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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日已黄昏,夕阳如一轮圆盘儿似地坠在地平线上,羞怯怯的露了半张脸儿,半分也没了早些时候的毒辣与豪壮,生生的增了几分柔情。这时候,阳光染得所有人的脸红彤彤的,每个人的脸上都似笼着一层说不出的喜庆。纵是再忧伤,再冷漠的人,此刻被暖融融的阳光照着,也不自禁心里柔软起来。
      车尔库嘴里哼着歌儿,坐在一个小山丘上,眯缝着眼望渐渐落下去的太阳。他的女儿被人们称作草原上一支会走路的花儿,他未来的女婿是哈萨克第一勇士,而他呢,也是哈萨克赫赫有名的勇士。说起来,他的一生也算是声名斐然,为许多人所欣羡,他也一直心中骄傲。可是骄傲之余,却又有许多遗憾。
      许多过去的事情他本不愿想起,但是那遗憾就像是刻在骨头里,禁锢着他,使他极难由心里迸出快乐来。他时常这般想,倘若挚爱的妻子不离开自己,这时候相携着一同看落日,一同看着女儿的盛装,参加着女儿的婚礼,那应当是怎样的美好啊;假如钟爱的弟子没有给瓦尔拉齐害死,这时候大约也能和苏普一较高低。他虽然挺喜欢苏普,可是让苏普这样毫无悬念的成为哈萨克第一勇士,就像是这一辈子又输给苏鲁克一次,总是有些耿耿于怀。
      为何忽然便多了这许多喟叹呢?他想不明白。当年在妻子怀里胡乱哭闹的小婴儿,一转眼便到了嫁人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恍惚。车尔库挥着鞭子,将羊群赶拢,便向家里走着。但是歌儿已经停了,他想要喝些酒。计老人酿的酒又香又醇,是许多人最爱喝的,只是他活着的时候谁也不曾多瞧过一眼,直到这老人走了,大家才发现没有人能酿出这样的好酒来,便又一齐想起他来。许多人便是这样,生前毫不起眼,直到离开了,人们才真真切切的觉出他的好来。而许多人生前即便是声名赫赫,等到一些年头后,却又被人渐渐遗忘。
      他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将羊群赶进了圈里。羊儿咩咩的叫着,极是乖巧听话。车尔库在羊圈旁呆了些时候,目光微有些犹疑,怅然若失的感觉挥之不去。他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羊儿在他旁侧咩咩的叫着,温柔乖巧,像极了雅丽仙——那时候的他还不懂得爱,只是赶着羊的时候听着那些缠绵的歌儿,觉得又是疑惑,又觉得好笑。但不论怎样,总归是天真而快活的。倒是渐渐长大后,懂得的多了,不快活的时候也多了。到底该不该懂得这样多的东西呢?如果一辈子都不懂,到底又是好还是坏呢?他说不上来,只觉得人生中经历的许许多多事情,即便重来过一次,他也还是愿意去经历的。
      走到自家帐篷前的时候,忽然有些惘然。于是大声唤道:“阿曼……阿曼哪……”
      王洛帆这时候睁了眼,但也不十分清醒。只觉方才做了好长的的梦,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只记得有人依依呀呀的唱着什么歌儿,甚是凄惘。正想着,忽然听见帐外有人叫着“阿曼”,但这里哪里有什么阿曼呢?王洛帆也不搭理,自顾自合着眼颐养精神。
      车尔库唤了好几声,不见回答,只道是她为了成亲的事儿赶制嫁衣。但是这般废寝忘食,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当下心中便有些担忧,便又唤道:“阿曼,且将你的事儿放放,阿爹有话想要与你说说。”又过了些时候,依旧没有回应。车尔库心中便有些焦急起来,一边“阿曼,阿曼……”的叫着,一边走进帐篷来。
      王洛帆为这声音闹的甚是心烦,再也睡不下去了。睁了眼,入目的是白色的帐篷顶,愣得一愣。一翻身从凳子上跃起,四下望了望,果真是一个帐篷。帐蓬中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张织著红花绿草的羊毛毯挂在四周。她方才攀着的凳子,也不是自家房中的老板椅,而是罩着羊毛的凳子。
      车尔库看见女儿就在帐篷中,松了一口气,道:“方才叫你,你怎么也不回个话?”
      “我,我睡着了。”王洛帆身子猛地一震,像是给人逮住的窃贼,心咚咚地狂乱跳着,通红着脸低下头,含混答道。
      车尔库听得她这样说,方才真真放下心来,柔声道:“都是快嫁人的姑娘了,怎的这样不晓事?这时候正该养足精神,可不要在成亲的时候累倒了。”他的亲人里便只剩下这个女儿,平素里也是极为宠爱的,哪里忍心看她这样劳累?当下坐到桌子前,道:“你去取些酒来。”
      王洛帆顿时便觉得冷汗沁出,甚是无措。面上却毫无表情,答了声“是”,便要掀开羊毛毯进去。
      “你是要到哪里去?”车尔库问道。
      王洛帆手一抖,毯子便落了下来,柔柔的羊毛触着她的鼻尖,带着一股极弱的羊膻味。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答道:“我,我去取酒。”
      “酒坛子不是在那头么。”车尔库指着帐篷中一角,漫不经心的说道。
      “呃,我一时间忘记了。”王洛帆悄悄撇过一眼,便微有些僵硬的走过去。掀开毯子,果然在帐篷边瞧见了几个整齐列着的酒坛。她拿起最小的坛子,只觉得甚是沉重,只怕也有五六斤。当下也不敢多问,将坛子抱到桌上。
      车尔库又是一怔,“碗呢?”瞧得女儿脸上的茫然之色,叹口气,摇了摇头,道:“这几日你劳累了,且坐着歇息会儿,我去拿。”说毕起身,不多时拿了两只大碗。道:“今日你便陪着爹爹喝些吧。”
      王洛帆头皮发麻,可这时候也由不得她这个冒牌货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车尔库已然将两只碗斟上酒。他给自己斟满了一碗酒,又给王洛帆斟了小半碗,道:“你便要成为苏普的妻子,那可不能像从前一般的自在了。”这一下,便像是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又说了许多话,酒一碗接一碗的喝着,初时还有些清醒,只是嘱咐着成亲之后应当应承着丈夫,到后来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一会儿在高声呼喊,一会儿又在低低倾诉。王洛帆在一旁听着,只听见他高呼着“瓦尔拉齐。”双目赤红,神情甚是狰狞。一忽儿又在唤着“雅丽仙”,那模样,又是温柔,又是凄婉。她这时候有些好奇,这个外表甚是粗野的汉子如何能有这样多、这样纠结的情感。或许经历了许多事情吧,她猜测着。
      车尔库喝了许多酒,其间甚至让“阿曼”又取了一坛儿来。王洛帆碗中的酒还只给她轻轻抿了几口,满满的两坛子酒便叫车尔库一个人喝了个干净。酒酣处,他端着碗,在帐篷里跳起舞来。那是哈萨克人节日时围着火堆跳的舞蹈,很是欢快。他一边跳着,一边豪迈的“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甚是欢畅,但王洛帆在他的眼中分明看见了泪光闪烁。一时间,她只觉得这般强笑着的车尔库很可怜,他经历了许多痛苦的事情,将一腔的希望都付与唯一的女儿“阿曼”,可是“阿曼”……大抵是死去了吧,否则又怎会是她变成了那个叫做“阿曼”的姑娘。又觉得那个叫做阿曼的姑娘也很可怜,听车尔库的话,阿曼应当是极喜欢她未来的丈夫“苏普”,可是却在成亲的前几天便叫她这个冒牌货给占了身子,她可是决不会让自己莫名其妙的嫁给陌生的男子。这么一来,阿曼与苏普便注定了不能在一起。这般说起来,苏普,苏鲁克同样也是极为可怜了。只是,自己又何尝不可怜呢?没来由的经历了一番极为可怖的黄泉之景,又忽然给扔到这陌生的地方来,父母如何了,她半些也不知晓。倘若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难过,这又是自己的罪孽了。
      太阳完全的消失,月亮升起来,将世间万物都镀上一层银色光华。车尔库酩酊大醉,趴在桌上,酒碗从他手上滑落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洛帆从走出帐篷,看着寂静的哈萨克部落,几步开外的柱子上,拴着匹白色的马儿,似无更先进的交通工具,不由得叹了口气。那马儿识得阿曼的气味,甚是欢喜的在她的脸侧蹭了又蹭,继而俯下身子,似是在邀请小主人乘骑。
      王洛帆抬起脚来,却迟迟难以落下,望一望远处辽远的草原,又望望身后的帐篷,低声道:“等等。”话音未必,便返身回了帐篷,将车尔库摔碎的酒碗碎片一一拾起来,埋在门前的土地里。临走之前,又仔细的检查了许久,确定已经收捡干净,解了栓马的绳索,坐上马背。那马儿一得自由,便一溜烟的跑进了茫茫草原之中。但见一人一马迅速的隐没在无边的夜色里,失了踪迹。
      白马闷了好些日子,一踏上草地,便撒开四蹄纵情狂奔。王洛帆不懂得御马之术,当下只能紧紧抱住马脖子方才勉强稳住身形。那马儿跑得也算是十分平稳,可是又怎么能和现代交通工具相比?王洛帆颠簸得难受,只恨不能立时便躺在草地上。
      转眼便已黎明,马儿跑了许久,也跑得有些累。当下回转身子,又往哈萨克部族跑去。王洛帆心下大骇,不住的扭转马头,提靴胡乱踢着马腹。嘴里也不住念着:“好马儿,千万不要往回跑……”
      白马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停下来,“咴咴”嘶鸣,王洛帆心下大喜,可转眼却发现马儿不跑了。不论她怎样的哀求威吓,白马只是疑惑的打个响鼻,纹丝不动。
      远远的一阵嘈杂声传来,像是许多马儿一齐奔跑。继而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自远处传来:“阿曼,阿曼……”只听见那声音来的好快,转眼似乎便要看见身形,王洛帆心中甚是焦急,翻身自马儿身上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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