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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是风动(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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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边沿梅回到宗门,已经次日清晨,路过演武场时,看到晏无师正拿着一根树枝在指导小阿峤武功。
怎么是剑法?边沿梅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也没多想,远远地朝晏无师问了一声安便离开了。
师尊不用睡,小师弟应该是睡醒了,可他还是要睡的,边沿梅打了个哈欠就直奔卧房,二话不说倒头就睡。
浣月宗宗门如今暂时隐蔽,事务渐少,再加上晏无师在府中,有事决定可以去问他的意思。因而边沿梅此番休息倒是无人打扰,一觉直接睡到了月上中天。
而醒来的缘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郎君,大郎君……”
毕竟还是个少年,无论再如何成熟稳重,骤然被扰了好觉,心中依旧会不高兴。听到敲门声后,边沿梅磨蹭了一会儿,才起身穿衣来到门口,懒懒问道:“什么事?”
“小郎君好像不太对劲,但他的房门锁得很死,我们也不好强行打开……”
一听是小师弟那边出了问题,边沿梅瞌睡马上就醒了,开门就直奔隔壁院落,路上才想起问了一句:“师尊呢?”
侍女答道:“郎主出门还没回来。”
及至沈峤卧房跟前,边沿梅也注意到了不对,换作往常的这个时辰,这孩子早就睡了。而此时小阿峤的房中却灯火通明,比往常还要亮了几分。
边沿梅走到门前试着敲了一下门:“阿峤?阿峤你在吗?”
见屋中无声无响,边沿梅又加重了力道:“师兄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开一下门好吗?”
话音刚落,屋中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房门就被打开了。
边沿梅见开门的小孩脸色惨白,有些惊讶:“怎么回事?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没事,师兄有什么事就快说吧,阿峤要休息了。”
边沿梅示意身旁的其他人离开,自己则不由分说地进了小阿峤房间。小孩见他执意进来,也就关上了门,又给房间上了锁。
“师兄还没问你被合欢宗掳走之事……”边沿梅一边说着话,一边注视着小孩的反应。果然,在他提到“掳走”二字时,小阿峤轻轻颤了一下,似乎被吓着一般。
虽然这孩子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留下了合欢花作为暗号。但合欢宗据点甚多,听师尊说找到沈峤时已经隔了整整三日,这期间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合欢宗经历了什么。
边沿梅靠近了几步,扶着小阿峤的肩小心问道:“阿峤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此言一出,小阿峤似乎想起了什么更可怕的事,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扑进了边沿梅怀里。
“师兄……他们好可怕,他们……他们逼着我们看他们杀人,好多血!好多人死了!他们……他们杀了好多人……”
那之后的许多年,沈峤都忘不了在合欢宗看到的画面。
那些把他和其他孩子抓来的人,将他们扔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四周悬挂着红色轻纱,点着红色蜡烛。有许多男男女女在做着他们看不懂的事,神情似欢愉似痛苦,但是末了,那些人都免不了半死不活地被拖出去的命运。
那个差点被师尊掐死的人,说让他们看的叫“人间极乐”,明明是“人间地狱”才对。
前些时日,他与师尊一直客居玄都山,祁道长很照顾他们,他不愿意给这位和蔼的长辈添乱,一直不曾流露半分,直到此刻,他方才敢将心中的恐惧发泄出来。
边沿梅一边轻抚师弟的背,一边在心底默默叹息:原本还奇怪这孩子被掳走后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看来之前在玄都山一直没有宣泄口。
“他们……他们还逼着我们看他们打架……”小阿峤埋在边沿梅怀里,一边抽泣一边道。
打架?打什么架?边沿梅顺毛的动作一顿:“他们如何打架?”
“他们……不穿衣服打架,一个压在……”小孩抽抽噎噎,吐字不清,似乎那画面恐怖至极,不堪回首。好在边沿梅听明白了意思,连忙制止了小孩继续说下去:“好了好了不说了……阿峤,没事了……”
小孩果然不再说下去,兀自抽泣着。边沿梅又安抚了好一阵,这才止住了哭声。
替人擦了擦眼泪,边沿梅笑道:“我从前还以为,阿峤不会哭呢。”
谁知小孩闻言,神色反而变得落寞,扬起小脸问他:“阿峤是不是太软弱了,所以师尊才不喜欢,要将我送给祁道长?”
边沿梅揉了揉小阿峤的头,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师尊可太喜欢你了好吗?连我都酸了。
“没有的事,玄都山避世而居更加安稳,师尊这是不想你在这乱世再受到伤害,所以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不是也很喜欢祁道长吗?”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边沿梅俨然已将自己真正摆在了兄长的位置。除了师尊外,他也乐意将自己所剩无几的亲情留给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将小阿峤当作了弟弟看待,也是因为这孩子说不定真的有改变师尊的能力。
他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到底是好是坏,但如今的师尊显然乐在其中。至于将来,那便拭目以待吧。
小阿峤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听完师兄的话整个人愣愣的,有些回不过神,良久后才道:“可是阿峤也喜欢师尊啊……”
边沿梅故意逗道:“那咱们小阿峤是两个都想要了?”
“才不是……”
边沿梅有些好奇:“祁掌教就没有提过让你留下?”
小阿峤摇摇头:“道长从来没说过。”
边沿梅顿时汗颜,难怪师尊会说对方迂腐。不过他若说出这种话来,那便不是祁凤阁了。
“晨起我回来时,见师尊在教你剑法,看来阿峤这是选了剑道了?”边沿梅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小阿峤认真点点头:“不过师尊也说我适合走轻灵的路子,可以修习剑法。”
“这样的话,那你还是早些歇息为好,免得明日晨起练功时候起不来。”顿了顿,边沿梅又道,“现在应该不怕了吧?”
“不那么怕了……”
见小师弟仍然心有余悸,边沿梅便又陪着他聊了一会儿,一直到小阿峤实在忍不住睡了过去,才从他房间出来。
“师尊……”边沿梅朝屋外等候多时的晏无师行礼。
晏无师点了点头。
边沿梅又试探道:“师弟如今的情况,您看?”是否要放任不管。
“明日让他搬到你房间去住。”晏无师扔下这句话就径直离开了。
看来师尊并无借机打磨阿峤性情的打算,这一点也算在边沿梅的意料之中。只是师尊的放纵并不意味着改变,希望以后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次日傍晚,小孩便在侍女的带领下住进了边沿梅的疏影院。
初到时,小阿峤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新院落。师兄边沿梅的院落倒是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有着些许书卷气息,也有习武之人的干净利落。正厅另一侧的屋子里,侍女正在收拾整理小孩的东西,边沿梅便将人领到了自己卧室。
甫一进屋,小孩便被兰锜上的那把长刀吸引了注意力。
“师兄,这是你的武器吗?”
“是,它叫含章。”边沿梅自桌上取了两个杯子,倒上了蜜水,一边道,“不过你现在应该还拔不出它。”
“含章……好熟悉的名字。我好像在哪一本书里看到过……”小孩苦苦思索道。
边沿梅初见小孩时便觉得,这孩子从前家世应该不错,只是大多数事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想不起来也好,不必徒增烦恼。
“‘含章’这个词出自《周易·坤卦》,不过这把刀是魏文帝曹丕所铸,《典论》记载这把刀采似丹霞,长四尺四寸,名曰‘含章’。”边沿梅解释道。
小孩双目闪着欣羡的亮光,问边沿梅:“是师尊送你的吗?那……阿峤长大后,师尊也会送我吗?”
“当然会。”边沿梅无奈一笑,心道:以你的练武资质,以后的佩剑定不是这把含章可以相提并论。
不过……边沿梅又想起了祁凤阁交给师尊的那个长匣,心中有所思量,只是未有定论,也就没有说出口。
屋子里有了他人的气息,虽然距离很远,也好过独自一人,晚间时分,小阿峤也不再难以入眠。
小孩开始练武后,边沿梅也有了练习的对象。平日里师尊指点完招式后,两人也会互相切磋补益,只是现在的小阿峤刚刚开始练武,还处在边沿梅时常相让的阶段。
两人年纪相差并不算太大,加上沈峤本身的资质,平日里又勤修苦练,一年后,小孩虽然依旧打不过边沿梅,也无需师兄再度相让。
晏无师将一切看在眼里,对新收的弟子也愈发满意。
师尊是否真的变了?边沿梅只能说,是也不是。
对待自己人时,师尊的确变得平和了些。但真正遇到事情时,边沿梅才发觉:师尊还是那个师尊,一如既往地干净利落、杀伐果断。
对于师尊的变化,他也在慢慢适应,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无法适应的事总归还是会发生的。
这段时间,他离开宗门驻地去往各地熟悉宗务。数月后,待他回到疏影院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侧房间的异样。
这房间……太干净了,似乎很久没人住了。
边沿梅落了座,端起侍女新沏的热茶,掀起茶盖,随口问了身旁侍女一句:“阿峤最近搬回去住了?”
侍女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郎君的眼睛,郎主让小郎君搬到他房间去住了。”
边沿梅闻言手指一抖,茶盖直接掉到了地上,一声脆响后四分五裂。
“你再说一遍?”
侍女以为边沿梅真的没听清,想要重复一遍,又被他打断:“说说怎么回事?”
侍女蹲下身去拾起碎片,口中回道:“是这样的,数月前,也就是您走后的两三个月吧,小郎君不知为何被郎主狠狠罚了一次,那之后大约又过了几日,郎主便让小郎君搬到房间去住了。”
边沿梅笑问:“师尊还舍得罚师弟?”
侍女听懂了边沿梅的意思,也笑道:“大郎君说的是,这半年多,大家都看得出郎主可宝贝小郎君呢。只是这次是真的罚了,小郎君被郎主带回来时,感觉整个人半条命都没了……”
边沿梅脸色一肃:“这么严重?”
看来,该来的分歧总算还是来了。不过看上去,这次妥协的还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