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奚山》Melom

387、憨包

　　沈秋嶙带人赶到，看到的是遍地的人，从天井堆到了屋里，多处门板消失，他无从下脚，便抓着医师的领子从消失的门板处往里跳。

　　天井的战况更惨烈，不过赵汝燕还是收着手打的，她剑鞘都没去，相当于用棍子把这些人打了一遍，打得这群人叫苦连天，又不敢往外跑，跑出去的话，那可就真砍头了。于是有人假装被打过了，往地上一趟，捂着随便哪个地方哎哟哎哟地叫唤两声，赵汝燕就放过了。

　　沈秋嶙不知道是赵汝燕的手笔，因为他正好听见赵汝燕对林亭说：“你功夫确实很好啊，居奚没有夸张。”

　　沈秋嶙心头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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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与林亭同岁，林亭出生在北都，是众星捧月，沈秋嶙出生在林农，是掌上明珠。

　　那时候沈延开虽然不在北都任职，也不掌兵了，但才退下来几年而已，北都的席桌还是常常会邀请他，沈延开总带沈秋嶙在身边，要让大家知道，他沈延开虽然无甚实权，但他家世代重臣，是有家势的。

　　原先他醉生梦死被人咒绝后，如今他得了儿子，不怕没人接手，并且他还要好好栽培这个儿子，他能做到的，他儿子都要能做到，那些他没做到的，他的儿子也将会一一实现。

　　也就是在这样的期许里，沈秋嶙在成长的路上，从来没认为弟弟妹妹是威胁，那些北都的所谓天之骄子，也通通都是有名无实的草包——他们都过得太安逸了，总想着可以承荫，就不需要努力，他们不需要做到完美，只要做到合格就好了。

　　在陪沈延开参加过的所有饭局里，见到过的所有公子小姐，沈秋嶙在听完他们开口说第一句话后，都会在心里默默说一句：“草包。”

　　除了凌葶。

　　他们的相识不是意外。北都的饭局，不可能少得了北都护。

　　北都护妻妾不少，儿子女儿遍地都是，凌葶是老幺，可是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谁都不放在眼里，管你长什么模样、是谁家的，她都是瞥一眼就完事，包括对沈秋嶙。

　　那是在去酒楼的路上，沈秋嶙带着两个小厮，只觉得旁边好像一阵风过去了，那阵风还长了对眼睛。沈秋嶙踮着脚望了望，是个扎高马尾的女孩，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小孩子。

　　那双眼睛真犀利啊，又很不屑。

　　沈秋嶙质问身后的小厮：“我挡她的道了吗？”

　　小厮一个摇头说没有，都没挨着，一个点头说有，人家反应快绕开了。

　　沈秋嶙瞪着那个背影，骂道：“人这么多，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啊！”

　　这一喊，好几个人回了头，不包括凌葶。沈秋嶙嘁了声，也大步朝前走去。他在北都也算混了这么久，谁这么大胆连他都敢顶撞！

　　等沈秋嶙进了酒楼，在一众大人小孩中发现凌葶，第一时间就派小厮去打听那是谁，小厮回来说那是北都护的幺女，叫凌葶。沈秋嶙哦了声，他知道她，名字取得很烂，葶苈，就是一种不起眼的草嘛，开的话也小家子气得很。

　　凌葶还没有开口对他说第一句话，沈秋嶙就已经在心里对她说道：“下贱！”

　　到了两家家长引荐孩子们互相认识时，凌啸拉了一溜出来，凌葶站在最末，沈秋嶙却是沈延开这边唯一一个，他昂首挺胸地站着，比凌啸的长子还要气派似的。

　　沈秋嶙故意想给凌葶难堪，所以前面的兄弟姐妹们，他都一一友好握手，轮到凌葶了，他伸出手，凌葶来握，他在她碰到自己之前把手往上一抽，凌葶的手便停在了空中。

　　气氛一下子僵住，沈秋嶙笑着说：“咱俩年纪差不多，太亲密不好，我怕你爹要把你许配给我呀！”

　　凌葶那时候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冷笑了声说：“是吗？我家子女多，联姻用不上我，我只管找个喜欢的就行，至于你，才是真的来讨媳妇的吧？啧啧，好福气。”

　　一般来说后面会接更难听的话，可是她没有继续说，点到为止，沈秋嶙惊呆了，她小小年纪，怎么、怎么能说出这么成熟的话来！北都护成天都在教女儿什么啊！肯定是北都护和爹不对付，看来刚才在街上也不是意外！

　　沈秋嶙想骂回去，但是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和这种命如草芥的人计较，否则多掉价啊！

　　于是他仍笑着说：“找媳妇就是得趁早，知根知底，才能琴瑟和鸣嘛。”

　　凌葶也露出笑来，说：“哦，那你会琴还是会瑟？”

　　沈秋嶙道：“这就是个比喻，我不用真的会，我只要会用刀枪棍棒就可以了。毕竟我又不是女孩子。”

　　凌葶则道：“哦，那看来你对‘男女之别’这四个字，有很深的误解呢，在家请先生了吗？北都有很多优秀的先生，不如顺道请一个回去？”

　　沈秋嶙想说你才没文化！你个庶女，这么伶牙俐齿做什么？现在损我可厉害，回家你挨打也可厉害！没看你爹脸色都不好了吗？得罪了我爹，我就不信北都护回家不揍你！

　　这么想着，沈秋嶙心里好受了些，于是嘴上也大度了些，说道：“谢谢你的建议，我记得你叫凌葶吧，挺好听的名字，以后要是还有机会见面，咱俩再一块玩。”

　　“哦。”凌葶收了笑，冷漠地看着他。

　　两个人都在心里觉得对方是憨包。

　　后来沈延开不再到北都去了，沈秋嶙也不去。他不喜欢北都，那里路很复杂，走哪都是高门大院的，路和墙都是石头做的，像人一样冰冷。热闹的地方呢，又太过热闹了，把同行的人都能挤不见。

　　当他听到凌葶跟随凌啸上战场大方光彩，被北都上下之人争相追捧，他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好像很合理。

　　沈秋嶙可不想下次见面的时候输给她，他更加拼命地练武功、读圣书。都说女孩子天生容易把书读进去，凌葶小小年纪就能说会道，长大了还了得？所以沈秋嶙要求自己要文武双全，哪方面都不能输给她！

　　但是没过几年，就听说凌葶受伤了，回家养伤再也不出门，凌啸对外说的是，就当没这个女儿。

　　从此以后真的就不再有凌葶的消息了。

　　也还是沈秋嶙对凌葶不那么上心，在他看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是常态，他知道的许多家的公子小姐，都是一开始很聪明的，后来慢慢地就被金钱和欲望腐蚀，或者遭遇重创一蹶不振......各种情况都是有的，凌葶的异军突起与落魄无闻，不是什么新鲜事。

　　时间长了，差点连当初发誓与她不共戴天的沈秋嶙都快忘记，原本凌葶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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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齐王召回北都以后，拔除王爷助力的工作是沈秋嶙做的，凌啸保了凌葶一手。

　　原本沈秋嶙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凌葶早就被北都护放弃了，所以在外流浪，沈秋嶙看她那个样子，就不像是好好在家待着的。个头高了，模样变了，更加硬朗了，扮男装一点也不违和。

　　功夫倒是见长，逃跑的时候，把御军打倒一片，最后轻功逃掉的。

　　沈秋嶙当时没认出来是凌葶，看那个方向是高官聚集之所，想她肯定是有人打掩护，担心打草惊蛇，就没追。后来查出来是个叫林亭的，他越听越耳熟，某天巡逻闲逛到北都护门口，他瞧了眼牌子，忽然就想起来了。

　　如果北都护不插手的话，沈秋嶙真的会把凌葶缉拿归案，可是北都护为其圆谎，全府上下都说不清楚不知道，小姐早就回家了，没出过门。

　　沈秋嶙也不愿为个无关紧要的人揪着不放，索性就卖了北都护这个面子，放过凌葶。

　　本来沈秋嶙以为王爷被软禁起来，组织失去主心骨，凌葶也就在家消停待着了，没想到她竟然出现在烂巷子！

　　当然刚才令他震惊的人不止凌葶，还有沈秋莲，他给了她自由出入的权力，当时是为了抓到凤华帮的人。烂巷子的人早就被轮番查过多少遍了，他是想要她用特权去查其他高管的府邸，毕竟凌骏那么胆小的人都敢藏人，说明北都城中肯定不止他一个在偷偷帮忙！

　　更令沈秋嶙惊讶的是，沈秋莲竟然捅对了人！

　　这下可麻烦了，今时不同往日，沈秋嶙既然不必用偏激的方法俘获居奚，能够愉快轻松地坐下来对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何况现在居奚有帝师的帮助，还有灵德作为正统撑腰，他想让沈秋莲死，都不用自己动手。也不用张嘴，自然有人懂得看他眼色。

　　毕竟是亲妹妹，沈秋嶙抓走沈秋莲算是保了她一命。

　　他火急火燎地丢了沈秋莲抓了医师往回赶，看到“横尸遍野”的场面，听到赵汝燕夸赞凌葶，自然认为这是凌葶的手笔。

　　沈秋嶙都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多年不见，凌葶竟已强大如斯！难道曾经的追逃，竟是他一厢情愿的放过吗？当年不是说受了致命伤，这辈子可能都举不起来剑了吗？是误诊还是......庸医啊！

　　就算是庸医，能练成这样的武艺，绝对是很快就发现了。到底是谁在传假消息！

　　凌葶又是跟谁学的武艺！沈秋嶙记得北都护凌啸的功夫虽然不差，但疏于练习，早就荒废了，招式打出来都是花架子。王爷的骑射虽然不错，但跟“武艺好”这三个字不沾边。

　　但肯定还是因为王爷，王爷手下能人众多，教凌葶个一招半式，也够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若不是无法忽略居奚的存在，沈秋嶙真要啧啧称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