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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是风动(十) ...

  •   晏无师将人抱起后,花簇自觉领着他到了沈峤住的房间,医师也擦了一把冷汗跟在后面。
      进了房间后,晏无师将人放在榻上,医师提心吊胆地给人诊了脉,开了药。过程中,医师对于少年心上的旧疾表示无能为力,好在这位看上去不好惹的大人物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直接摆摆手,让他照寻常溺水者开具药方。
      不远处的花簇注意到,宗主的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小公子的背,应该是在输送真气。而宗主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柔和,视若珍宝不说,眼中还含着淡淡的缱绻。倒不像是对待弟子,而像是对待情人……
      花簇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神色不显,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转念一想,魔门中人行事随心,这种事数不胜数,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就在她心中来回思量时,突然察觉到一道带着寒意的目光朝她射来,她抬眼一看,正是宗主晏无师。
      她连忙低下了头,正在此时,叶茂刚好将沐浴用的热水送了进来,她便带着沈峤的衣物跟在叶茂身后进了沐浴用的隔间。
      晏无师睨了一眼她手里的衣物,看着花簇淡淡吩咐道:“把我的衣服也送过来。”
      “是……宗主。”花簇恭声应下,转身又进了沈峤的房间,不过片刻,又带着另一套贴身衣物走了过来。
      晏无师目光淡淡地扫过那套衣服,看向了花簇,后者会意解释道:“这是小公子给宗主备下的,他总是念叨,要请您来钱塘湖欣赏这里的景色。”
      许是小徒弟的心意让晏宗主心中安慰,神色又柔和了几分,他垂眸看了看怀里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便抱起人朝里间走去。
      花簇跟上前,将衣物放于衣架之上,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走时还不忘拉走欲言又止的叶茂。晏无师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置一词。
      叶茂被花簇拉下了楼后,奇怪道:“你拉我走作甚?难道还要让宗主服侍小公子沐浴不成?”
      花簇没好气地反问道:“你见宗主有让你留下的意思吗?”
      叶茂噎住了:“……没有。”
      花簇朝楼上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往后,不管是我,还是你们……最好离小公子远一点为好。”说完这句,她便去忙自己的去了,留下叶茂和凑过来的枝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楼下的人各司其职去了,而楼上的晏宗主却犯上了难。
      他让花簇将衣物送进来,并非真的打算一起洗,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一向自诩自制力绝佳的晏宗主对自己并无太大的信心。
      然而当他替沈峤褪去湿衣,将人放进热水中后,才发现给一个昏迷之人洗澡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既要防着人滑下水,又要清洗身体,这辈子根本没伺候过人的晏宗主可算是受尽了折腾。沈峤如今这副模样,他也不可能再叫别人来帮忙,最后索性还是自己脱衣下水,将少年光裸的身躯搂进怀里。
      晏无师心中并非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他与沈峤并非真的父子,伦理纲常也不是他会考虑的范畴。只是至今,他仍然有一种造化弄人的恍惚感——目中无人的晏无师,竟然会看上自己的弟子,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子。
      这个恍惚感,很大程度上成了他先前口不择言的原因。
      在今日之前,他还能将一切归于错觉,然而在不久前那场与死神的博弈间,一切都已不言自明。
      指尖慢慢抚过怀中少年的脊背,堪堪停在腰间,少年似被什么惊扰,双手蓦地穿过他的腰间抱紧了他,晏无师身形顿时一僵。
      倒不是怕少年此时突然醒来,而是他发现自己身体的某处,就在方才那一刹那有了变化。晏无师心中不禁失笑:他是不是该感谢阿峤帮他证明了自己是个正常男子这一点?
      虽说江湖上骂他禽兽不如的人数不胜数,但晏宗主自认并非禽兽,还做不出在弟子昏迷不醒时强要对方的举动。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时候,阿峤只把他当师父。还不能操之过急,将人吓到病发就得不偿失了,只能徐徐图之。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日,这个人的身心都会属于他。
      这件事发生在旁人身上,或许会叫人难以启齿,甚至不肯接受,说不定还会强行让这段关系回到正轨。但他只用了三个月来辨别心意,仅需一晚便做出了决定。
      一直以来,晏无师都是行动派。无法忽视就不用忽视,喜欢什么人就要牢牢握在手心,不管这个人是谁。
      许是被身下某处搁得慌,沈峤不自觉皱了皱眉,动了动身体,这一动不要紧,晏无师只觉气血一阵上涌,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心中更是升起一股想将人就地处置的冲动。
      勉力压住冲动后,他将少年的头捧了起来,在唇角轻轻印了一下:“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毕竟是阿峤先惹我的。惹了我,就要负责到底。”
      水汽氤氲间,少年无知无觉地被他捧着脸,青丝墨眉,桃面粉唇,诱人无比。晏无师被这美色所勾,又凑上去摩挲了几下唇瓣,在失控前放过了他,扯过一旁的长毛巾,将人裹住从水里抱起。
      替沈峤穿好贴身衣物后,晏无师便将人放上了床榻。许是一直抱围在他身边的温暖骤然离去之故,沈峤下意识伸出手去挽留,口中还溢出几声梦呓。
      “别走……师尊……”
      晏无师看了看自己被攥住的手,心中一阵好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昏迷之人当然不知。
      不过晏无师也没有真的计较,手被死死攥住,他也只好就势躺了下来。
      若问缘由,自然不可能是他挣不脱沈峤的手,而是……他很期待,沈峤醒来后看到他的神情。
      “既然你不让我走,那就不走了。”
      以后都不走了。

      与其记住不幸的事,不如记住幸事。一直以来,沈峤都十分信奉这句话。
      然而,过往的一切又岂能说忘就忘,不去记并不代表记不起,一旦得来不易的幸福被蓦然打碎,不幸的记忆便会接踵而来。
      沉入湖底后,冰冷的湖水和窒息之感霎时将他包围,像极了他的处境——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做好一切,最后还是只剩无能为力。他不愿放弃,总算是抓住了黑暗中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不想让对方走,没想到对方真的对他说:“那就不走了……”
      不走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黑暗终于散去。沈峤猛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然而溺水后脑中气血不足,再加上他坐起时用力过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当即又倒了下去。
      只是这次他没有直接倒向床榻,而是倒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身后居然有人?沈峤顿时一惊,又想坐起身,只是身体实在不允许他这么折腾,一阵头晕目眩后猛地袭来,他抬手按住了头,不知不觉间松开了原本死死攥着的人。
      身后那人默默看他折腾了一通,噗嗤一笑:“你这是作甚?”
      “师尊?”听到这熟悉的笑意,沈峤更加按耐不住,挣扎着想爬起来确认。
      晏无师将他身体往怀里一按,无奈道:“是我,不用看了。”
      沈峤果真放弃了挣扎,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师尊……我不是在做梦吧?”沈峤被头晕折磨,不得不闭上眼睛,嘴里喃喃问道,“我睁开眼睛,你是不是又不见了?”
      “你要是喜欢做梦,那我现在就走,你可以尽情做梦。”晏无师说着就要将人放下起身,沈峤连忙拉住了人,否认道,“不是……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在沈峤看不见的上方,晏无师露出了狐狸一样的神情,丝毫没有以大欺小的愧意,反倒笑吟吟地看着沈峤,故意逗道:“明明是你说不让我走,我没走,结果你醒来又说是梦。阿峤……这天下哪个弟子像你这么难伺候?”
      这话听上去十足的玩笑,却不妨心中害怕的沈峤将它当了真,真的反思起自己来。半晌后,他支支吾吾道:“弟子不知何事惹了师尊生气,若是有,那我在此给师尊赔个不是。但是……但是我还是要说……弟子并未玩忽职守。”
      “那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晏无师好整以暇道。
      听到师尊愿意听自己解释,沈峤连忙道:“遂愿酒楼开张以来,因为酒楼的作用,弟子并未招募别人来做事,我白日要装作无所事事,这偌大一个酒楼就全靠他们三人操持。前些时日,我见花簇姐姐总是提不起精神,以为她是太过劳累,就想让她休息一下。”
      晏无师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倒是跟他猜得有些出入。他原本以为那女子的表现得那么明显,阿峤应该看出来了,带她上船只是为了把话说明白。只是当时的他心绪烦乱,下意识曲解了阿峤的用意。
      “那你是不知道她有什么心思?”晏无师问道。
      “什么心思?”沈峤不解。
      “自然是对你,她不是喜欢你吗?”晏无师语气轻飘飘的。
      “我?”沈峤蓦地睁开眼坐起了身,看着晏无师道,“她不是喜欢师尊吗?”
      “是么?”
      晏无师轻轻一哼,不置可否。他这样问,原是为了问沈峤知不知道花簇对他有意,不想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不必想,定是因为十年前紫溪那件事,叫他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念头。
      眼见师尊这个态度,沈峤便以为对方又心中不悦,要找花簇的麻烦,便小心翼翼道:“师尊……花簇姐姐并未害过弟子,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谁对我好我比谁都清楚。她虽然喜欢您,但是并未害过您身边的人,所以您……就不要怪她了吧?”
      晏无师微哂:“别人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倒好,当年落下的病根昨晚上还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就忘了疼了?”
      沈峤脸色一白,默然半晌后,方才道:“弟子明白,师尊是想要保护我。可您不是一向只看中能力的吗?若是弟子真的没本事应对她们的手段,那也是弟子不济,与人无怨。”
      这话虽然说得一点也不霸气,倒也是深得晏无师的真传。不过晏宗主如今逗人逗得正开心,索性将错就错:“你的意思是,若是你败给了花簇,我可以选她而抛弃你?”
      这话说得暧昧不清,但沈峤听了后神色肉眼可见地停滞了片刻,晏无师注意到后,露出了饶富兴致的神情。
      “弟子相信她并无害我之心,倘若真的有……弟子也不会手下留情。”沈峤并非圣人,旁人若要害他,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他真的可以做到像师尊那样吗?
      晏无师不动声色地看了沈峤半晌,便知道对方这话是想让他放心,实际上心虚不已。
      “嘴硬的话就不用多说了,你能做到何种程度,我还能不清楚?”晏无师说着拉过了沈峤的左手,三指搭上了脉搏,沉吟片刻后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师尊的态度好似在一夕之间变了许多,是他的错觉吗?沈峤心里想着,开口答道:“方才有些头晕……现在已经没事了。”
      晏无师又拉过了他的右手,搭上了脉。这时,沈峤注意到师尊一直用的左手搭脉,有些奇怪,目光不由得看向了对方的右手,只见上面一片暗红,竟是瘀血,顿时吃了一惊:“师尊,您的手?”
      “哦,你说这个?”晏无师抬手一瞧,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某只小猫不老实,非要攥住师尊的手才能睡觉,没法子……”说着露出了意味不明的一笑,“现在这只手气血不畅,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说不定等会用晚饭时,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晏无师每说一句话,沈峤的脸色就红一分,最后甚至连脖颈都红透了。原以为过了束发之年,师尊再也不用把他当孩子看了,没想到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做出这般幼稚的事。
      太丢人了。
      沈峤正在心里羞愧,然而这般情状落在晏无师眼里确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和趣事,甚至在心中感叹:怎么从前就没发现我家阿峤这么可爱?
      远处的楼梯上似乎传来了几人的脚步声,晏无师略略侧耳一听,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忽而倾身抚上了沈峤的脸,柔声道:“现在知道脸红了,昨晚上攥着我不让我走时,怎么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师尊……”沈峤别过了脸,“别说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花簇的声音传了进来:“宗主,要上膳吗?”
      “嗯。”晏无师应了一声,“送进来吧。”
      “是。”
      花簇对身后的两人点点头,率先推开了房门。几人放下餐点后,便对着里间行礼告退。花簇抬头时,正好见屏风上两人相偎的身影,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心下也不敢细想,便匆匆退了出去。
      晏无师借口手上气血不畅,使不上劲,没办法拿筷子。而作为此事的“罪魁祸首”沈峤,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于是便担任起伺候师尊用饭的重任。
      这件事虽然不难,奈何师尊溢满笑意的目光过于炙热,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心中也不禁泛起了嘀咕。
      听师尊话里的意思,他昏睡时间还没超过一日,昨晚上那转身离开的薄凉背影还在眼前,现在却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就算是喜怒无常,这转变得也太快了……
      “眉头都皱成山字了。”晏无师悠悠一叹,“怎么?让你伺候我用饭这么委屈?”
      “没有……”沈峤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我只是好奇,师尊的态度为何……”
      “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晏无师又恢复了笑意。
      虽说师尊没说清什么事,但想必和昨日之事有关,沈峤松了口气,斟酌再三后,又试探道:“那……师尊以后可不可以先听我解释,再决定如何责罚弟子?”
      沈峤自认十分合理的提议,殊不知在晏无师那里却显得荒谬至极,不切实际。一向注重结果的晏宗主,又怎会管什么样的过程?
      “你莫非忘了,为师从来不喜欢听解释。”
      晏无师说完,沈峤自知又说了错话,不由得低下了头。一时间,氛围有些沉寂。
      直到下一句话响起——
      “除了你。”
      “什么?”沈峤蓦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
      晏无师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除了你。”
      少年愣怔片刻之后,总算听明白了对方的话,绽开了笑脸:“多谢师尊!”
      “满意了?满意了动作就快些。一直被你攥着手,为师可是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晏无师说着,竟然露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对沈峤道,“莫非阿峤是想饿死为师?”
      少年被从未见过的神情激得一阵晕头转向,根本没有回过神,听了这话后,只顾得上摇头否认,连要做什么都忘了。
      “看来阿峤是想像小时候那样,让为师喂你了,”晏无师说着抬起右手动了动,“好在能动了,那就我来吧。”
      直到晏无师从他手中接过碗和汤匙,沈峤依旧愣愣地看着自家师尊,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汤匙已经喂到了唇边。
      “阿峤乖,张嘴吃饭。”语气竟是哄孩子一般。
      “不、不用……”沈峤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转过头抓起自己的碗筷,“我、我自己吃……”
      晏无师满意地看着对方的神色,露出狡黠的笑容,慢吞吞地将汤匙放进了自己嘴中。
      用完晚膳后,晏无师仍然赖在沈峤房里没走,要沈峤对他的手负责到底,用真气帮他舒经活络。
      见沈峤面色不解,他便巧立名目,说这样可以练习控制真气,对引导朱阳真气有好处。少年哪里经得起他这般忽悠,更何况这样做也的确可以练习真气的控制,于是便乖乖捧起自家师尊的手,将手心覆于其上,缓缓运起了真气,替人舒经活络,化去瘀血。
      烛台上的蜡烛正逐渐变短,昭示着时间在慢慢流逝。初冬的余杭并不冷,带着凉意的晚风拂过湖面和竹林,水声潺湲,竹林潇潇,寂静的夜里,草木之灵被唤醒,不求回报地点缀着万丈红尘。
      晏无师没有出声打扰沈峤运功,只是静静看着他。见少年的脸颊渗出汗滴,晏无师便抬手帮他拭去。待到手上的淤血散去,少年总算松了口气。
      “好了……”
      “那便睡吧。”
      沈峤话音一落,晏无师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一只手挥出一道真气灭掉了蜡烛,一只手将人往怀里一带,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便倒向了床榻。
      “师、师尊?”沈峤有些慌乱。
      “做甚?”
      “枝、枝繁他们没给您安排住处么?”沈峤吞吞吐吐道。
      “不是阿峤你说的,不让为师走的么?怎么,这是想用过了就扔?”
      “我不是……”沈峤下意识反驳。
      晏无师:“不是就睡觉。”
      沈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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