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墨余酒

14、猫（十四）

　　晚间的安排一如既往，沉默吃饭，沉默收拾，唯一的变数是程母的突发奇想:“牙牙。”

　　程常安抬头，用眼神询问自己的母亲。

　　程母放下筷子，连续几天的安排让她看起来疲累却兴奋:“我们今晚可不可以去超市啊？”

　　不知道是听谁说，一个人宣泄情感的最好出口是在菜市场中，但周围没有菜市场，所以程母四舍五入决定了去超市。

　　程常安不作思索，点点头，只是临到出门前，他下意识就抱起了明玥，想带她一起。

　　“牙牙。”

　　程母穿好了外出的裙子，眼光依旧温柔，态度却难得带了反对:“猫咪不可以带去商场哦。”

　　程常安不能理解，难得愣了一下，告诉程母:“我会给她戴上牵引绳的。”

　　虽说明玥足够乖巧，但该有的东西他们还是一点都不缺。

　　看见程常安为了明玥反驳她，程母也没有做什么反应，只是沉吟片刻，点点头:“好吧，那牙牙要抱紧月牙。”

　　不知道为什么，明玥听了这话，总觉得有些难言的不适，趁着程常安没注意，她悄悄放直了眼，钻回脑子里:“千鸣，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千鸣也注意到，可原因尚未了解，只能安抚她:“可能他妈妈最近有些累，心情不太好吧。”

　　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甚至隐隐有不太好的猜测。

　　程母已经不再需要完全跟在程常安身边，作主业的母亲，副业的自己。自从程常安能回话以后，她就放下心来，回归自己的事业了。

　　也许就是因为程常安差不多要好了，程母才终于觉得，自己孩子和猫太亲近这件事让她不快吧。

　　但程常安的魂魄状况远没有他表现的情绪变化那样值得乐观，至少就千鸣而言，他的魂魄几乎仍是百孔千疮的，可就是不知从何入手。

　　“管那么多干嘛，直接跟着走就好。”他劝着明玥，自己却没放松警惕。

　　到底是为什么？他不得而知。

　　看着程常安带明玥出门，千鸣沉着情绪，又隐入了识海中。

　　——

　　那些情丝与魂灵的百般纠缠于明玥而言，都是像千百万年或千百公里一样，只是以她为节点进行的，而不与她太相关。

　　但是，超市里的物品不一样。

　　从程常安带她来以后，明玥就产生一股浓浓的亲切感，看着身边的人进行挑选，又看见琳琅满目的商品，心里涌出一种被治愈的欢喜。

　　这个橙子怎么这么圆润又香甜！这个葡萄怎么晶莹剔透的还颗颗硕大！这边的鱼，那边的薯片，还有货架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酸奶……

　　猫的感官让她更灵敏地感受到生机与快乐，还有超市里各样的香甜与美味，都叫她心动。

　　看着身边每一样物品，难得的，明玥有了活过来的体会。

　　好想扑进去！

　　程母没有注意她的反应，但程常安却能感受到，这让他先产生不解，怀里的猫连挂上牵引绳的时候都安静顺从，怎么来到了超市就躁动起来。

　　他低头看，看见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往四周扫，像是很喜欢超市。

　　“你很喜欢这里吗？”

　　男孩小声跟自己的猫说着话，除了身旁的母亲没有人听见。

　　明玥重重点了两下头，甚至想要喵喵叫两声来表达自己的喜爱，幸而千鸣及时制止她。

　　但即便如此，程常安也能懂。

　　这只猫原来对超市有特殊的喜爱之情……他盘算了一下，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不能来。

　　不知不觉之间，他所谓的底线已经为了这只猫让步许多，哪怕麻烦也能说服自己。

　　“牙牙，”程母在一旁出声，强制性让程常安的注意力来到挑选物品上，“这个酸奶你喜欢哪个口味的？”

　　程常安没有喜欢的口味，他只是知道自己需要喝，但他知道月牙的口味：“黄桃的吧，谢谢妈妈。”

　　“牙牙不需要跟妈妈道谢的。”

　　程母笑笑，继续带着他逛，黄桃味的酸奶被放了两盒在购物车里。

　　明玥还在四处张望，没注意到方才的问答。

　　走着走着，居然难得遇到了程母的熟人。

　　“阿凌？”

　　一旁的妇人带自己的孩子也来逛超市，相比程常安抱着自家的猫，那个孩子推着购物车，乖巧又礼貌地对程母笑了笑：“阿姨好。”

　　明玥见到有人来，勉强收敛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表现出亲人的模样，又忍不住向四周看，没工夫维持乖巧通人性的设定。

　　而程常安低着头，见到母亲停下脚步才抬起，对来人点了点头，就继续不说话。

　　大家见怪不怪，只是程母看见他对月牙的温柔，难免有些情绪波动。但她很好地掩饰住了这样的反应，对来人温柔点头：“小夏妈妈也来逛超市啦？”

　　“是呀，”程母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她的伤心事，也没有去触霉头，只是看了眼程常安和明玥，礼貌笑笑，“牙牙手里的猫长得真可爱，小夏你说是不是啊？”

　　她嘴里的小夏低头，与程常安一同看着猫，在明玥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笑笑：“嗯，很可爱的一只猫。”

　　明玥没有看见也没有记忆，但千鸣却把一切收入眼底。他没有幻化出身体，却能感受到一种脊背发凉的痛感，来自这个温和的男孩。

　　“小夏和牙牙还是同班呢，不知道平常有没有多交流一下，你们毕竟小时候也是一起玩的好朋友。”

　　“真的呀？你们是一个班的？”程母还是第一次知道，看着小夏在好友身边乖巧的样子，她难得有点羡慕，“那牙牙以后要多和小夏玩哦。”

　　“那感情好，牙牙成绩好，正好教教小夏。”

　　“哪里哪里……”

　　家长们的谈话无非就是那些家长里短，带着孩子就多掰扯两句友谊与未来，程常安全程都闷不作声，小夏保持着温柔礼貌的微笑，直到两位大人分开前，明玥顾着左顾右盼，没有注意到小夏看向她的眼神，更没有看见那双眼和含笑的唇，只有千鸣把一切都收入眼底，而心中陷入了低谷。

　　这是他为明玥消除的记忆里，那个孩子。

　　他在明玥的头顶，用眼神刻下了自己的标记。

　　千鸣深吸一口气，恨自己身体还没好，不足以去追踪，却暗暗记下这个人。

　　“牙牙。”

　　目送了朋友离开，程母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但她仍然温和开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程常安随口道：“给月牙看看猫粮吧。”

　　他的共情能力还没有到照顾他人感受的程度，但是关心一下怀里的猫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程母不知道，她看着程常安怀里的月牙，黯淡了一瞬眼神，又很快打起精神：“好，那我们就去给月牙买点东西吧。”

　　千鸣看着程常安，和他怀里一无所觉的明玥，无奈摇头，跟着他们随程母一起走。

　　回到家的时间已经不算早了，程常安抱着给月牙买的新猫粮和牛奶，直接向楼上去。

　　上楼的过程中不需要明玥再维持一只猫的反应，可她仍然保持着欣喜的状态，一直到回了房：“千鸣，我感觉今天特别开心！”

　　程常安会自己的房间，等着晚上再来给明玥洗澡。而明玥窝在松软枕头里，两眼亮晶晶的：“我感觉我都好久没出过门了，今天总算是出去了，而且去的是超市诶！”

　　千鸣把问题憋了一晚上，此刻总算是忍不住：“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超市？”

　　“舒服啊！”

　　她跳上爬架，对千鸣描述她的过往：“我们家之前每个月都要去逛一次超市，可能要买的东西没那么多，但哪怕是计算打折都很让人开心！”

　　可能很多人都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但是对明玥来说，家和家人才是她最在乎的：“你不知道这里对人的影响。”

　　温馨，放松，轻松去满足，即刻的美好。

　　“我爸之前每次都会给我买一盒黄桃味的酸奶，然后我妈每次看看价格都要说我一遍，但也不拿出去。”

　　或许是实在太久没有找到跟过往的联系，明玥今晚格外兴奋，折腾了许久都没入眠：“你简直不知道，超市对我们家来说，是多好的地方。”

　　成本低廉的浪漫还有寄托亲情的场所，是明玥记忆里最珍视的部分，比每一次出去游玩都让她欣喜。

　　不过说到这里，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也得解决一下内心的疑惑了。

　　千鸣嫌她翻来覆去闹得很，早就从脑子里出来飘到一边，此刻在一旁看明玥抬起头来，就知道她有事要说。

　　“你直接说，不必唤我。”

　　明玥“哦”了一声，慢慢吞吞地，问出心底的疑问：“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之前，是不是也跟这家的父母有什么关联啊？”

　　千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凝住，连怎么回复都会想好，就先凝结了法诀，打算趁她不备：“怎么会这么问？”

　　其实明玥也没有很肯定，但千鸣每次这个态度，都八九不离十的，只是想问她缘由。

　　她斟酌了一下，问出口：“我感觉你对他们家很熟悉，特别熟悉，甚至不止对程常安熟悉。”

　　事实上，从他当莫先生与程母接触的时候，她就有这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可千鸣一直神出鬼没，让她很难知道缘由，久而久之也就忘了。难得今天又想到父母想到他们，她才开口问。

　　千鸣呼出一口气，祈祷是虚惊一场：“我当鬼之前也是人，你看不出那些风起云涌，我却能发现。”

　　“你之前也是人啊？”显然，明玥的关注点随着这句话已经偏离了，不过这件事千鸣和她说过，稍微一思索就能想起来，“那你当时有家人吗？他们现在还好吗？”

　　千鸣愣了一瞬，涩然开口：“还好……都挺好的。”

　　只是有人忘了我，有人不愿想起我。

　　但明玥信以为真，“哇”了一声:“那可真好……”

　　不过既然他有家人的话……

　　明玥想起来曾对莫医生的猜测，小声回过去问:“那你跟这家没点关联吗？”

　　毕竟她怎么感觉这人，对程常安的妈妈特别上心呢？

　　这种回旋镖不在千鸣的考虑范围内，所幸自己不用花形，神情不会露出马脚:“当然没关联。”

　　他用着没人能查证的言论，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很爱他们，他们也很爱我，我们原本就很幸福。”

　　他的存在靠的是天道里的因果，而非被人记住的念力。曾与他共事的小鬼是个记在史书里的大奸臣，靠念力活着，如今也快要消散，可不比他稳定。

　　看明玥还在用今晚怀念过去，一时心软，千鸣就没有去阻挠这记忆。

　　只是抬起头来看向白晃晃的天花板时总有人晃了神，期待被心爱的人提起姓名，即使是连名带姓呢。

　　灯火安然，两厢思乡。

　　有的梦却不平静。

　　明玥皱着眉头，死死扣着垫子，忍不住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