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墨余酒

15、猫（十五）

　　明月高悬，树林阴翳。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伴着不知何时圆满的月，照耀在森森黑夜中，让惨白的光随处流淌。

　　今夜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月圆夜，但明玥的思绪被勾起，魂灵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在体内不断冲击着每一处，想要挣脱，而后回家。

　　不止于咆哮的冲撞，不在意完整的诉求，晚间的圆月让这片小小魂灵居然一息之间就有无尽能量，肆意作乱。

　　尽管她仍然在沉睡，眉头已经紧紧皱起，像是在忍耐，又像是在渴求，这样的想法甚至传递到了熟睡的猫身上，让这只猫在床垫中翻滚，始终找不到情绪的出口。

　　“回家……”

　　“我要回家……”

　　愿望的力量压制住鬼神，千鸣从梦中惊醒，飞出识海，悬在半空俯视这场乱象。

　　从跟随这个魂魄的时候，千鸣就知道，明玥的来由绝不仅仅是地府里的差使犯下了一个错，从而让他们一同去承担的责任。她自身就有无尽的秘密，隐藏在黑夜当中，只等着哪一刻爆发。

　　比如现在。

　　“魂兮云载……”

　　尽管吃力又勉强，千鸣还是幻化出双手，十指纷飞之间出现一个泛着光圈的法阵，又以符咒相随。

　　“抱歉了。”

　　千鸣引来钟馗的力量，以身作渡桥，将暴动的魂灵囚禁在狭小空间内，魂魄愤愤不平，想要再往外去却无法突围，渐渐平息下来，也许是蛰伏，也许是消亡。

　　转眼之间，明玥皱紧的眉头松开，往美梦的状态靠拢。

　　终于是救回来了……

　　他捂住破碎的魂心，连飘浮都做不到，跪倒在明玥的房中。鬼吐不出鲜血，却能看见自己凝聚的魂魄几近透明，将要灰飞烟灭。

　　“哎呀你小子……”

　　虚空中传来一个声音，一闪而过，像是踩着风的落叶，只是带走了一些什么，很快又消失不见。

　　今夜一切事情都在寂静中发生，没人知道在功德主家中有过一只暴躁的恶魂，想要乘月圆之时出现，但有一只受过伤的鬼收服了他，又因他陷入一场沉眠。

　　第二日，明玥从睡梦中苏醒，只觉得昨夜酣眠一场，许久没有睡得那样沉了。

　　她摇头晃脑，想到昨天见过小鬼，便打个招呼:“早啊！”

　　脑中一阵寂寥，无人回应。

　　明玥挠挠头，觉得奇怪:“难道又不见了？”

　　不过他一向神出鬼没，毕竟是鬼，明玥就也没想太多，准备出去喝自己最爱的黄桃味酸奶。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阳光透过薄纱照亮了客厅，连树梢都写着温柔暖意。程母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拿出餐盘的时候还能哼不知名的歌。

　　“早安，牙牙。”

　　“早安，母亲。”

　　书面化的语言听起来生疏，但对程母来说，这种反应已经足够亲近。

　　明玥缩在程常安怀里，尾巴一摇一摆，表达了主人的欢欣喜悦之情。

　　程常安按下明玥的尾巴，带她来到桌前，分别食用早餐。

　　黄桃味的酸奶中点缀了些许果粒，比明玥曾经喝过的品牌要浓稠香甜许多，只是喝起来却没有别样的体会。明玥悄悄舔着，眼里是不算特殊的餍足。

　　千鸣不见了踪影，但她记忆里还有要随身跟着程常安的这项任务，因此程母刚刚出门，她就随着离开。

　　失去记忆的小猫略微有点迟钝，明玥在路上摇头晃脑，一步步走得像是对学校还有新鲜感的小孩，躲过旁人视线又绕着绿化带，大摇大摆来到程长安的学校。

　　“千鸣。”

　　她又试着叫了一声，没人应答，耸耸肩，翻过墙，纵身一跃，就落到了一处花丛中。

　　雪白的猫乱入这一片，像是一只精灵穿丛过。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程常安在三楼。

　　但是此刻，在三楼的程长安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一只猫跟着他来到学校里，他正忙着应付新鲜的社交关系，与不速之客进行对话。

　　“程常安同学，”小夏站到他面前，顶着周围人和程常安的目光，微微笑道，“请问，一会儿我可以跟你当同桌吗？”

　　他笑得温和又长得清秀，虽然在程常安的精致前，他的长相不算很好看，但却让人下意识有亲近他的冲动，如果他们在高中，比起程常安，更多的人也许会喜欢好看又温柔的小夏。

　　不过在场的都是八九岁的孩子，哪怕是开学欺辱过程常安的那一群小孩，也没有谁说真的喜欢谁讨厌谁——残忍和善良在天真的大前提下，都无从追循。

　　程常安眨了两下眼，对上他的视线，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可以。”

　　他已经能够跟人正常对话，此刻融入了这一片，没有半年前那样引人注目的不合群。小夏站在他面前，听他同意了，笑容愈发明显:“好的，那么……期待跟你做同桌的日子。”

　　“那一定会是很美好的一段时光吧。”

　　“嗯，好。”

　　他们的谈话在吵闹的教室里显得如同一只蚊蝇，而明玥全然不知楼上的交易，她正在等待上课铃响起，等着跑到程常安附近，看他的情绪波动。

　　这是千鸣一早就跟她说好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变了卦不理人，不过明玥还是摇摇头，大度原谅了他。

　　“走到大概……诶这个地方在哪里？”

　　拜她良好的方向感所赐，小小的一个学校，居然能让她迷了路。

　　“奇了怪了，我记得之前……”话说到这里突然卡了，明玥想起来，自己每一次上来都是走的窗户，而这回下意识走的是台阶。

　　那她这次为什么走台阶来着？

　　“算了，绕两圈就是的。”

　　程常安所在的教室位于三楼的正中央，外面的走廊属于开放式，半面教室半面风景，一层栏杆托住他们去看山和湖。

　　整个学校坐落于市中心唯一的公园附近，绿化做得很好，至少足够让小学的孩子认识到自然的样子。

　　看了景色后她反而不急于上楼，走在花坛附近看山水和天色，在没有千鸣的情况下，自己玩耍的感觉更让她觉得自在放松，不用迎合任务也不用在乎形象与时间。

　　她闯在花里，感受泥土与月季芳香，世界都宁静下来。

　　其实在心愿之外，这也是她盼望的生活。

　　“其实如果……”

　　想法刚要顺着心意被说出，就由心底一直秉持着的愿望打断。明玥猛然清醒，想起自己一直追求的愿望，忍痛爬起身来，甩甩身子，丢下一身的碎叶，继续往楼上去。

　　三楼已经恢复宁静，程常安和小夏坐到了一起。难得有个相对熟悉的同桌，对程常安来说，这感觉陌生，却并不排斥。

　　屋里屋外的光都正正好，明玥偷偷攀上窗台，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和粉红双耳，悄悄往里面看。

　　她不知道千鸣有没有隐身的技能，可她没有，就只能尽量让自己小一点，不被人发现。

　　程常安在安静听课，右手指间是一支黑色钢笔，盖着笔帽随意晃荡着，表明主人也没有那么认真。明玥看他难得的表里不一，趴在窗台上轻轻笑。

　　这笑声他没有发现，但他的同桌发现了。

　　在程常安没有关注的地方，小夏稍微往后靠，而后转过头来，往她的方向看。

　　剪过了刘海的男孩露出一双圆又微微下垂的眼，好像无辜的一条清秀小狗，对上明玥偷看的视线，愣了一下，绽放笑颜。

　　这个笑颜不在明玥的印象中，也没有千鸣作保障，反而让她产生了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就好像……就好像眼前这个人也是她的主人，而她应该在他怀里那样。

　　她要过去吗？

　　一双猫眼突然变得空洞无神，视线散乱，飘到每一处除去程常安的地方，被封印的恶灵魂魄似乎感受到什么，抬起眼来，是没有眼白的黑漆漆一片。

　　小夏见状，笑得更是灿烂。

　　“来……来到这里……”

　　蛊惑的声音从西方来看是塞壬歌喉，在鬼神体系中便是鲛人轻唱，但总之，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与千年前锁住的恶灵一同受到乐章的吸引，马上就要爬上窗去。

　　就在此时……

　　“小夏你看什么呢？黑板在窗外吗？啊？还是在你同桌的脸上？”台上的老师实在忍无可忍，看程常安端正笔直坐着，又见小夏心不在焉，敲着黑板吼道，“来，你站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乐章中断，视线偏移，明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猛然从定神的状态中被抽离，前爪一松，坠落回地面的千钧一发之际，她下意识叫出声:

　　“喵！”

　　教室里的孩子们本来正在关注被批评的小夏，突然听见猫叫，齐刷刷往窗外看。正好坐在窗边的孩子更是想要探出头去，找窗外叫声的来源。

　　“坐回去，都坐回去！”老师一边把孩子们赶下来，一边往外走。

　　所有人都在看热闹的时间里，只有程常安和小夏露出了异样的表情。

　　一边，程常安正在担心，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但他又不确定月牙是不是真的跟了出来，却也害怕一只与它相像的猫被抓住。

　　另一边，小夏却是冷漠以对，不似程常安失去情绪时的破碎与麻木，这种冷漠似乎是他骨子里散发出的漠不关心，而清秀的面庞上凝着这样堪称残酷的表情，无论如何都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老师已经一步步逼近门口，像踩住程常安的牵挂和小夏深埋心底的秘密，高跟鞋一步步往前，踩出“踏踏”的声音，随即开了门。

　　令她失望的是，走廊上什么也没有，无论是方才猜测的猫还是其他会叫的生物，哪怕一只鸟雀都没有影子。

　　老师左右张望了一下，回过头:“一个个大惊小怪的，走廊上什么也没有，继续上课！小夏……”

　　屋内悬在半空的心放下了，课堂继续。

　　而屋外走廊的转角处，一只猫的胸膛仍在起伏，惊魂未定。

　　“……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