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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是风动(九) ...


  •   沈峤在余杭一带的据点发展得不错。
      变卖了部分东西后,酒楼很快便开始装修。沈峤并未改变小楼原有的布局,只是在此基础上添加了一些装饰,不多但足够雅致。
      酒楼开张后,沈峤便好似游手好闲起来,每日坐着湖边老叟的小船在钱塘湖上泛舟,欣赏美景,还时不时地提到自己在湖边新开的遂愿酒楼,向船家夸赞自己的酒楼有多好。
      清秀又乖巧的少年郎一向最讨老人喜欢,再加上他每次出手阔绰,久而久之,经常在钱塘湖上载人泛舟的老叟都认识他,也都愿意向别的游客提及少年新开的酒楼。
      城中别的酒楼老板得知这件事后,纷纷派人来探底。然而打探后的情况又叫他们放松了警惕。
      原因无他,这家新开的酒楼菜式价格超过了城中其他酒楼的定价,众人见这少年老板依旧不谙世事,又抢不了他们的生意,便都放任不管了。
      他们哪知,沈峤原也不是为了抢他们生意,而是为了给打探消息的人一个中转点,顾客多了反倒不便行事,酒楼吸引的也不是普通人。
      遂愿酒楼开张后的日子里,在一些事上,沈峤固然有判断失误之时,但他都凭借着自己所知所学顺利渡过了难关。在晏无师来这里前,酒楼已经基本走上了正轨,陆陆续续有了一些因好奇而来的客人。
      后来,他又做了几艘画舫,请钱塘湖上的船家轮流到酒楼来摇桨,所得银钱酒楼分文不取,归摇桨之人所有。有了利益关联,船家也纷纷上了心,碰到有往来客人,就一致推荐遂愿酒楼。
      遂愿酒楼,最终也遂了沈峤几人的愿,安稳地在这个城市生存了下来,并且开始作为浣月宗的一个据点正常运作。
      在这些时日的共事中,枝繁、叶茂、花簇三人可算是对这位宗主的亲传小弟子心服口服,而其中尤以被沈峤拉了一把的花簇更甚。
      沈峤是如何得知自己不会水这一点,花簇无从得知。毕竟她只在无意中提过一次,她是想要克服怕水这一点,才主动请缨来余杭一带执行任务。
      十年前紫溪谋害小公子一事发生时,花簇也才沈峤如今这个年龄。那件事后,浣月宗便很少有人敢对宗主及大公子有非分之念,哪怕私底下也不敢拿这一点来说笑。
      然而这世上人心本就不是规矩能左右的,花簇自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一边忍不住沉溺,一边又时常自省。虽然不至于不影响做事,但心中两相拉扯下,整个人日渐郁郁寡欢。
      沈峤也知道了这一点,然而少年并不知道花簇心中所想,也不擅长应对这些问题,只当对方可能是太过劳累,或许休息一下便好了。
      于是,一日夜幕时分,他上了一艘画舫,对在酒楼忙碌的花簇道:“花簇姐姐,来了快三个月了,想必你也不怕水了,不如陪我去湖中心游玩一番?”说罢又对枝繁道:“枝繁大哥,劳烦你来摇一下桨可以吗?”
      接到命令的两人神色莫名地对视了一眼,与花簇较好的叶茂则推了一下她:“去啊,说不定小公子有什么话想对你说呢?”
      花簇知道对方的意思,却摇了摇头,不敢有半分痴心妄想。然而小公子的命令,几人也不可能不听,只好依言上了画舫。
      枝繁摇动了桨,画舫朝湖心慢悠悠驶去。即便已经到此地已久,不再怕水,在画舫动时,花簇依旧下意识扶住了船舱,待到渐渐适应后,她才小心地放下了手。
      酒楼的人声逐渐飘远,四周开始寂静,同船的沈峤一直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在品着茶盏中的龙井,一时间,只有枝繁摇动船桨带来的水声响在耳边。
      “公子,您这是……”花簇不知沈峤意欲何为,有些局促不安。此时此刻,她反倒没有抱有不该有的念想,她更愿意相信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叫她上船,意在劝她放弃。
      “怎么了?”沈峤下意识抬头,却见对方一脸等着解惑的神情,便恍然道,“哦……没事,没事,我就是叫你出来玩的。”
      “出来……玩?”花簇更加迷惑了。
      “你天天都在忙碌,顾不上自己。我也没师兄那种察言观色的本事,叶茂说你整日闷闷不乐,我才留意到。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哪怕这里没有经营好,挨师尊骂的也是我,还轮不到你们。”少年拎起小茶壶,给花簇面前的茶盏斟上了茶水,开解道。
      原来,是他误会了。花簇见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心思,反而松了口气。见沈峤替她斟茶,又低声道了谢。
      见花簇神色放松了不少,沈峤以为自己猜中了对方的难处,便忍不住松了口气,笑着开口道:“上次不小心听到叶茂说你喜欢谁,我还以为你也喜欢师尊呢。原来你真的是在担心这个?”
      花簇指尖一抖,茶水撒出了些许,她索性将茶盏放了下来,微微垂下了头。
      “倘若你真的喜欢师尊,那可不好办了。”沈峤并未注意到对方的反常,继续道,“十年前紫溪姐姐的事,师尊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多亲近哪个女子。我和师兄私底下都说,师尊八成是准备终身不娶了。”
      “宗主这是为你们安全着想,怕您和大公子再被奸人所害。”花簇语气有些不自然道,“其实,我们也不敢对宗主有什么非分之念。”
      “喜欢一个人能有什么错?”沈峤摇摇头,面色疑惑道,“只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非要伤害对方身边的人?”
      他说着又忍不住一叹:“其实我一直不懂,紫溪姐姐当年为什么要害我。”
      这本是无意识脱口而出的疑惑,没想到花簇听了这个问题更加不安,沈峤突然回过了神:“啊……抱歉,师尊说过不许你们给我说这件事,你就当我没问吧。”
      让人为难的话题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般为旁人考虑的人,这是花簇此时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
      沈峤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又是备受宠爱那一个。宗内私下都说,以宗主如今对他的偏爱,说不定往后他才是浣月宗的下一任宗主。这样一个人,原本可以不管她的处境,可以追根问底,毕竟对方有这个资格和权利,但是却选择了不为难。
      不止于此,还有这两个多月来,沈峤对他们三人的照顾,虽然白日里他总是表现出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但是每到晚上,便会不由分说地加入他们的行列。这般体恤他人,恐怕很难有人不喜欢他吧……就连枝繁和叶茂私下里也说,当时跟着小公子真的是跟对了人。
      花簇蓦然觉得,这样的人,往后注定会十分耀眼,会有无数人喜欢并追随他,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那么可怕。
      眼见对面之人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沈峤便再接再厉道:“其实,我觉得……不管你喜欢谁,只要你没有因为这份喜欢做出伤害他人和宗门利益的事,我想师尊和师兄是不会对你们如何的。”
      “不会。”花簇最终抿唇一笑。
      既然你连一个问题都不忍叫我为难,我又如何敢让你为难?这份心思,误会便误会罢,本就注定无疾而终,又有什么可烦闷的?
      花簇抬眼看向窗外,神色变得平和。这一晚的月色,似乎比往日更美了些。
      沈峤见自己目的达到,也不再久留,便站起身走出了画舫。
      “你在此好好休息,这画舫上吃穿齐全,还有被褥,哪怕睡在上面也无妨。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劳烦枝繁大哥替你守夜了。”沈峤冲着摇桨的枝繁调侃道。
      枝繁爽朗道:“小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花簇也没有驳他的好意:“多谢公子。”
      “那我先走了。”
      沈峤摆了摆手,便准备施展轻功回到酒楼。正在此时,墨色的水面忽而传来轻功抄水的声音,沈峤顿时提高了警惕。
      “谁?!”
      “是我。”
      人未到,声先至。一个暗哑又熟悉的声音响在耳际,画舫上沈峤面色顿时一喜:“师尊?!”
      人影几经闪动,最后落在了画舫上,来人紫衣墨发,俊美无俦,正是晏无师。
      枝繁和花簇连忙拜见:“宗主!”
      沈峤也迎了上来:“师尊!”
      晏无师看向除沈峤外的两人:“你们先回去。”
      既然师尊发话,沈峤也不能违逆,原本想给花簇放个假的事也只好作罢。他有些歉然地看向了花簇,后者虽然觉察到他的视线,却始终不敢抬头,和枝繁一同回了一句“属下遵命”,便转身踏水离去。
      至始至终,花簇也没有再看沈峤一眼。
      目送两人离开,沈峤轻轻吁了口气,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你喜欢她?”
      “什么?”沈峤一时间没回过神,转头望向晏无师时愣愣的。
      晏无师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冲动支配着自己,明知道对方这句话是疑惑,还是执意认为那是抵赖。
      “你师兄差你来此,是让你做什么的?”晏无师冷声道,“难不成叫你来谈情说爱?”
      面对师尊冷淡的态度,斥责的话语,少年依旧一头雾水,但还是老实答道:“师兄差我来……自然是建立浣月宗的联络点的。”
      “那你在做甚?带着手下在这里花前月下?”
      沈峤总算意识到师尊是误会什么了,然而还没待他开口解释,便听到晏无师冷冷对他道:“跪下。”
      冷厉的声音打碎了原本柔和的月色,仿佛冰棱一般淬进少年的心里。半晌后,只听“扑通”一声,画舫连晃了几下,晏无师垂眸一看,不知为何心里好似被扎了一下。
      “师尊,阿峤这一跪,是想让您息怒,并非是认错。”沈峤抬头认真道,“因为阿峤没有错。”
      溶溶月色下,少年面容美如冠玉,眉眼似画,他仰着头看着晏无师,额前短发被夜风吹得凌乱,目光中溢满委屈。
      晏无师目光落在这张脸上后,心绪不知为何烦乱起来,他拂袖转身,不再去看沈峤,口中愈发冷淡:“今晚上,你在此反省吧。这般玩忽职守,不配做我的弟子!”
      沈峤彻底愣住了,师尊虽然嘴上从不饶人,却不是不讲道理,从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罚人。今天却一反常态,才刚见面就要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罚他自省。
      “师尊?”少年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被沈峤一唤,晏无师好似更加厌烦,话不多说,便头也不回地掠向水面。
      “师尊——!”
      那离去的身影,令沈峤又想起了生辰那日师尊突然一言不发地离开。难道是他什么时候惹了师尊不高兴,所以师尊冷待他,说他不配为徒,是想抛弃他?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害怕失去的痛楚盈满了少年的内心,让他暂时忘却了方才的委屈。他当机立断站起了身,离开了画舫,朝背影消失的方向掠去。
      他不想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家人,小时候他没有能力选择,只能战战兢兢等着师尊接受他,不要赶他走。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有追逐的能力。
      情急之下,沈峤使出了自学会后从不轻易使用的天阔虹影。墨色湖面上,身影化作一道白虹,飘渺无踪,自湖面掠过时,一点涟漪都不曾留下。
      天阔虹影具有身法上的优势,沈峤虽然内力并不深厚,没过多久也追上了湖面的水痕。然而还没等他看到人影,勉强调动内力便叫他吃尽了苦头。
      巨大的心绪起伏使得体内的朱阳真气开始不受控制,而他又调用所有内力施展轻功,无暇梳理。心上的旧疾在真气横冲直撞下再度复发,而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水面,和那个好似永远追不上的背影,连一个落脚处都没有。
      身法开始凌乱,速度也在减缓,到达极限后,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最终陷入了水中。
      与高处跌落水中不同,原本就在水面飞掠的人骤然入水并不会传来太大的声响。入水后,沈峤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心间传来的绞痛和呛入口鼻的湖人便让他失去了意识,身形逐渐向湖底沉去。
      那一声轻微的落水声虽然混在轻功抄水的声音中,却没能逃过晏无师的耳朵。一开始他心中还生疑,是不是对方故意落水引他回头。然而还没掠出三步,他便忍不住回了头。
      晏无师的确不屑于这种小伎俩,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冒不起这个险。而事实证明,他的确该庆幸自己回了头。
      当他回到方才水声响起的地方附近,只见湖面空空如也,连一圈涟漪都没看到。
      没来得及多想,他便一头扎进了水中,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这么不听话?
      可是他心中分明清楚,沈峤看似温顺,内里却藏了一根傲骨。只要不是他的错,任何人也不能将罪名强加给他,哪怕是自己这个师尊也不行。
      他素来不喜欢忤逆自己的人,然而对于这个弟子,他却一再纵容。
      好笑,你不就是看上他这一点吗?晏无师心中忍不住自嘲。
      或许,看上的还不止这一点。
      晏无师几日前就到了这里,从旁人口中听说了沈峤这一个多月的所作所为。根本无需多问,很多人都会说起前不久城里来了个阿峤公子,人傻乎乎的,好在手下的人厉害,没多久就将酒楼弄好了。
      还知道自己藏拙,倒是不傻。看这些人如此笃定,这拙藏得还不错。
      傍晚时,他到了钱塘湖边,意外发现载客游湖的船家一反常态,对沈峤赞不绝口。说孩子年纪不大,却会体贴人,知道他们有时生意难做,每次坐船给的赏钱都不少。普通人家也没什么可报答的,只有遇到来钱塘湖游玩的客人,就帮人提一嘴新开的酒楼。
      末了,船家见晏无师出手阔绰,便推荐他也去遂愿酒楼看看。
      遂愿?随缘?名字倒是不错。然而,当他到了酒楼时,却没有遂愿见到沈峤。叶茂告诉他,小公子带着枝繁和花簇去湖心赏景去了。
      一股无名火在心中蓦地升起,晏无师脸色沉了下来,对正张罗着上菜的叶茂道:“不必了!”
      他擅自将这股无名火归咎于弟子在执行任务时与属下花天酒地,玩忽职守,于是斥责了沈峤。但当他垂眸看到小徒弟委屈的模样时,他发现自己那副铁石心肠竟然也会心软。
      这不该是他会有的情绪,可接下来的话语却再三失控。
      有了情的晏无师还是不是晏无师,他不知道。他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他对这个小鬼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再不找到沈峤,一切都为时已晚。
      透过月色,晏无师总算在湖中看到了一个正在下沉的白影。他游过去将人揽住,才发现对方是真的无知无觉,心中好似被揪了一下,猛地一缩。
      他抱着人迅速浮出了水面,举目四顾,却只有一望无际的水面,并无可以施救的地方,离他们最近的就是遂愿酒楼。他抬头看了看北极星,辨别了方向,抱着人朝遂愿酒楼掠去。
      他用上了最快的速度踏水飞掠,直接上了酒楼的二层。落地后便将人放在地上,开始运功施救。
      然而这一切仿佛都无济于事,他引导内力让人将体内的水吐出后,对方并未有清醒的迹象。他抬手抵住了沈峤的颌下,又握住了对方腕脉位置,竟然无一丝动静。
      晏无师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习武之人呛几口水简直家常便饭,不至于脉搏骤停,恐怕是旧疾又发了。一想到这旧疾的缘由,他心中又是一紧。
      他当下便将人放平地上,深吸一口气后,抬起下颌便将嘴凑了上去,唇瓣贴合后,又撬开牙关,将口中的气渡了过去。楼下几人闻声赶上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这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分明是宗主和小公子,但宗主的动作,却好似正压在小公子身上欲行不轨之事。三人被这一幕惊呆了,连基本的判断都已失去。
      晏无师蓦然抬头,发现几人傻站在门口,立时怒不可遏,一声冷哼裹挟着铺天盖地的威压朝几人席卷而来。
      三人被他突然爆发的威压一惊,总算是从方才的画面冲击中回过了神,发现了实情,找回了判断。枝繁忙不迭去出门请大夫,叶茂马不停蹄地跑去厨房烧水,而花簇则是进房间给两人准备干净的衣物。
      枝繁将医师带上来时,晏无师仍然沉着一张脸在施救,一边渡气,一边引导真气游走沈峤的经脉,试图激发朱阳真气的再生之力。那医师眼见着救人这位脸色阴沉得要杀人,便知道这人根本不好救,几番挣扎后,还是却不过医者之心,硬着头皮快步走近了两人。
      万幸的是,还没待他蹲下身,那溺水之人总算有了反应。
      “咳——咳咳……”
      少年的几声咳嗽仿佛唤回了在场所有人的魂,在场的枝繁和花簇也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晏无师眉宇间不禁掠过一丝喜色,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将人紧紧抱进怀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是风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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