你的灵魂仍然健在，而且还有许多阳寿。”

　　“所以我们的决定是……”

　　“我能把这阳寿捐了吗？”

　　“？”

　　钟馗将要说出来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他“啊”了一声，假装没有听见那句话，继续往下面说：“你接下来大概还有60年左右的寿命，除去养魂这段，你可以直接投胎到下一个身体上，继续完成你的功德。”

　　明玥没有说话，更没有答应。

　　钟馗叹口气，问她：“那你不想看看程常安现在的样子吗？”

　　“我看他做什么，”她问，“我们还没熟到为对方肝肠寸断的地步。”

　　对程常安来说，她是一只猫，虽然是很喜欢的猫，却也只是家里养的宠物。在他灵魂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作为一只无关紧要的宠物，白白失去一条命罢了。

　　她知道她此刻的想法有赌气的存在，可生前死后的每一幕，她都觉得无比黑暗，难免不去迁怒。

　　钟馗挑眉，一条粗壮的毛毛虫在他脸上蠕动一下，而后拂袖闪出一片光影，照出来程常安的面孔。

　　明玥在地底下沉睡了一会儿，时间差之下，程常安已经长大到好像是个初中生，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与同学一起勾肩搭背，比起八九岁那会儿要正常甚至开朗得多。

　　光幕不发出声音，程常安的心情虽然表面却明显，明玥看了眼他的笑，嗤笑一下：“这就是你想让我看见的东西？”

　　他在没有她的帮助下生活得很好，甚至更好了，此刻完全展现出才能和外貌的出色。

　　明玥问道：“现在他的灵魂是不是已经快要复原，才叫我来这里颐养天年，等着回家了？”

　　哎呀呀糟糕，没有提前去看一眼。

　　钟馗轻咳一声，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他现在的灵魂仍然薄弱，跟你刚刚死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

　　明玥愣了一下：“可他现在看起来很正常。”

　　怀疑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消下去。明玥看着光幕里的程常安，看他跑跳笑得都自然，转过去扫视钟馗：“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明玥不是傻子，但她没有可以佐证的其他依据，只能听信了钟馗所说的。

　　光幕还在放，程常安已经随朋友们一起打完了一局球，捡起放在书包旁边的毛巾，擦擦汗，跟朋友们笑了笑。

　　突然，钟馗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你看！”

　　明玥随他看去，那个毛巾上有一处小小的印花，是一只雪白的蓝眼睛小猫，绣得稚气可爱。

　　钟馗哼哼两声：“这肯定是用来纪念你的，谁说功德主已经遗忘了你的？”

　　是吗？

　　镜头一转，那个毛巾被借走，胡乱擦了一番，就往旁边随手丢去，差点要掉到地上。

　　但程常安好像看不见那样，又跟着朋友们一同去玩了。

　　趁钟馗没开口，明玥赶紧挥走这个光幕，讥讽笑道：“这就是你说的纪念？”

　　钟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就好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轻咳两声，转开话题：“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看得出来，功德主是想你的。”

　　看明玥仍然不开口，钟馗也知道她难受，叹口气，忍痛调出一个小小的灵魂簿：“或者你看这个。”

　　那是记载了天下魂灵的记载簿，小小的一本，时时刻刻更新着，连西洋那边的灵魂都有。

　　程常安因为功德太盛，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位置，上面的字不多，写着主人的年岁和灵魂的名称——五岁，丢失除秽、幽精，爽灵强盛，然余下皆损，性命有忧。

　　中间的三年都是空白的，而后面是八岁那年——八岁，幽精异动，疑生，余下魂魄幽幽，有生像。

　　“八岁，生得幽精少许，心肺动，胎光有复原像。”

　　后面的文字只显示了一半，“九岁，幽精有异，”

　　明玥看着这一段，问道：“他九岁那会儿怎么了？”

　　那会儿她记得她正好离开，离九岁还有一周的时间，怎么就突然又有异了？

　　还有，“他的灵魂是除了爽灵几乎都有问题啊？这是怎么活下来的？”

　　千鸣当时害怕她看见这些弯弯绕绕的文字和看起来就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量望而却步，一直没肯告诉她具体的数字和具体丢失的魂魄量，现在看出来了，十个里面九个有问题，难怪他三缄其口，一句也不敢说。

　　明玥看着这一打问题，还是不能理解：“还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九岁那会儿我已经死了。”

　　钟馗等她一句句问完了，才开口道：“你是觉得与你无关，但是这里是地府，你可别忘记了。”

　　“作为可以说是最传统的地方，我们向来用的是阴历，他按照虚岁来看的话，已经是9岁了。”

　　“虚，岁？”

　　明玥从来没有想到，这样荒诞的事情还能用这么严谨的历法强加在她头上，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所以呢，程常安的一切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不能走了？”

　　方才的苦情戏码并没有能打动她，那个毛巾上的小猫也没起任何作用，明玥已经被这种恐惧感和千鸣几乎算是毫无人性的作法吓到，她不肯再去完成任何事情，包括钟馗想要哄骗她去完成的任务。

　　千鸣没有出现，程常安也没有想念，虽然书上的程常安再没有任何灵魂上的进展，但这并不妨碍明玥觉得害怕和疲累。

　　而且，千鸣欺骗了她。

　　钟馗都要口干舌燥，但明玥仍然油盐不进。透露天机给一个小魂魄已经是触犯了天道的大事，钟馗不知道什么时候惩罚就会从天而降，他此刻只能尽力拖住明玥，等待千鸣苏醒。

　　他以为千鸣一旦苏醒，他们之间的矛盾就能因为朝夕相处的半个月土崩瓦解。

　　时间已经越来越快，钟馗方才费力维持的空间已经快要崩塌，如若再拖延下去，程常安就要长大了。他看向书上写的那些不太好的征兆，又背着明玥偷偷观测数字化的数据，愁眉苦脸看着那20%，一筹莫展。

　　“好了没有，好了的话我就捐阳寿了，或者我就在你这地府里不走了。”

　　明玥等到不耐烦，急急催促道。

　　“好了好了，不是，你真不要功德了？”

　　“这代价是我能要的吗？”明玥已经看透了面前鬼堪称资本家的那副嘴脸，“我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最后获得的是什么？是他虚岁来算以后也没完成的任务，这任务我还能去完成吗？”

　　“你放不放我？不放的话我就真的去奈何桥边收保护费了，收个60年也算是大功德一件。”

　　“那……”

　　“明玥。”

　　从虚空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两个人听到后都是松下一口气，钟馗是因为总算等来了人，明玥则是因为她等着要个答案很久了。

　　千鸣从昏暗的地方缓缓飘过来，没有幻化出人形，声音好像变得成熟了一些，却不影响声线，至少刚一发声，明玥就能认出来。

　　他们在一片混乱中对视，魂魄没有脸，用的是面对面的姿态。

　　尴尬境遇下，钟馗简直想要逃走，还是明玥先开口，笑了笑：“好久不见啊，千鸣先生。”

　　千鸣的魂魄刚刚修补完，笑了笑，与她说：“确实，从人间的时间来看，我们已经五年没见。”

　　钟馗左看右看，陪笑道：“那这样，你俩聊，我就先走了。”

　　转过身去，他戳戳千鸣：“时不待人。”

　　千鸣颔首，等钟馗总算是离开，他才面对明玥，开口第一句话是：“我很抱歉。”

　　明明是他的问题，但却让明玥献出了生命的代价，以至于最后死在了那个小孩的手下。但明玥不知道，明玥只以为他在为那只小猫抱歉，冷笑一声：“你该给那只猫磕两个响头。”

　　那只猫明明只是随机抽取的灵魂，却因为随他们一起完成任务死在了小夏手里，这件事让明玥无论如何也释怀不了。

　　千鸣点点头，问她：“那接下来的功德你真的不要了吗，你现在已经有可以见到父母……影象的权利，再试试不好吗？”

　　转世投胎的诱惑都没有见到父母大，明玥在这句话当中产生了一些动摇，可是想到上一世，她又摇摇头：“为什么一定是我，我不想要再淌这趟浑水了。”

　　即便千鸣已经撒谎，此刻也能继续面不改色圆上逻辑，继续去诱惑：“那你之前接受的使命呢？”

　　他带着明玥去看过的那一片确实是程常安受损的魂魄：“魂伤在情，强情定伤身，你带走了程常安好不容易得到的快乐，现在走了，别说是功德了，甚至算是罪过。”

　　他随即挥手，呼唤出后面的影象。

　　这好像是程常安与朋友分别以后的事情，天色已经黑了，只有路灯亮着。

　　影象中的程常安与方才见到的完全是两个模样，面色灰白，虽说还是那样的五官，却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被抽干了魂魄的虚无，这样子甚至比之前还要严重。

　　他回到家里，见到的是满脸担心的程母，对视不过几秒，突然就流下泪来。

　　明玥在屏幕外看着一愣，转头问千鸣：“他之前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伤心啊。”

　　“那是他因为你改变了。”

　　程常安好像要说什么，千鸣找来一旁的魂灯，毫不客气地使用了秦广王的气息加成，瞬间，屏幕变得清晰许多。

　　光幕里在一刹那出现了声音，明玥一言不发，看见程常安张了张嘴，颤抖着问他的母亲：“妈妈。”

　　“是不是因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坏孩子，他们才带走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