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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是风动(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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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又说回当下。
边沿梅听了侍女的消息,一开始担心于小孩的伤势,但回头一想:这都又几个月过去了,小孩的伤势早就好了,况且有师尊亲自照顾,哪里轮得到自己操心。关注点也就转移到了别的事上面。
“那个要害阿峤的人,不会是紫溪吧?”边沿梅问道。
这下侍女彻底惊呆了,半晌才叹道:“大郎君您可太厉害了!”
“这有什么,”边沿梅轻笑了一声,“她喜欢师尊,这件事大半个宗门都知道。”
说起这件事,也不得不说师尊的魅力,真就如同他自己说的那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出众的外貌自不必多说,关键是年纪轻轻就成了开宗立派的人物,武道之上造诣更是连祁凤阁都赞誉有加。
这样的人,集万千光芒于一身,哪个少女不动心?
只不过师尊又哪是会动凡心之人?紫溪的情意也就只能如同被流水带走的落花一样了。
想来,她之所以谋害小师弟,其缘由无非就是,沈峤独占了师尊所有的注意力。自从这个小师弟入了门,明眼人都能看出师尊对小师弟可谓宠爱有加。虽然这个宠爱仅仅是表现在时不时让步、不着痕迹地关心和无处不在的关注度上,但对于他这个平日里对旁人视若无物的师尊来说,已经十分不得了了。
再加上小师弟于武道上也是天赋卓绝,像极了师尊,也就难怪师尊会将他当儿子养了。有了这么优秀的弟子,师尊成亲的可能性又小了不少,紫溪这是坐不住了。
“那师尊是如何处置的?”拔了小师弟救命的银针,这胆子可够大的。
侍女脸色有些泛白,顿了顿才道:“宗主挑了她的手脚筋,又废了她的嗓子,扔到青楼去了。”
其实,侍女没有把话说完。晏无师还派了人去盯着,规定紫溪每日都要接满多少个客人,还不能让人有寻死的机会,一言蔽之:生不如死。
“你说……师尊没杀她?”可这方式比杀了她还残忍,要知道这个紫溪之前可是宗门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如果只是拔了小师弟的救命针,师尊顶多给她一个痛快,这又是哪出?”师尊素日里也没有折磨人的爱好啊。
侍女摇了摇头:“这个紫溪可不止拔了小郎君的银针。打伤小公子的桑景行就是她引过去的,而后她又借口禀报宗主消息,引开了宗主,这才让小郎君受了重伤。”
这就能说通了。
“那小师弟体内奇怪的真气?”边沿梅又问道。
这次的提问超出侍女的消息范围,她只能摇了摇头:“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边沿梅点点头,不过也了解到差不多了,于是放下茶盏起了身:“你去忙吧,我去看看阿峤。”
不出意料,边沿梅在后院的演武场看到了正在练剑的小师弟。
“阿峤?”边沿梅远远唤道。
正在练剑的小阿峤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有些惊喜地看了过来:“师兄!!”当下收了木剑就向边沿梅扑了过来。
“师兄可算回来了……”小孩语气闷闷。
“师兄不在就这么想我?”边沿梅拍了拍怀中的小孩,又仗着身高揉了揉小阿峤的头。
小孩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师兄这次一定去了不少地方吧?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边沿梅轻笑,小孩心性,看来这一次受伤倒是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阴影,依然活蹦乱跳的。只是这时的边沿梅显然忘了,自己年龄也并不大。
“这个先不急,”边沿梅拉着小阿峤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师兄想知道,阿峤到底做了什么惹了师尊不高兴,把你扔到了城郊。”
小孩听到边沿梅问这事,支吾了半晌,最后还是对着信任的师兄说了出来:“阿峤告诉师尊,不想成为杀人的武器。”
边沿梅听罢奇道:“阿峤为什么要这么说?”
小阿峤嘟了一下嘴,双手撑在了石桌上:“紫溪姐姐曾经问过阿峤被掳走的事,阿峤告诉了她,结果紫溪姐姐却说,浣月宗与合欢宗同出一门,师尊也经常杀人。还说……阿峤如今练了武功,以后也要杀人。”
小孩说着又苦恼地摇了摇头:“阿峤不想这样,明明已经饿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要去杀活着的人呢?”
边沿梅道:“紫溪告诉你的?”这就对了。
“是啊。”小阿峤无聊地拨了拨木剑。
边沿梅看了看木剑道:“那你如今,是又接受这一点了?”
“我……”小孩有些欲言又止,“因为,师尊他真的待我很好,我受伤那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来照顾我……我不想让他失望。”
所以连自己不喜欢的事也可以接受了?边沿梅心道。
“阿峤,你有没有想过,紫溪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边沿梅循循善诱,“你又为什么觉得她的话一定是对的?”
小阿峤有些疑惑:“可是紫溪姐姐不是师尊的得力部下吗?她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你的存在挡了她的道。”
小孩睁着懵懂的大眼:“我……不明白。为什么阿峤挡了她的道?”
算了,这孩子还是太小了。边沿梅叹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剑穗,对阿峤道:“先不说这个了,阿峤看看师兄给你带回了什么?”
“好漂亮的剑穗!”小阿峤顿时高兴了起来,“这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边沿梅笑道,“我猜你今年生辰时伤势也没有大好,应该也没有好好过。”
“是啊,那段时间,师尊这个也不让吃,那个也不让吃。”小阿峤苦着脸抱怨道。
“对了,师兄,”小阿峤突然想起了什么,“师兄如今正在接触宗务,阿峤有一事相求……”
边沿梅疑惑:“什么事?为什么不对师尊说?”
“师尊不答应,”小阿峤苦恼道,“我想让师兄在招收门人时,多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一个机会。”
边沿梅听完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摸了摸小孩的头:“师尊没告诉你吗?”
“师尊没告诉我什么?”小孩很是不解。
边沿梅摇了摇头,看来师尊真是什么都不解释。
“浣月宗门人原本就是在孤儿中挑选的。”边沿梅温声道:“师尊是怎样的人,你应该用心去感受,而不是听旁人如何说。”
小阿峤愣住半晌,而后才想起来点点头。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沈峤不知道的是,他受伤后,师尊晏无师破天荒在府中待了许久。在他昏迷期间,还抽空上了一趟玄都山。
再次下山后,晏无师也说不上对于祁凤阁该抱持何种态度。祁凤阁也看中了沈峤,想收作弟子,并未成功。但他又将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功法《朱阳策》传给了沈峤,还不跟沈峤说明此事。若非小孩这次受伤唤醒了朱阳真气的再生力,晏无师上山相询,这件事永远没人知道。
也就是说,他没有想过以此要挟晏无师领情。
然而就事论事,家里的小孩如今的确凭着这偶然习得的《朱阳策》在续命,这个情,晏无师是想不领都不行。
不过他也算是大致猜到了祁凤阁的意思。无非还是继承人,下一任掌教人选若不够出色,又怎能服众?内乱不过是时间问题。祁凤阁想必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替玄都山的未来找了一个后援。
算盘倒是打得精,晏无师冷哼。不过也罢,既然他碰巧救了沈峤,那我帮他一次也无妨。
从玄都山回来后,晏无师去了一趟关押宗门叛徒所用的刑房。
这刑房他还是第一次来。
江湖传闻中的浣月宗宗主令人闻风丧胆,但实际上浣月宗虽是魔门出身,晏无师却并没有成天折腾自己人的习惯。当然,这其中缘由自然不是这位少年宗主的脾气有多么温和可亲,而是因为晏无师原本就生性多疑,外加铁腕手段,能进浣月宗的人已是经过重重筛查,无一疏漏。一言蔽之,不仅要忠心不二,还必须才貌双全。
不得不说,在这层层严控的情况下,还能发生宗主亲传弟子被害一事,也就难怪晏无师会动雷霆之怒了。
甫一进入刑房,晏无师就被其中的阴湿气息熏得皱了皱眉,旋即掏出一块手帕嫌弃地捂住了口鼻。与此同时,那边用铁链绑住的人也扑了过来,晏无师当下又后退了一步。
“宗主!宗主!您终于来了!我就知道,您将属下派去看着小公子肯定是别有用意的!”紫溪有些异常激动道。
“哦?”晏无师仿佛听到了有趣的事,语气微挑,“那你倒是说说看,本座想让你做什么?”
紫溪好似看到了希望,忙不迭地回道:“回禀宗主,根据属下连日的暗中观察,小公子生性软弱,又时常不听宗主您的命令,给您和大公子添了不少麻烦,”说到此处,又自我肯定似的点了点头,而后又道:“所以宗主将他送到了城郊。属下以为,您是想要磨砺磨他的……”
“所以你就替我引来了桑景行?”晏无师冷声打断道,“磨砺?我看你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随后就着拿着手帕的右手,一把掐住了紫溪的脖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擅作主张替本座管教弟子?”
随着对方的手指收拢,紫溪只感觉一阵窒息感突然袭来,不停挣扎的同时,瞪大的双眼中还透着不可思议。她自从进浣月宗以后,因能力出众又忠心不二,晏无师很是看重,而她也十分爱慕这位年少有为的少年宗主。
这一次,她几乎快要成功除掉沈峤,被关进来后也没有人对她用刑,也就难怪她会擅自揣测晏无师的意思,甚至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就在紫溪以为自己快要被掐死的时候,晏无师突然语气幽幽地开了口:“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让人对你动刑?”这声音既问出了紫溪心中的疑惑,同时也使得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挣扎的幅度更大了。
不过晏无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察觉这人的双手快碰到自己时,当下嫌弃地将人甩了出去。而紫溪却顾不得许多,马上又爬了过来,不断解释求饶。
“宗主息怒,属下这都是为了您好啊!小公子如此优柔软弱,他日终会成为您的后顾之忧啊!”
“为了我好?”晏无师蹲下了身,手中的手帕虚虚地擦过了紫溪那张被吓得惨白的花容月貌。
“后顾之忧?”晏无师冷哼一声,随手将手帕甩到了紫溪身上,“暂且不说阿峤于武道之上的天赋与本座一般无二,就算他此番为你所害,日后再不能习武,我晏无师护他一辈子又何妨?”
所谓强者,不是没有弱点,而是不怕弱点。只要足够强,又有什么是保护不了的?
他并非会推卸责任之人,倘若沈峤被紫溪所害,从此废了经脉,便是他失察失职之过,无论如何,他这一辈子都会保护好这个弟子。
走出刑房后,晏无师对关押紫溪的浣月宗门人交代道:“紫溪的事不必隐瞒宗门中人。相反,除了阿峤那边,务必让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包括她即将面对的下场。谁若是还敢揣了痴心妄想的心思,不妨试试!”
门人自是恭敬应下,晏无师便再不停留,离开了这令他极度不适的地方。
“叮——叮——零——”
听到这阵非同寻常的风铎声时,晏无师正在后山的汤泉池沐浴。
正在想事情的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让管事准备的特制风铎,铎舌的位置带着一个小的风铎,所以声音有所不同。他曾吩咐照顾沈峤的侍女,如果小孩情况有什么变化,就以内力催动这个风铎,他若是在附近,便会赶回。
只是不知道这次情况是好是坏。
一阵风过,惊起林中飞鸟扑簌,抖落的羽毛落在水面,水中橘色余晖仅仅晃动了一瞬,汤泉池中已无人影。
“如何?”
晏无师进了洗星阁直接问道。
“郎主安好,”侍女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面露喜色道:“是小公子醒了!”
“医师怎么说?”晏无师一边往阁楼二层的居所走,一边问道。
侍女跟在一旁答道:“医师重新开了方子就煎药去了,说人醒了就没事儿了,还说只要小公子的经脉能自动恢复,往后习武都是没有问题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站在了卧房外,晏无师开门前又问道:“那他的心痛之症?”
侍女道:“这个……医师说暂时没有好的办法,但往后小公子武学精进,可以自己调理真气后,这个问题……”
声音戛然而止,侍女在晏无师的眼神中闭上了嘴。
“让他继续想办法!”晏无师冷声道:“你下去吧,这里暂时交给我。”
“是……”侍女躬身应下。
推开了卧室房门,一阵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晏无师皱了皱眉,往卧房西室看去。
洗星阁的二楼是晏无师的寝居,从门口进入共有东西两室,被一个小厅隔开,原本只有晏无师住在东室。
但这些日子,小阿峤一直在昏迷中,边沿梅又不在,晏无师为了方便照顾,也为了以防万一,便命人在西室也备上了用具和寝具,让沈峤住了下来。
因阁楼里住进了年幼的伤患,晏无师又让人在西室做了改进,以至两边卧室有些两季分明:东室薄纱轻帘,是与外界相同的夏季;西室厚帐重重,仿佛寒冬腊月。
进了西室,晏无师并没有看到床榻上有人坐起,心中疑惑:医师刚走,难道又睡过去了?
直到他靠近坐在了床榻上,才听到从半窝在被子里的嘴里传出一个虚弱又细微的声音:“是……师尊吗?”
“知道是我来了,还不睁眼看看?”晏无师照常擒住了对方的手腕,准备查看脉象,“就这么不想见我?”
“师尊恕罪……弟子……”话没说完,小孩的身体就突然蜷了起来。而此时,查探脉象的晏无师也吃了一惊:这真气乱成这样,他怎么忍下去的?
“你还是昏着的时候老实些!”不管什么反应都诚实地表现出来,不像现在。晏无师有些怒意,当即又差人传唤了医师。
“既然难受,为何不说?”晏无师再次坐回床边,尝试用真气帮他缓解疼痛。
小孩因全身经脉抽痛而不断颤抖,只能勉强断断续续道:“医师说……弟子……弟子可以控制真气,疏通经脉……”
晏无师调动真气的同时额角也抽了抽:“那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小阿峤顿时不言语了,也不知是痛的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倒是挺厉害,去玄都山一趟能让祁凤阁心甘情愿将这种不传之秘也传给了你。”晏无师一边输送真气,一边调侃道。
但小孩此刻被混乱的真气折磨得神志不清,已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医师到前来诊断后,只道这孩子体内虽有保命真气,却没有梳理的能力,如今清醒,真气流动加剧,因此才痛苦不已。
接下来的日子,晏无师也逐渐觉察到,这缕朱阳真气在晚间活跃异常,每次他发现西室房间有异常动静前去查看时,都会看到这孩子捂住心肺蜷在床上,就是竭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晏无师无奈,只得下了猛药——每晚都看着小孩儿睡着再回自己的房间。若是遇到真气乱窜之时,便用医师传授的法子,操控一缕真气进入沈峤的经脉,帮他捋顺原有的朱阳真气。
如此行事,一晃便是近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