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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对于那一日白玄始终觉得很荒唐。

      往事随风,多想无益。

      不见天日的地宫,春君流着血泪,困了一年又一年。

      白玄释然道:“我知道了。”

      这样回顾一场,倒是全然记起来了。较之周棠故意提起的内容还是有出入。譬如,春君从太子到皇帝,并没有借白玄的手。而白玄遭难往根算也怪不到春君身上。

      他容易释然,但春君不一定了,否则怎会成鬼百年。春君很痛苦。

      此刻若能好好谈,白玄也愿意坐下来。

      春君道:“我并非怨恨仙君,只是心中有事未了,如蚀骨剧毒,日日夜夜灼我肺腑。”

      白玄道:“陛下去世后,无人即位,昭国分崩离析。但昭国本身有日暮西山之相,无关陛下或是其他,陛下无需郁结至此。”

      “而作乱的恶鬼婴祀,我此后再无闻其踪迹,陛下可有注意?”

      春君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仙君觉得我会放过他?”

      春君转身往深处的墓道走去,走动无声,白玄慢了几步跟上去。

      迟疑的这几步并不是因为害怕,白玄心里闪过些许念头。

      从春君话里行间看来,他不是出不去,而是不想走。身没有困住,心却困住了。

      白玄终究会到陵里来,春君大可安心等着,但他急,和周棠谋事,将他带来,是为了什么呢?

      九皇子。

      白玄心中一叹,良久无言。

      春君停在石壁边,幽绿的鬼火燃起,耸头搭脑的小鬼从地里钻出来,晃悠晃悠下跪,似在听春君吩咐。

      白玄退回原地,也不知身后垒起的是一堆什么石头,就背靠着,闭目养神。

      嗅着湿腥的空气,地下待久了,冷气把全身浸了个透。

      天上规矩,神仙不得祸乱凡间。至于怎样才算祸乱,没个定章,白玄是刚好凑巧了,逢了个事端,才被剥了仙籍。

      这事端是何事呢?

      白玄想不起来,再想就伴有头痛之势。

      没由来地心跳快了几分,白玄眼还没睁开,脚先动作,再睁眼时就看见了白荷。

      一身白衣很亮眼,带着淡淡的熟悉的荷花香气。

      他是从另外的墓道来的,悄无声息的,气息压得极好,见到白玄,陡然松了口气。

      就好似,害怕期待落空,好在没有落空。

      “外面过了多久?”白玄问。

      白荷可怜巴巴,“十天……”

      白玄点头,“还好。”

      白荷道:“一点也不好。”他眼角马上挂泪,白玄笑着看他。

      白荷正要装可怜,转眼看见一旁还有外人在,哽住了。

      白玄暗笑,把他拉到一边,道:“想说什么?”

      白荷拥他入怀,抱得满满当当,心里一下就被填满,空虚得到满足,他轻叹了一声,放在白玄腰上的手缓慢搓揉。

      温存在幽暗的此刻显得稍稍不合时宜,白荷按耐住,在白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情话,不舍结束甜蜜。

      白玄一手捂脸,嘴角翘到天边了,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在我一睁一闭间过去,但也的确想你。”

      白荷道:“分开之后,我抓住周棠那个小人痛打了一顿,就回来等你,哪知等了这么许久,我心忧忧。”

      白玄笑道:“说话正常点。”

      白荷眼神幽怨,活像那久等夫君不归的妻子,心里又急又气。一只手细细勾勒白玄的唇线,四指握在脸侧,拇指按压在他的唇角,俯身探出舌尖舔了舔。

      “阿玄,这几日,我将此墓全走了一遍。”

      白玄握住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看清壁画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告诉你。”

      白荷摇头。

      白玄笑道:“真的?现在不问,出去后我也不会提了。”

      春君静静待着角落,一点存在感也没有,白荷看过去,眉眼下压,“没有。”

      周棠像一阵风卷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注意暗处相拥的两人,径直跑到春君面前,一把拎起他。

      他神情十分不正常,什么忌惮统统丢了个干净,质问他,“仙丹呢?你他妈耍我玩?”

      话说,此前白荷阴魂不散紧追着他,周棠烦了,干脆让他打一顿消气,哪知他下手毒辣得不行,一身伤也不好去文府,以免吓着文安书。

      他在春君所说的地方修养然后等等等,还要小心躲着白荷,每每睁眼都要看看自己手上有没有仙丹。十天!整整十天!

      一感受到动静就跑过来,春君半死不活挂在他手上,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

      周棠扬手要给他两巴掌让其清醒清醒,手腕被扼住,春君眼珠子轻轻转动,盯着他。

      周棠笑了,松手。

      腕上的剧痛让他清醒了点,“咔嚓”一声,周棠自己扭断骨头把手收回来,又接上去没事人似的,道:“你不要告诉我事情还没完,那我可真就跟你没完了。”

      周棠脑子转得快,他早已把白玄带进来,仙丹也早该给他了,不料被戏弄了十天!这实在令他感到愤怒。

      此事涉及到他和文安书的以后,周棠看得比命还重要。

      春君讽道:“还未尘埃落定,你想要什么?”

      我不满意,你什么都得不到。

      周棠发出不明的嗬笑,一双眼血红,四角的鬼火幽幽燃着,他阴恻恻转头,定在角落你侬我侬的两道白色身影上。

      刺得他当场要垂泪。

      “妈的……!”

      重回过去,用的是幻境,耗的是心神。白玄埋在白荷怀里,用短暂的安心化解疲惫。

      听得一声咒骂,耳朵被捂住,白玄想退出来,腰间一紧,白荷道:“没事。”

      周棠大步而来,五指曲着抓过来,白荷一个流利转身,脚便踢了出去。

      新仇加旧恨,招招使力,周棠手脚动着,嘴也不闲。

      “你他妈的……你们他妈的,一次不够来两次,两次不够又来,要把老子眼睛刺瞎!”

      白荷一手抱着白玄,一手利落拆招,还有空闲和白玄说话。

      “他也不过如此。阿玄,之前我痛打他你没见着,现在就好生看看。”

      话中带笑,接着大笑出声,白玄捏紧他的衣服,埋首靠在他的胸膛上。

      白荷为他出气,但其实白玄无甚在意周棠的算计,不过,他也乐意看着。还是头一遭有人为他出头。

      从前或许有过,但他已经记不得了,那么白荷就是第一个。

      他道:“小心一点,地下经不起折腾,塌了就不好了。”

      白荷高声道:“放心!”

      说罢,一个飞身回旋踢,将周棠重重砸在地上,身下凹陷出洞来。

      谁都没用法术,都是拳脚功夫。白荷没有赶尽杀绝之意,见好就收,冷眼瞧他道:“望你今后长个教训。”

      周棠吐出一口血,撑起身来哂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白玄就不爱听了,刺耳得很,他道:“算不上惊天动地的存在,不过是打得你站不起来的罢了,确实不算什么。”

      更算不上什么的周棠脸拉得老长。

      周棠这气来得没理由,他修为高,从来都是横着走的,只把脸凑给文安书打过。早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性子,即便吃了教训,不知悔改,反而更加气恼。

      白玄给他脸,他不要,那就是不知好歹。

      “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本就是合谋,讲究的是诚心,而不怀好意、包藏祸心的你。若真要找你麻烦,或许,日后你再也见不到天日。”

      白玄抬眸一眼,刚爬起来的周棠浑身一震,定在原地。

      白玄一向平和淡然,“狐仙大人”“老祖宗”此类尊称背后的敬畏与惧意,很少再被提起。此刻只需露出些许,便足够震慑。

      白玄道:“沧浪雪山几次拜求,我都未曾应允。”他叹口气,收回视线。

      “如今是不想多增事端。你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白玄甚至没有动作。一种对于危险的直觉冷水般浇灭周棠的火气。

      他狼狈至极,扯扯嘴角,拍干净身上的灰。

      说来好笑,他做了个梦,几十年没做梦了,一做就是个揪心扯肺的噩梦!文安书死了,周棠跑去地府找他的魂魄,差一点点。文安书入了轮回。

      周棠接着马不停蹄到处打探他的转世,千辛万苦找到了,魂是那个魂,人却不是了。

      一切都像个笑话。

      楚明死后单独葬入皇陵,春君死后才将他的棺椁搬到自己身边。经年守护着,一点也没朽烂,甚至找不到一个虫眼。

      不知何时,春君身影不在。

      让白荷在原地看着周棠,白玄独自离开去寻春君,还有些关于楚明的话要说。

      不多时,在一个墓室里找到了春君。很黑,一道屏风横在中间,后面放着楚明的棺椁。

      整个帝陵空荡荡的,没有陪葬的金银珠宝、书画卷轴抑或其他,或许是被盗墓贼给取走了,或者本来就只有楚明和春君。

      盗墓者被仙丹所吸引,而春君似乎是想利用仙丹吸引他来。倘若只是这样简单,那还真是没有什么仇恨,也说不上仇人。尚不能早下定论,几百年太过久远,白玄自己都不大记得清所有的细节。而此刻,他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疑惑。

      春君坐在屏风前手捧书卷,弟弟就在屏风后沉睡。

      “小九不喜光亮,这里灯点得暗。不过他睡在里面,一丝亮也透不进去,也不会再吵着他了。”

      春君低声咳嗽,翻过一页。

      “当初睁眼时,喘不过气,睁着眼瞪了许久,才发现根本不需要呼吸。我竟是成了个鬼。”他好笑道,“活着时一日一日过着,尽力做好,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执念,活生生地又醒了过来。”

      “我有什么执念?”他喃喃自问。

      事外人的白玄接话道:“恨意、爱意亦或是想活。”

      春君抬眸看过来,道:“仙君不将东西要回去?”

      他岔开话题,白玄也便不追说。

      “仙丹对我来说无用,自然不要。”白玄道,“我正急着将它脱手,是个麻烦。”

      春君点头,“好。”

      一时两厢无话。

      白玄率先开口,“你的修为,可以在地府谋一个好差事。要找九殿下也方便。”

      春君面上没几分波动,心中所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道:“找过。始终不得下落。我想着哪怕是成了孤魂野鬼,也该知道回来瞧瞧。之后也就没再离开了。”

      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楚明回来了,就能和皇兄团聚。只是世事少如心意。

      春君能够在地府谋差,最快也是楚明死后几十上百年。过奈何桥的鬼都有记载,一天数不清多少个,春君要找,只怕不眠不休看得眼睛要瞎掉。

      地府记载小鬼偷奸耍滑,生平一笔带过,多是写某某人长脸方脸,眼下一痣,雷同实多。想找到楚明如大海捞针。

      白玄沉思,“试过搜魂吗?”

      鬼找鬼魂说来滑稽,但不失为一个办法。

      春君异常沉默下来。

      白玄道:“当初走得匆忙,也未曾告诫九殿下莫要轻易接触丹药一类。今日想来——”

      春君打断他,“人各有命,与仙君无关。”

      “是我没护好他。”

      两道血泪从他脸颊滑落,看着触目惊心。场景骇人,幸而在场没有人。

      一日的思念是思念,百年的思念是执念,已然成疾。春君好似久病缠身,却不得解脱。

      楚明被婴祀诓骗所害,活人吸食太多鬼气,渐渐被侵蚀,乃至后面浑浑噩噩疯疯癫癫。

      聚阴的活人,对于恶鬼来说,是一道极其美味的盘中餐。

      想到最坏的那个可能,白玄骤然抬眸,“婴祀……”

      春君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呕出大口大口的黑红的血,夹着泥土的腥气。

      他以头抢着地,“他不说!他不说!我把他丢到油锅里,剥了皮,抽了筋,他不说!他就是不说!”

      “小九……”春君痛苦哀嚎,尾音低到似乎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哀鸣。

      婴祀作乱,地府在追捕,最后却落在春君手上。

      白玄半蹲下身,一边膝盖触地,扶制住快要失控的春君。

      那只能说明,春君在地府的职位着实不小。而他依旧没找到楚明的下落,连转世都没有。

      春君泣血,“魂飞魄散……我找不到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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