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毁灭之前》雾隐莲

2、倒计时30天

　　"羲和号将于明日13：00起飞，请体检合格的公民及时前往天墟A2地区准备登船。"广播里不停重复羲和号起飞的消息。

　　十年前天空中出现世界毁灭的警告，人类陷入漫长的讨论之中，这到底是外星人的恶作剧，还是神明的通知，无人知晓。

　　这时候绝望的人类将目光转移到比邻星b上。这颗在2016年4月24日由欧洲南方天文台首次确认的宜居星球，位于4.2光年之外的南门二系统中的红矮星比邻星宜居带内。

　　几百年以后，人类的光帆飞船抵达比邻星b，确认了比邻星b可以作为人类的第二个家园。

　　美中不足的是载人飞船没办法像超微型的光帆飞船一样达到0.2倍的光速。

　　他们要在宇宙中进行漫长的旅行，飞船中拥有充足的食物和理论完美的生态系统，甚至是各行各业的人才，理论上他们可以为人类留下最后的火种。

　　朱颜原以为这是个完美的计划，直到有人告诉她，毁灭的是整个宇宙，而不是地球。

　　就好像是你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打败魔王，打算把公主救回去，结果公主突然拔剑把你砍了，说她才是真魔王。

　　这简直是坑爹的结局。

　　不过这个结局坑的不是朱颜，她手中有世界上唯一的生存机会，可是她不想逃走，生与死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只是司月明会死，那个跟她一起长大的女孩就要死了。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少有的失眠了。

　　司月明凌晨才回复信息。

　　司月明：那是食物！

　　司月明：但真的很难吃。

　　司月明：我想吃莲蓬了。他们说那是留下来的种子，不能拿去种。它们会跟着我们一起离开地球，这些种子可以存放千年，哪怕我挂了，它们还能活着。

　　司月明：一千年后，人类在新的家园定居，水池里开满千年前的莲花。

　　最后一句回复是凌晨两点。

　　司月明：我真的要死了。

　　司月明：我跟你说的种菜的知识你有背吗？

　　二十岁生日那天，朱颜在车祸中成为了残疾人，失去了登上羲和号的机会。从那时候起朱颜就不再学习飞船的维修和保护技能，反正都要死了，学习这些也没什么用。

　　只有司月明屁颠屁颠拿着她的种菜笔记来教朱颜怎么种菜，她说万一地球没毁灭，你可以在地球种菜啊。

　　朱颜一点都不想种出来韭菜鸡蛋味的西红柿，腌海雀味道的也不行。

　　闲着也是没事，她就看了一点，那之后司月明有时间就盯着她学习种菜。

　　朱颜回复：背了，你还要抽查吗？

　　对方回复很快：我现在没时间抽查，我在跟师姐吃饭，临江学姐，你也认识的。

　　司月明：你会来送我吗？

　　朱颜：人会很多，我不太好过去。

　　司月明：我去接你。

　　朱颜：你考虑过我要怎么回来吗？

　　司月明没再回复。

　　朱颜看着天花板，她手里攥着一枚铜钱，这是逃离毁灭的唯一钥匙，只需要一句芝麻开门，她就可以活下去。

　　可是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她默默摸着铜钱的花纹。

　　当初被从息壤计划里剔除出去的时候她近乎绝望，所有人都放弃了她。如今她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她可以活下去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为了亲人？为了朋友？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一个朋友。

　　想起司月明，她又有些难过，司月明跟她从小就认识，她被丢在地球，那狗东西还让她去送，完全没考虑她一个瘸子怎么回来。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

　　这场雨逐渐变大，直到早晨10点已经彻底转变为暴雨，雨水像是接连不断的珠帘。

　　楼下马路上已经被车塞满，有人不满按着喇叭，也有人不顾瓢泼暴雨，试图跑去羲和号的登船位置。

　　司月明终于给朱颜回复消息了：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朱颜打开门，屋外是一身雨水的司月明，湿哒哒的头发贴着脸颊，水滴落下。

　　朱颜调侃她："你这真是我见犹怜。"

　　司月明长相中上等，瓜子脸柳叶眉，又有息壤计划的逃生名额，可以说得上是很优秀的女孩了，她能单身到现在完全靠她自己的本事。

　　对方跟她表白，她以为对方在开玩笑，还试图把榴莲味道的西红柿给对方尝试。

　　对此她振振有词，世界都要毁灭了，谁会谈恋爱？这不是找我消遣吗？

　　"车在下面。"司月明拉着朱颜往外走。

　　"你考虑过我要怎么回来吗？"朱颜问她。

　　司月明没回答，她已经按下了电梯，不多时电梯停在他们这一层。

　　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司月明无声站在她旁边，她始终没回答朱颜的问题。

　　"我给你拿了包子。"她突然说。

　　"我不吃……"

　　朱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司月明继续说："馅给你扒了，我知道你不吃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电梯停在一楼，司月明的车停在门口。

　　路被堵死了，车辆像一条蜿蜒的巨龙，匍匐在车道上。

　　司月明焦急地按着喇叭，但前面没有挪动丝毫。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机会，哪怕他们没有机会，也想要前往羲和号。

　　朱颜在副驾驶吃着包子皮，哪怕现在没有交警检查，她还是顺手系上安全带。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乡下吗？夏天去河里抓龙虾，摸田螺。河里的荷花距离岸边很远，你伸出手去摘荷花，差点掉下去。"朱颜抠掉包子皮上的肉。

　　"那时候完全没想过世界会毁灭。"朱颜把包子皮塞进嘴里。

　　"闭嘴。"司月明大声吼。

　　朱颜被吓了一跳，她印象里司月明很少会大声说话，司月明完全不会吵架，她吵架的时候眼泪永远都是比脏话先出来，这么多年来，吵架这种事一直是自己顶上的。朱颜已经能够平静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骂一个小时都不带重复的。

　　"你算老几啊，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了？"朱颜完全没惯着她。

　　"你就要死了，你就要死了你懂不懂！"司月明咬牙切齿看着她。

　　朱颜心里微微一动，她从没主动跟司月明提起死亡，她对生没什么渴望，对死也没什么恐惧，她只是畏惧跟好友提到死。

　　她要怎么说呢？

　　在司月明眼里，她马上就要滚到比邻星b了，朱颜在这里跟地球一起完蛋。

　　在车祸后几年中，她们还像以前一样聊着每天做了什么，维持着脆弱的平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司月明下了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再次把朱颜拉出去。

　　她们和其他人一样，在车的空隙中穿梭，雨水从天空泼下，冻得朱颜瑟瑟发抖。

　　"你有办法登船？"朱颜被司月明拽着前行。

　　"羲和号是最后一艘飞船，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等待登机，检查员不一定能挨个检查。"司月明没有回头。

　　她们被人群裹挟，路过一个水坑的时候，朱颜没踩稳，直接摔进泥坑里。

　　她坐在污浊的泥水里不愿意起身。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朱颜掀开裤腿，给她看自己的伤痕，冷冷打击她，"我是个残废，已经没办法往前走了。"

　　"你闭嘴，我有办法的。"她把朱颜扛起来，"我有办法的。"

　　司月明的肩膀抵着朱颜的肚子，朱颜只觉得自己刚吃的东西都要被压出来了。她没想到司月明会把她扛起来，这些年她确实瘦了不少，依旧不是司月明可以承受的重量。

　　这个姑娘在实验室搬了几年水就觉得自己是大力士吗？

　　朱颜能够听到她剧烈的喘息声，她一边走，一边骂着朱颜又胖了。却始终不愿意放下朱颜。

　　雨水打在朱颜身上，顺着她的后背流到脸上，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冷。

　　她听到呼啸的风声和破碎的雨声，每颗雨水落下的速度在她眼中放慢，她透过雨水的折射看到了灰蓝色的天空，这一刻她仿佛身处二十岁那年的车祸中。

　　她还记得自己二十岁生日那天，她躺在冰冷的地上，隔着跳动的火焰和黑色的烟雾，司月明哭着向她跑来。

　　真是讨厌，为什么在当年的车祸中还要活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