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奚山》Melom

390、人选

　　那些过往不被记载，全依赖人的记忆，居名尘不讲，居奚便永远不会知道。

　　父辈的事情在后辈看来总是复杂而难以理解的，居奚没有主动去了解过，他只需要知道，屠午镖局和凤华帮是有着多年深厚的联系，虽然平常不来往，但是必要时刻一定会守望相助。至于为什么不是“屠家和居家”，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连居奚都不知道的事情，沈秋嶙就更加无从得知。他只大约知道凤华帮的来历，大约的程度就只到那寥寥几句的开头为止，这对他俘获居奚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令沈延开更加看不上凤华帮。

　　沈延开说，你要正经做个帮派也就罢了，哪怕基础差一点，只要肯在某项武艺上钻研，或者以人品立本，假以时日都是可以打出名头的。可是你开头就错了，欺压百姓、发灾难财，光这一条这就足够让你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更别说你还盘踞一方自立为王，既得罪了平民，更是得罪了朝廷。

　　以往你规模小，位置偏，地方上没有上奏，朝廷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朝廷正值危难时，有需要了，就得拿你开刀。几年前的围剿行动，就已经说明了大家的判断是对的。

　　当然了，在特定条件下，匪帮是可以从国乱中吃到好处的，比如国内两股势力对立，招安明显就比围剿来得好。

　　不过凤华帮没赶上那种时候，齐国乱归乱，朝廷势力分裂归分裂，新帝毕竟没成气候，抵抗不了老齐王。一个连自己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的人，便也无法指望他能站得直走得端。

　　最终凤华帮自己做了那股可以站起来打的对抗势力，匪帮出身再谈剿匪就很可笑，所以目前为止都是半放松政策。把人收进城里，民转化为军，民田转化为军田，截断山贼可以掠夺的资源，再加上时不时的利好政策宣传，山贼自然愿意做回良民。

　　至于那些死都不愿意从良的，也就只能放任自流，等哪天没动静了，自然就是到了该收尸的时候了。

　　这些是居奚对沈秋嶙讲的。

　　居奚其实很看得上沈秋嶙，谭鉴也说过，如果不是因为站在对立面，沈秋嶙是最佳选择。

　　居奚跟李闻覃说，希望由他来做这个新齐王，前提是他能够救下李闻覃。否则，他必须在自己离开以前，确定好新的人选，否则这么多年辛苦筹谋、举国奋斗牺牲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沈秋嶙是他诸多备选中的一个。他有能力有野心，只是缺点对平民的同理心。

　　赵汝燕说得都对，沈秋嶙做那些事的时候，的确没把他们当人看，他们对他只是可以随便被抹掉的数字。白藏曾经跟居奚说过，在技术还不够发达的时候，人民就是一切，就算迈入修仙时代也是一样，人不可能真的永生。

　　居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个说法令他感到新奇，好像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一样。

　　白藏失踪以后，居奚没去找，本来他来得就蹊跷，如今不告而别也是情理之中。或许他真的生活在一个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国家吧，所以他才会有那么多不同的见解，对于他们提出的点也有很好的应对措施。

　　白藏对南都的大事小情都很积极，性格大方粗犷，不拘小节，但是每当看到他抽烟望天的时候，居奚觉得他的心态是悲观的。

　　没有人知道白藏为什么来到南都，后来也没人说得清白藏到底出身何方。

　　居奚还是有点羡慕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如果以后他消失了，也可以消失得这么干净，这么毫无留恋，就好了。

　　人民就是一切，这是白藏反复向居奚强调的一点。

　　白藏知道居奚在挑选接班人，他会这么说，一定就是在提示什么。

　　或许居奚真的应该选沈荷，她年龄摆在那里，比年轻皇帝总是要有说服力的，何况她的父亲是沈良玉，在老臣当中也还有一定号召力。或者孤注一掷，索性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命续给李闻覃，这是最直接的。却也是最难的。

　　居奚不是没考虑过居名尘，当初在决定起义的时候，他们就商量过，居名尘上位的话，居奚全力辅佐，但是下一任不要给自己，就从贤者能人当中选。

　　居名尘既不同意前面的话，也不同意后面的话。

　　“我才不当皇帝，我当不了，等打完仗我就带你娘回凤华山，重头再来没什么难的，永乐岭当年一把火烧了，现在不也慢慢恢复了，能住人了。我才不做那狗屁皇帝，累死，你老子年纪都这么大了，不想折腾了，就愿意平平顺顺过完下半辈子。家底没了可以再挣，你娘有手艺你爹有武艺，走江湖也饿不死！”

　　居奚问：“你就不想试试，当皇帝一呼百应，别人对你百依百顺？再把原先那些欺负你的、看不起凤华帮的都收拾一顿！”

　　居名尘手一摊说：“老子现在就是一呼百应啊？土皇帝，跟当真皇帝有什么区别？”

　　居奚：“真皇帝吃得好。”

　　居名尘：“人一辈子能吃的饭是定数，谁先吃完谁先走，你看你娘天天就只吃那么一点点，将来肯定是我先走。到时候你得好好孝顺她。”末了又补充，“不许找后爹。”

　　居奚：“那娘要是喜欢怎么办？”

　　居名尘讷讷半晌，没有回答，居奚撵在他身后追问，居名尘才不胜其烦地说：“她喜欢那就嫁嘛！但是你娘不能过去跟他住，得他入赘过来跟你们住，还有嫁妆和聘礼，绝对不能马虎了！显得咱们穷酸没品。哎也不能让他一点不出啊，可不能让你娘跟穷小子一起过——”

　　“爹，你认识我娘的时候，很富吗？”

　　“那当然了！”居名尘神气地吹胡子，“虽然你娘过门的时候，永乐岭已经没了，没法八抬大轿把她从永乐岭接来，只在咱们山上办了喜酒，但是成亲那天，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过誓的，我居名尘绝不会亏待文玑一分，就算是将来落魄了，也要重新振作起来，再创辉煌！”

　　居奚乐不可支地说：“那你这说得，好像你没钱了，我娘就不跟你了似的。难道我娘是因为钱才跟你在一起的吗？”

　　“当然不是！”居名尘反驳得很大声，“你娘才不是那样人。但是你娘不要求我有钱，不等于我可以不要求自己啊。人没有追求，那不成废物了，你娘能喜欢废物吗？再说，我还是想让你娘过富足的生活，不要为了一口饭、一颗果子，急得掉眼泪。我心疼。”

　　居奚：“......好了，没什么说的了。我先走。”

　　做皇帝，多多少少还是要有点心眼子，不然怎么被人坑死的都不知道。居名尘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他确实胸无大志，除了执着于带领凤华帮以外，就只剩下文玑了。就连对居奚的态度都是可有可无。

　　居奚看居名尘不适合做皇帝，居名尘看居奚也是不适合做帮主。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成父子的。

　　虽然后来说服居名尘揭竿起义，但是两人也达成了共识，那就是皇位换人坐，唯一的条件是：无论新齐王是谁、是否迁都、如何编军，打天下的这一批人，有权利选择回到家乡还是继续为国效力。

　　居奚答应了。

　　以他的人选名单来看，无论是谁坐上王位，都不会妨碍他们回老家。

　　原本沈秋嶙在居奚心里，也是不会作出强行留下治平军的举动的，因为沈家时隔二十多年才重掌兵权，新兵蛋子都换了几拨了，沈家自己的兵，和北都的兵，和驻扎在外的部队，三方融合本就是难事，他不会想要多一拨土匪也来争功劳。

　　可是真到北都见了面，沈秋嶙似乎又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了。

　　自从废除科考以后，沈秋嶙就不读圣贤书了，只读武学之书，平日里爱逞凶斗狠，惯不服输，为了赢不择手段。他把聪明才智都用到了歪路上，什么事情都只顾自己痛快，可怕在于他很少在乎当下的痛快，他愿意为非常久远的、将来的痛快做打算。

　　完全自我，天赋自用，典型的“我即天下”人格。

　　他现在想要的只是居奚，以后呢？居奚毫不怀疑沈秋嶙在不久的将来会产生与蓝曲国作战的想法，他好斗，不斗就活不下去。斗也不是不行，只要居奚提前准备好谋士以及相应的战备粮，以及修仙界的支持，掣肘明府不是不可能。

　　可是沈秋嶙却告诉他，他认命了。

　　居奚百思不得其解，就因为一个巫神阵？沈秋嶙不修道也不通神，他连成了傀儡的傅孤菱都敢继续用，怎么区区一个巫神阵，就让这个好斗的人偃旗息鼓了？他甚至清楚自己要为这个决定付出生命的代价。

　　沈秋嶙不仅不作为，也劝居奚不要做无用功，这才真正令居奚感到陌生。

　　什么时候骄纵鲜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颓然认命甘愿被锤的沙包？明明他在南都的时候，还致力于给居奚使绊子，努力增强他的存在感。

　　居奚觉得肯定有问题，可是轻易问不出来，所以顺着赵汝燕朝他发火的这个口子，居奚想好好观察观察，沈秋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