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奚山》Melom

388、办法

　　“不用了。”

　　居奚出声打断了沈秋嶙的瞎想，沈秋嶙脱口而出：“什么不用了？”

　　居奚看着他身旁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眼似铜铃、气喘如牛的老医师，说：“伤口我已处理好了，不用了，送医师回去吧。”

　　沈秋嶙还没咋着，老医师先不依了，颤抖着手指指沈秋嶙、指指自己，再指指居奚，说话都不匀气：“老夫、才起就、就被抓走，哈、呼、头发、都没梳，哎哟喂，我这老胳、膊老腿，都、都要散架了！”

　　居奚只得对沈秋嶙说：“好生送人家回去。”

　　沈秋嶙还没答话，老医师又说了：“刚来、我、我刚刚正要吃、早饭，我——”

　　“好知道了！”沈秋嶙打断他，“现在就带你去吃早饭，然后送你回去。”说着扯住了老医师的胳膊。

　　老医师摆摆手，屁股往后撅不跟他走，扭着头看向居奚，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有病人是不是？让我看看，你这么年轻，会治什么病，哎呀，流血了，这是外伤呀，你们可不能瞎整，会死人的！”

　　赵汝燕说：“可是血止住了呀，不会死人的，放心吧！”

　　老医师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说：“你又懂什么，万一没收拾干净就用布罩上，等他进了室内，身子热起来，会溃脓的！肉会烂不说，里面脏器也跟着坏掉了，哦我忘了问，是刀伤不是？”

　　赵汝燕点头。

　　“横着割的还是竖着捅的？”

　　赵汝燕空手比划了下，老医师像捅在自己身上似的，莫名捂了下肚子，说：“对咯，竖着进去的，那就更要小心了呀，里面肠子又没有捅穿、内脏有没有出血，你们确认过没有？”

　　赵汝燕看了眼居奚，摇摇头，刚才好像拔了刀直接就按住伤口洒止血药了，然后用布两缠三缠完事。

　　老医师闻言一仰头说：“嗐年轻人，做事情就是毛燥！不仔细，又不听劝，还是我来——”

　　“不必了，老先生请回吧。”居奚站起来说道。

　　沈秋嶙原本都打算撒手了，但居奚忽然态度很坚决，让沈秋嶙疑惑起来，难道说，没等到医师来，就已经断气了？既然如此，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沈秋嶙扣紧老医师的手，说：“走了。”

　　老医师被他拉得一趔趄，但是在看到一碗冒着热气的葱花面时，怒气和憋屈劲就在心里一笔勾销了。

　　沈秋嶙让御军等老医师吃完再好生送回去，特意嘱咐了，如果回去之后老医师有所抱怨，负责送的每一个人都将接受军罚。

　　御军们在他走后嘟囔着难道这是老丈人吗？便在路上对老医师展开了一场滔滔不绝的盘问。

　　老医师一开始不敢接话，总觉得他们是想从自己嘴里套话以后，想着法地整自己。可是后来发现他们一个个又是赔笑又是献殷勤的，想到沈秋嶙的嘱咐，便大胆起来，说他是大将军钦点的医师，叫他来就为吃顿早饭，整个北都城，再没有人能有这样的待遇了！

　　御军们半信半疑，老医师也有点心虚，他告诉自己不要怕，没说错，他说的都是事实嘛！

　　老医师一高兴，就什么都往外讲，御军们见他这松弛劲，暗自点头，觉得这趟来得对，尤其在老医师说出自己有个女儿的时候，这几个人简直高兴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纷纷夸赞老医师的女儿美如天仙，反正把听过的夸人的话都往上套就是了。

　　老医师被御军护送回来，享受着其余人惊叹的目光注视，简直要飘飘然了。可是坐下来喝了杯凉水以后，他也很疑惑。

　　他女儿都五十好几了，孩子都生了三个，成天叫她杵药就杵着，又懒又馋，还爱跟来医馆的顾客暗地里比美，那香粉味闻着都让人窒息。想化妆也不好好学，整两个黑眼圈，鬼似的！

　　老医师也不怀疑他们认错人，把他孙女认成他女儿，因为他家的种非常强大，他女儿、他孙女，全都像他，一个字，丑！年轻就丑，老了也丑！

　　老医师怀疑这帮人瞎了眼，该让他给好好看看眼睛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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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秋嶙丢下老医师便折返，这回回来地上的人少多了，进天井一看，起得来的都规规矩矩地缩进了屋里，又是咳嗽又是呻y吟的，起不来的还在地上打滚、爬行，要是晚上，得跟闹鬼似的。

　　居奚等人已经将毛头转移到了空房间里，沈秋嶙大步跨进，进门就说：“什么情况？有谁能跟我说说？”

　　居奚瞥他眼说：“问你自己亲妹妹不清楚吗？”

　　沈秋嶙：“偏听则暗，我想听你说。”

　　居奚：“问当事人吧。”他朝林亭和赵汝燕扬了扬下巴。

　　两人对视一眼，赵汝燕道：“她说她来找孩子，被人抱跑了，她亲眼看见进了烂巷子，求大家帮她找，如果找到的话，为了表示感谢，她愿意当场认对方作亲人，马上离开这里，过好日子。大家就翻箱倒柜地帮她找。

　　“毛头本来发烧了，我们将他藏在屋子里，好不容易退了点烧，但是脑子还不清醒，听说有人找孩子，立马哭着说要找娘。林亭告诉他这里是北都，他娘不在这里，毛头不听，哭得更厉害了。然后那女人就出现了，问他是不是南都来的，是不是典城，林亭捂着他嘴不让说，毛头就咬她手——不是林亭没扛住，是确实没想到他会突然啃人，下意识就松手了。那女人就抓住毛头一通问，然后就要抱毛头走。

　　“我们不可能真让毛头跟她走啊，拦下她她就拔刀了，从靴子里摸出来的，先是对着我们，发现我俩她打不过之后就对着毛头。她声音很大，毛头说吵得头蒙，晕过去了，那女人单手拖不动毛头，就把刀放在毛头脖子上，要求我们亲自把她们送出去。

　　“这里别的人都吓坏了，不敢靠近，觉得是疯女人，怕被误伤。林亭就假装答应她，打算接近之后再缴她的械，但是突然那女人像真的疯了一样，大声喊，说你要是过来我就杀了他什么什么的——”

　　“总之我没能赶在她动手以前拦住她，她是觉得自己逃脱无望，所以豁出去了。”林亭截过话头，草草收尾。

　　沈秋嶙看着林亭，成年以后，他们两个没有说过话。

　　到北都，沈秋嶙追查凌葶，凌葶匆匆脱逃，沈秋嶙上都护府拜访，见到的是化着不合适的妆容、穿着不合身的衣裳、迈着别扭步伐的凌葶，她时不时用圆扇遮住半张脸，好似娇羞，但眼神不是。

　　直到刚才见面，凌葶也只是对着居奚说话，见到他也还是只扫了一眼。

　　同样是扫一眼，凌葶给他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多年前是意气风发傲视轻蔑，而现在更多的是淡然，看来她的心境有了很大变化。

　　沈秋嶙以前没想问，但是现在很想问，传说中的致命伤，到底是不是真的？武功是在哪学的？你和居奚是怎么认识的？你俩什么关系？

　　不过这些话还是留着以后再问吧，按照居奚的说法，他们能不能活过今天都还不好说。

　　沈秋嶙接受了凌葶的说法，说道：“这样看来，我这个做大哥的难辞其咎，按理说应该让她亲自来赔礼谢罪的，但是她现在脑子也不是很清醒，路上就昏过去了。这样我先代她跟你们说声抱歉，对不住，怪我管教无方，之后等她醒过来，我会押着她来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人家话说到这里了，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林亭看向居奚，归根结底毛头是凤华帮的人，与她并没有干系，甚至可以说毛头在她手里出的事，她是要负责的。

　　可是林亭也只是义务帮忙而已，有赵汝燕为其辩白，居奚知道，林亭已经做了太多。他没理由怪她。

　　“出门在外，命由自己保，当初毛头愿意跟我们出来，是因为我们跟他和他爹娘打了包票，说会保证他安全。现在我们自身难保，只能将他托付于人，是我们无能，又怎么好怪罪无关之人。”居奚说，“动手的是沈秋莲，事后让沈秋莲到典城，到毛头和毛头爹娘面前亲自谢罪吧。”

　　沈秋嶙点头，“一定。”

　　然后沈秋嶙看向屋里的另一个孩子，说：“这也是你们凤华帮带来的？我记得只有一个。”

　　赵汝燕说：“这是我在这里领养的，爹娘都被冻死饿死了。听说你就是管整个北都的人呐，那么这烂巷子也归你管咯？”

　　沈秋嶙一听就知道这是要问责了，他执行苛则的时候，没想到会有后悔的一天。这一天到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

　　赵汝燕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不知道这个伙食是谁定的呢？不知道大将军是否事事亲力亲为，实乃我辈表率？”

　　沈秋嶙道：“城中物资紧张，又筹备过年，不得不如此，莫说此处，就算是我所在的军营，伙食也是削减了的。”

　　“你们削减多少？从顿顿五个大包子，减到顿顿四个大包子？”

　　沈秋嶙：“惭愧，御军每日巡逻任务重——”

　　“巡逻任务重不就是你安排的吗？把人当狗似的关着，你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家室的人，怎么就不懂得为别人考虑下呢？”

　　沈秋嶙还是道：“这确实是没办法。”

　　“你不是没办法，你是不想办法！”

　　赵汝燕是真生气，她不能接受居奚跟一个草菅人命的人同行。在她看来，居奚虽然傲气点，但心里还是装着大家的，对谁也没吝啬过，他嘴上说不在意，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会儿冒出来的这个沈秋嶙，赵汝燕简直讨厌死这个人，她在烂巷子每天都听他的鼎鼎威名，也真的到军营里去看过，每一本文书都是他亲自批的，包括烂巷子的伙食！每日死亡报告送来，他看一眼就扔到一边，还跟他爹说烂巷子的人，命不值钱！根本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