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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是风动(七) ...


  •   /聚似飞霜不肯融,散如尘埃各西东
      痴人说着梦,都道情之所钟/

      ——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花开花落间,昔日的总角稚童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
      这一年,是沈峤的束发之年。
      对于幼年之事,沈峤依旧无法记起,更遑论生辰,因而,如今的生辰其实是晏无师捡到他的这一天。
      立秋之节,尚未出暑。民间已经开始祭祀土地神,祈愿丰收。而浣月宗的这一日,也在为他们的小公子准备生辰宴会。
      洗星阁内,边沿梅看着那边正在给小师弟束发的师尊,心中默叹:他当年可没这个待遇。
      不过时过境迁,细细想来,这十年间师尊的变化的确不小,因此见到这一幕,边沿梅倒也没有太过吃惊。
      不说对待门人的态度,就说对他这个大弟子,师尊着实比以往宽和不少。若是非要找一句话形容,那就是昔日的师尊天资卓绝、惊才绝艳,对于一切事物都是淡漠傲视,在边沿梅心中那就是天上人物,缥缈似仙,如今师尊则下了凡,染上了人间情味。
      “过了今日,阿峤就不再是小孩子了。”边沿梅笑道。
      铜镜前的少年高兴地应了一声:“没错!”不过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沙哑,有些难堪,便捂住嘴不再说话了。
      边沿梅一见就乐了:“师尊您看,阿峤这是害羞了!”
      晏无师将少年的长发拢起,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说罢看了一眼边沿梅,想起了什么,故意道:“你师兄当年不也这样,难道你忘了?”
      “啊……我想起来了,”少年松开了嘴,“师兄你不是还借口出门躲着我们吗?”
      边沿梅难言地别过头:“师尊,不带您这样拆台的。”
      晏无师漫不经心道:“拆你的台又怎么了?你看你,如今还打得过你师弟吗?”
      边沿梅心道,我虽然知道师尊您偏心,但如今已经这般明目张胆了吗?
      好在小师弟还是亲的,替他说了句话:“师尊莫要责怪师兄,师兄也是宗务忙碌,才疏于武道的。若说为人处世,弟子不及师兄之万一。”
      边沿梅心中感动:果然没白心疼小师弟。
      沈峤又道:“虽然不能帮忙处理宗务,但弟子可以帮师兄温习武功啊!”
      边沿梅满头黑线:我收回刚刚那句,这小鬼也学坏了。
      两人说话间,晏无师已经替沈峤梳理好了头发,用一根淡紫色的发带固定好。少年摸了摸垂下的发尾,又看了看镜中的新面貌,问晏无师:“那今日之后,弟子可以搬出洗星阁了吗?”
      此话一出,房中气氛不知为何凝重了起来。边沿梅看了一眼晏无师,师尊脸色果然沉了不少,不复方才的柔和。
      “果然是长大了,”半晌后,晏无师将木梳放回了镜台上,“你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浣月宗上下除了我也没谁能打得过你,自然也用不着我来替你梳理真气,想搬出去就搬出去罢。”
      边沿梅心道,这话怎么说得如此奇怪?还有这屋子里的酸味是怎么回事?
      宗主亲传弟子的生辰说起来也不算小事,放在别的宗门,那定会邀请江湖中人前来庆祝。但浣月宗身份特殊,在所谓正道眼中是魔门,魔门眼中是异类,因此沈峤的束发之礼也就只是宗门内的宴会,并无外人参与。
      只不过本应其乐融融的晚宴,氛围从头到尾都有些严肃。
      晚宴结束后,沈峤拉住了师兄边沿梅。
      “师尊今天是不是不高兴啊?”少年的语气有些忐忑。
      边沿梅心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算看出来了,因为你一句“搬出洗星阁”,今日宗门宴会上大家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
      “可师尊为什么不高兴?”阿峤有些苦恼,“他好像是在我说要搬出洗星阁后就这样了。”
      边沿梅道:“想来是舍不得你罢。”
      “可我听坊间说,子女长大后都会搬出父母房间,阿峤如今也是束发之年……不也应该搬出去吗?”少年略显沙哑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
      师尊可不一定将你当儿女看。
      这念头一闪而过,边沿梅被自己吓了一跳:不当儿女还能当什么?难不成还能……?边沿梅摇了摇头,甩开了不着边际的念头,出言安抚师弟:“总之,师尊不是让你宴会后去演武场找他吗?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峤没想到,师尊将他叫到演武场,是为了将当年祁道尊放在师尊那里的礼物交给他。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到了祁道长当年说的年龄。这些年,他虽然一直期待着这份礼物到手,但是他更记得当初与祁道长的约定,一直勤修武道,从未懈怠。
      此时此刻,他终于有资格拿到这件礼物了,却又有些不敢打开这个长匣。
      他犹豫再三后,最终掀开了匣子的锁扣,却被里面的东西震住了:“这是……祁道尊的山河同悲剑?”
      这匣子形状特殊,他后来也猜测会不会是一把剑,只是他着实没想到,祁道长会将自己的佩剑送给他。
      晏无师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脸波澜不惊道:“不错,这正是祁凤阁十年前放在我这里的。”
      当年他去玄都山问过《朱阳策》一事后,便想起这个长匣,虽说没有打开看,但想也知道,祁凤阁连稀世心法都能赠出,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都不足为奇。
      “可这是祁道尊的随身佩剑,他门下尚有弟子,这样具有传承意义的佩剑,又为何要送给我?”沈峤毕竟不是当年稚童,这些年跟着师尊师兄也学到了很多,当下问出了关键问题。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晏无师手持酒盏一饮而尽,“你看到这把剑时,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记得……”
      沈峤的思绪渐渐回到了十年前。
      ……
      玄都山,玉虚阁外院。
      “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想要成为改变这乱世之人。”小阿峤想了想,认真回答了眼前温和可亲的青衣道人。
      “这个志向不错。”祁凤阁点头肯定道。
      “可师尊说……”小孩似乎在苦恼什么,不过转眼又被石桌上的剑吸引了注意力。
      “这把剑真好看,道长,它有名字吗?”小阿峤好奇道。
      祁凤阁笑着拔出了剑,将剑柄递给了小阿峤:“它有名字,不过就看你认不认识了。”
      “我知道,这是篆书,”小阿峤取过了长剑,发现是自己认识的字体,有些高兴,“这四个字应该是山河……同悲?”
      “好悲怆的名字,”小孩似乎被剑名所感,不复方才的兴然,“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况,才能让山川河流也一同悲伤?”
      祁凤阁站起了身,看向了山间茫茫云海,而云海所遮挡的,则是水深火热的芸芸众生。
      “自然是……苍生有难,山河同悲。”
      小阿峤看向山崖边的青衣道人,疑惑道:“可是……剑为伤人利器,为什么要起这样的名字?”
      祁凤阁转过身,缓缓摇了摇头:“阿峤,手中之剑,是否为伤人利器,不在于剑,而在于你。”
      见小孩若有所思,祁凤阁又道:“万物无罪,祸源人心,剑可伤人,亦可救人。”
      “我好像明白了……”小阿峤恍然大悟,“道长是说,习武不一定要逞凶斗狠,也可以保护他人,就像师尊会用武功保护阿峤一样。”
      祁凤阁闻言舒眉一笑:“阿峤很聪明。”
      小孩听了夸奖,粲然一笑,拿着手中的山河同悲剑站了起来,想还给祁凤阁。
      祁凤阁没有接过,而是问道:“阿峤若是习得武功,最想做什么?”
      小阿峤看着手中的山河同悲剑,稚嫩的声音带着冲天的豪气。
      “愿以手中长剑,护佑天下苍生!”
      ……
      “难道,就因为我认出了这把剑的名字?”沈峤喃喃道。
      晏无师微微摇头,祁凤阁大约也没想到,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他理念的影子。
      他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转而问道:“这就是你要学剑法的原因?”
      沈峤见师尊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连忙道:“师尊当初自己说的,任由弟子选择兵器。而且师尊也说,弟子适合走轻灵飘逸的路子,习剑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还学会怎么堵我的嘴了,晏无师眉尖抽了抽,却并未反驳:“你确有习剑的天赋,特别是修习了两卷《朱阳策》之后。”
      晏无师这些年也在探究《朱阳策》。他发现陶弘景不愧学究天人,这部心法仅是一卷残卷,便有令人死而复生的能力,且注重破而后立,根基重塑。
      沈峤当年为桑景行所伤,全身经脉尽断,只剩一口气在,被《朱阳策》救回后,也因祸得福重塑了根基。只因他年纪尚小,无法控制朱阳真气,即便有了晏无师的帮助梳理,这些年依然时不时因朱阳真气失控而受苦。苦则苦矣,武功进步却也神速。
      这般逆天的功法在一个孩子身上,若是不小心为他人所知,恐会有性命之忧,因而这些年,晏无师很少带沈峤出门。以至于江湖上都在传说,晏无师收了一个小徒弟,视若珍宝,却从不带出来示人。后来不知何时起,这个传言渐渐演变成了晏无师的小徒弟体弱多病,根本出不了门。
      后来,也有对晏无师性情比较了解的人,认为这两个传说纯属无稽之谈。晏无师何许人,眼高于顶还冷酷无情,又怎会收一个体弱多病的徒弟,还视若珍宝?想必是私生子也不一定。
      江湖传言如何,晏无师从来不屑于理会。整日里无所事事的人才有时间去造谣传谣,而这些人大多是蝇营狗苟之辈。真正胸怀大志的人又怎会有时间去搭理这些人?
      这将近八年间,浣月宗的势力逐渐有了雏形,有了这些情报、人脉和财力,再加上晏无师本人的实力,想要做什么事都不在话下,只是晏无师还缺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也很快找上了门,正是当年还是周朝鲁国公的宇文邕,而这个人,恰巧还带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在见识到《朱阳策》的再生之力后,晏无师自然不敢轻视。既然一卷已经能救命,那多一卷或许能让他少受点罪。于是一年前,宇文邕带着北周皇宫那卷《朱阳策》的消息来找他时,晏无师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师尊难道是因为《朱阳策》才答应了皇帝辅佐他?”阿峤有些自责道,“弟子……是不是给您添乱了?”
      得到那卷《朱阳策》的方法很多,晏无师自然不会为了那卷秘籍而答应这么重要的一件事。若换作别人,晏无师定当场嗤笑出声,嘲笑对方自作多情。不过如今面对的是沈峤,他只是语气淡淡道:“自然不只是为了你。”
      沈峤一怔:“这么说,师尊是真的准备进入朝堂?”
      这些话题,师尊和师兄从前并没有过多让他接触,因此对于师尊的行事,他往往半知半解。
      晏无师盯着手中酒盏看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举杯饮尽后放下酒盏,起身走了过来,从沈峤怀中的剑匣取出了山河同悲剑。
      沈峤见状后退了一步,只见晏无师拔剑而出,将剑柄送到了沈峤面前,沈峤一愣,转身放下了剑匣,双手接过山河同悲剑。
      而后就听晏无师朗声道:“手执剑柄,可救一人一家,你可以改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人的命数;可手执权柄,家国天下尽在你手,你就可以改变的就是成千上万人的命数!”
      话音微醺,却难掩豪情,沈峤听罢有些怔愣。
      小时候他总觉得,师尊似乎对于世人之苦甚是漠然,后来才逐渐有所改观。只不过他仍然没想到,师尊内心是想改变这乱世之局的,只不过他要做的事,不是改一人命数,而是改天下命数。
      他突然想起了在师兄的书房藏书中看到的一句话——全一人者德之轻,拯天下者德之重。原来,师尊想做的事与自己所想从未冲突过,思及此,少年难掩心中激荡。
      “那……师尊告诉我这些,是说明阿峤如今也能帮到师尊了?”
      晏无师轻笑一声:“你小时候不是不愿意吗?我可不想勉强你。”说罢就要离开,却被少年拦了下来。
      许是想起了幼年言辞,少年有些脸红:“那时我还小不懂事,师尊就别提了……这么多年,师尊是个怎样的人,阿峤不说知道了十成十,也算有十之八九,自然不会再听信那些谣言。”
      说起这件事,阿峤又想起了当初不小心听到的关于紫溪的事。
      “师尊,弟子斗胆,那个……紫溪姐姐她如今……?”
      “你还叫她姐姐?”晏无师冷笑,“早死了,就在你下床那天。”
      少年闻言松了口气,不再追问。晏无师反倒来了兴趣:“我以为你要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让为师放她一条生路。”
      少年见自家师尊脸色依然不佳,有些讨好道:“师尊替我出气,弟子还替她求情,岂非不知好歹了?”
      更何况,那种境况下,想必她还会感谢师尊放过了她。毕竟,死也是一种放过。
      “倒还有点我浣月门人的模样。”晏无师脸色缓和了少许,抬步又要离去,不料又被少年拽住了袖口。
      晏无师看了一眼被拽的袖口,有些好笑:“晨起你还说你长大了要搬出洗星阁,如今怎么又跟小孩儿似的,还拉师父袖口?”
      “弟子正要跟师尊说这件事,”少年似乎有些难为情,毕竟早上嚷嚷着要搬出去的也是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弟子不想搬出去了,想留下来孝敬师尊!”
      “我很老吗?需要你来伺候?”晏无师漫不经心地瞥了过去。
      只是他也没想到,原本这只是不经意的一瞥,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眼前的少年,分明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但此刻他却莫名觉得,从未见过一般。
      少年身姿初成,身着一件淡紫色的锦衣,头上是晨起自己替他梳就的发式,简单却又英气逼人,俊秀青涩的脸上此时还带着薄红,朦胧月色下,似一尊染上人间烟火的完美玉像。
      果然是花间看流莺,月下看美人。
      晏无师被突然闪过的念头惊了一下,不禁小退一步,身形消失在了月色下。徒留少年一人愣在原地,不明缘由。
      不过当他准备四下寻找之时,不远处洗星阁檐下传来了阵阵风铎之声。
      “师尊怎么回事?回去也不说一声。”
      沈峤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是风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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