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今宵（瑶兰）》江水汤汤

3、肿胀

　　小的时候，高启强很忙，陈书婷的全部心思都花费在高晓晨身上，大多时候，黄瑶只是被顺带的那个。

　　比起她名义上的这对父母，高启兰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甚至更长。

　　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十分重，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鱼腥味的黄瑶又花了段时间去适应这里的消毒水味。

　　护工推着病床，护士疾步穿梭在走廊，医生们神色匆匆地赶往手术室，又或者哪个危重患者的病房。忙碌的人间百态纷至沓来，再遽然退场，不做停留。

　　黄瑶趴在医生办公室的桌上写作业，时不时会抬头看一下门口。

　　高启兰上手术去了，一时半会没那么快下来。

　　隔壁科室来了个串门的，进来就问：“哟，这谁家的小孩？”

　　“小高的侄女。”一位老主任回她。

　　陈医生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说：“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姐姐，我叫黄瑶。”

　　陈医生是儿科的，哄小孩特别有一手，待高启兰下了手术出来，小孩已经被陈医生哄得咯咯笑了。

　　高启兰外面套着一件衣摆沾了点血的白大褂，里头是一件绿色的刷手服，她推了下眼镜，道：“看来你们两个相处得不错。”

　　“是瑶瑶妹妹太可爱啦。小高，借你侄女给我玩两天呗。”陈医生捏捏黄瑶的脸颊。

　　“这可不行。”高启兰笑着说，“瑶瑶可是我的。”

　　黄瑶听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低着头把手里褶皱的糖纸折起，扭扭捏捏一会才拉了拉高启兰的袖子。

　　“姑姑，下礼拜五你有没有时间？”

　　“我看一下排班表。”高启兰去掀开办公室里挂着的排班表，翻到周五的值班安排，上面写了有她的名字。

　　不过黄瑶都找上她来了，说明陈书婷和高启强都没时间。高启兰的值班倒是可以和人换一下。

　　“有时间的。”高启兰答复道。

　　黄瑶从书包里拿出《致家长一封信》的回执，高启兰仔细看完全部，说的是下周五晚上有一场家长会。末尾需要家长签名，不参加家长会的家长要写下联系方式和不参加的理由。

　　高启兰摸了摸白大褂——笔又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抽了陈医生白大褂里的笔，“借我用一下。”

　　“记得还。”陈医生特别强调。

　　“行，知道了。”高启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俯下/身，半趴在桌面上，在回执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并在是否参加一栏上打了勾。

　　上回黄瑶就是班里唯一一个没有家长陪伴的小孩，就连同样失去了父母的同桌小芳都有奶奶来。

　　高晓晨和黄瑶不是一个班的，陈书婷要给高晓晨开家长会，高启强最近在忙一个大工程，因为牵涉到一起复杂的命案，警察追得紧，最近连家都很少回，更别提给家里俩孩子开家长会了。

　　黄瑶被同学嘲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心里特不是滋味，但没办法反驳他们。

　　他们说得对，她确实是没爹没娘了。

　　如果不是高启强，她还有一个爱她的爸爸。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高启强哪怕对她再怎么好，给她多么优越的生活条件，她也不可能原谅他。

　　因为她失去的东西，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谢谢姑姑。”黄瑶双手接过回执，扯出一个标准甜美的笑容。

　　／

　　家长会开始之前，老师将孩子们想对家长说的话发到对应的座位上。

　　信封纸包裹着每一个孩子沉甸甸的心事。

　　黄瑶在窗外跟着同学们一起排队去礼堂听讲座，一会儿再回来和家长们汇合，听班里的老师讲话。

　　家长们陆陆续续都来了，有些同学还是爸爸妈妈一起来的。

　　身边的同学又催促的一声，黄瑶收回羡慕的视线，跟着班里的队伍向礼堂走去。

　　黄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个子并不高的她落在队伍最后面。

　　高启兰还没有来。

　　她在期待什么？

　　高启兰也是高家的人，她怎么能够对她抱有期盼。

　　黄瑶转身之际听见矮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接着，班主任的声音响起。

　　“等一下，女士，请问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我是黄瑶的家长。”高启兰双手拎着包，看起来有些拘谨，松散开的头发略微凌乱，彰显出她一路的焦急，“不好意思，工作上遇到了点事，来晚了些，是已经开始了吗？”

　　“还没有，您先在这儿签个到。”

　　“好。”

　　高启兰跟着黄瑶班主任的指引走。

　　走后面的几个同学都看见了黄瑶的姑姑，叽叽喳喳地拉着黄瑶问东问西。

　　“黄瑶，那是你姐姐么？好漂亮！”

　　“对啊，超有气质诶。”

　　黄瑶看过去，说：“那是……我的姑姑。”

　　坐在黄瑶平时上课坐着的位置上，高启兰整理了一下仪容，拆开了桌面上的信封。

　　信的抬头是“亲爱的姑姑”，内容格外简短。

　　“姑姑能来参加家长会，我很开心，谢谢姑姑。”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充满稚嫩的字迹透露出这短短一句话背后隐藏的认真与心事。

　　陈书婷固然是个很好的母亲，但黄瑶不是她亲生闺女，她能对黄瑶好，能偶而关心她，全部是出于同情与怜悯。

　　这种算不得是爱，无法面面俱到地包围着黄瑶。而成长中的孩子，最缺乏的就是爱。

　　高启兰把信来回看了好几次，最后按照黄瑶的折痕折回去，再收进信封里，完整得像最初未被拆开时那样。

　　家长会的下一个进程由班主任主持，学生全部回到班里和家长一起听讲。

　　黄瑶就坐在高启兰身侧，时不时瞄一眼身边的女人。高启兰会转过头与她对视，还会在班主任表扬她的成绩的时候贴近黄瑶，低声说：“瑶瑶真棒。”

　　黄瑶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女人的成绩远远比黄瑶好多了，虽然黄瑶憎恨高家人，但不得不说，不论是高启盛还是高启兰，他们的学业成绩都胜过绝大多数人。

　　省理工大和全国知名的医学院，那是多少人的理想院校。更别提高启兰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姑姑才厉害。”

　　小姑娘看上去格外腼腆，谁知道好多年后会大胆到和仰慕的姑姑滚到一块。

　　高启兰想到以前害羞腼腆的黄瑶，琢磨不明白了。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

　　难道全都是假的？

　　面对高启兰的问话，黄瑶半句话不说，就保持着沉默，一贯靠示弱来回避问题。

　　高启兰握着她的手腕，提醒：“别揉眼睛了，不卫生。”

　　她没想过逼着黄瑶，更没想过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自己都没想明白，又怎么会强求黄瑶回应。

　　高启兰敛下混乱的神思，驱动白色轿车汇入车流之中。

　　枯燥平淡十几年的心，被黄瑶的眼泪泡得肿胀，仿似有什么要从中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