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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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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君隐有疯魔之态,变成狂暴没有意识的存在。在跌落悬崖的一瞬间,他又生生地拉回了理智。
他若疯了,楚明才真是死透了。
无数个走火入魔的瞬间,救小九的念头,从心里生根发芽,在血肉里长出来,生机勃勃永不枯萎。
“你先别急,总有办法的。”白玄说了跟没说一样。不过,当务之急是让春君冷静下来。他开始七窍流血,白玄扶着他,血跟着往手上流,黏黏糊糊带股阴冷。
春君跪在地上膝行一段距离,撑着屏风站起来。白玄跟在他身后,这才看清楚了里面的场景。
楚明的棺椁摆在一个阵法上,赤黑诡异,且红绳铃铛层层叠叠缠绕在棺椁上。春君走过去,将红绳抓在手中撕扯,奇异的是,他如此大力之下,铃铛并未发出一丝响动。
倒是从棺椁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还有指甲刮在木头上的声音。
“僵尸吗?”白玄轻声询问。
春君似乎力竭,倒在棺椁上,惨白的脸贴在鲜艳的红绳上,手上也纠缠着。
“我耗费了太多心血……”春君边说边咳血,“等不了多久。”
白玄察觉到不对劲,道:“僵尸非是妖魔鬼怪,不老不死,多是只知食人脑的怪物,自我意识几乎没有。”
春君侧头一笑,“所以就请仙君帮帮小九。”
他唇色艳红,嘴角一丝血迹滑下,同毫无血色的脸交织在一起,十分怪异。
白玄道:“你要知道,与其复生,不如重新开始。”
他点到为止,以免刺激了春君。
红绳勒紧春君手掌,指甲扣在棺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重新开始……那再好不过了,可是能吗?”春君道,“我入地府时已经过了许久,算算时间,小九应该早入轮回,有个十来岁了。倘若是个不那么好的命,我给他改,若是个好的命,我会让他世世顺遂平安。可是我翻遍生死册,人道,没有小九。”
他说着,眼神开始虚幻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发现小九没有转世的那一刻,支撑他的信念坍塌,巨大的恐慌弥漫上来。小九没有转世成人,那他去哪了?
春君又开始翻其余五道的生死册,统统没有。
春君眼前充血,整个眼睛血红一片,低头一看,小九形销骨立倒在他的怀里,双眼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生气。
死不瞑目。
最后一口气还在叫皇兄,说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
“小九不要死……”
还是皇兄不要死?
春君抬起头,“是我害了他,他不想死,没有人想死。是我将小九放在身边,又没有保护好他,让厉鬼有可乘之机。我早该知道的,小九在我身边才最危险。”
“我叫他离宫,选了个远离京城山清水秀的封地。小九从来都听我的话,最后为什么偏偏又没去呢?”
春君额头抵在棺椁上,脸上神情痛苦至极,“为什么偏偏又没去呢?”
为什么?
因为春君的一时自私。偌大的太和殿,整个皇城的最高处,照不进一丝暖光,小九陪着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冷了。
白玄长身玉立,走近几步,发丝随着步伐轻扬,衣摆的弧度像一声叹息。
春君道:“小九命危时,我撕掉了所有仙纸。却不曾看到仙君。”
“殿下,我原以为你早就知道凡事还是要靠自己。几张纸轻飘飘,如何能承受得了希望。”
春君冷冷地看过来,“仙君此刻说这些是否太迟了。”
白玄失笑,“好,不说了。那殿下想做什么?”
春君撑着站起来,“我希望仙君,履行几百年前的承诺。”
“承诺吗……”白玄找到一处台阶坐下,手肘抵着腿,一手撑脸,似乎是思考了起来。
白玄垂眸不知看在何处,几个瞬息后又站了起来,“我一向看重因果缘分,你说的也对。但你要清楚一点,我不能够保证一切如你所愿。”
说实话,白玄有对不住楚明的地方。只是并非是他最后未能赶来,而是他在宫中时,眼看着楚明对殿内的鼎器心生好奇却未阻止。
人分三六九等,妖怪一众的也一样。
低级僵尸爱吃腐尸跟人脑,没有神智,见东西就咬,又难以消灭。所以,常常被豢养起来驯化。
高级的就跟白玄他们一样。
春君将楚明养得很好,或者说将这个叫“楚明”的僵尸养得很好。一比一复刻生前楚明的模样,只是不知是哪什么养的。
白玄站在打开的棺椁旁看了一眼,就知里面这具身体不是楚明的。
想来也是,白玄转过头,看向春君,“养尸之术想必你已经是掌握得炉火纯青。”否则也养不出这般栩栩如生的僵尸。
从外形看就跟睡着的人一样,僵尸的特征完全看不出来。
“下一步就该醒尸。为何没醒过来?”
春君垂着的头缓慢抬起来,眼皮也一点点向上移,鬼气十足得很。白玄从前跟地府打过交道,此刻瞧着春君这般模样,微不可察皱皱眉。
问话没的得到回答,白玄重新看向棺材里的僵尸。
吃什么补什么,高级僵尸也是从低级上来的。而低级的僵尸脑子吃得多,越吃越多,就给自己也吃出了个脑子,再继续吃,吃着吃着神智也吃出来了。
所以,要醒尸,要长脑子,要吃。
“小九受了苦,我不忍心他碰那些恶心的东西。这具身体,是用世间最纯粹的魂魄养出来的。”
春君的声音幽然贴近,白玄好似没感觉到,还轻飘飘接了句道:“所以,脑子也要找个好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好笑,但确实是这么个理。
“仙君,帮帮小九。”
白玄先发制人,“若你是想要我的脑子的话,那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白玄回身含笑注目。
在绝对的实力下,说实话都是一种威胁。
邪念只在春君脑海一闪而过,他知道不可能。想想罢了,仙人的脑子那必定是世间最好的脑子,即便白玄不再是仙。
春君攀身到棺材里,躺在楚明身旁,好在够大,多睡一个不成问题。
原本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楚明,突然歪了下脑袋,正好靠在春君肩上。好似有了感应,可再细瞧,不过是春君睡下时将下面一层压了压,落了空隙出来。
春君的动作柔和,像是生怕惊动了楚明的好眠,又十分熟稔,或许几百年间他像这样过多回。
“我陪小九睡会儿,劳烦替我将棺材盖上。仙君既然已经进来过,此陵的结界便对你不会排斥。”
“希望与仙君的下次见面不会太晚。”
沉重的棺盖要合上,春君安详闭目,大半的脸陷入黑暗,棺椁上的红线重新缠绕,要将其裹个严实。
白荷踏入墓室时便看见他站在棺前沉思。
白荷悄声走到他身后,亲亲他耳朵,没有得到回应就将其拉得转过身,“看什么呢?”
“有点奇怪。”
这世间的情感复杂,关乎欲望的身体之情能称得上单纯。从前和此刻,白玄自己都难以解释第一眼见到春君时,心中激生的念头。也有点看不明白,如今的春君和楚明。
“什么?”白荷眼也不眨看他。
白玄却是转移话头,“你看着周棠,怎么过来了?”
白荷眉一皱,“我不想看他,我想看着你。”
这么黏糊?
白玄嫌弃地推开他,提步先走,一步还没走开,就被揽住你挨我我挨你的。
周棠得了东西不多停留一秒钟。那小小的瓷瓶出现时,他整个身子从地上弹起来,眼都不敢眨一下飞快握在手心。
安书……安书……文安书……
周棠仰天大笑,一阵风似的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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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安下山是立了志的,总归要找事情做,这些日子待在文府百无聊赖,于是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向文安书请辞。
“小道已经将破解之法详细地给公子讲过一遍,只要按照小道说的去做,一切都没有问题。”
世上哪有绝对的事,不过胤安先把话给保证了。文安书闻言,反应淡淡,稍一颔首,话语却很痛快,一语了却胤安所忧,“多留了道长几日,如今要走,便让文羽取了酬金过来。道长且安心。”
胤安坐到客位,喝着茶等文羽取钱来。
文安书伏案阅书,头未抬道:“百两黄金……道长怕是不好带在身上。依我所知,十万山就在梁泽附近,有官道直通,可山中地形复杂,暗藏危机,若凭道长一人,恐怕难以带回。”
胤安只顾着高兴,没想到这茬,“要说危险,小道可以保证绝对没有流寇强盗。不过安书公子也提醒了小道,黄金百两,确实是搬不动啊……”
他握紧拳头,抖抖袖子,手臂上一层薄薄的肌肉,看着就没什么力量。
“但其实问题不大,小道再去雇些人便是!”
文安书不急不慢道:“道长放心?见财起意的人十个中就有八个。”
“呃……这……”胤安皱眉,将拂尘甩到另只手臂挂着。
他偷偷打量文安书,倒不用担心是他不想给,胤安住了这几日,也是享受了富贵日子。于是,胤安顺着问下去。
“那依公子之见,应当如何?”
文安书抬头看向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十万山有名,山清水秀,我早已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若可以,我与道长同行,自有文府家仆护送,他们有力气,更有忠心。
胤安松口气,还以为什么事呢。
恰好文羽取了黄金回来,身后跟着几人,肩抬财宝箱,沉甸甸的步伐一踩一个心惊。胤安瞪大眼睛望去,依这箱子的大小,里面绝不止百两。
咚的一声,几人放了箱子行礼退下,文羽将锁打开,双臂用力,胤安登时被闪了眼。
“我的妈呀——”胤安惊呼出声,快步走近,腿脚挨着箱身,颤巍巍拿了一块金元宝捧在手心,“小道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美丽之物。”
“下山许久,日日操劳,挣来的恐怕还没有这物的一个小角多!”
他捧金子,文安书始终握书,书页温温热热的,满箱的黄金对他而言吸引力还不如书上的一个字。
“道长喜欢就好。若同意刚才的提议,箱中一半是另付的,到时便要在道长的道观借住了。”
胤安自觉有些失态,将东西放回去,使劲将眼睛移开,道:“公子太客气了,寻常人想来道观修行借住都是不需要银钱的。盈满则亏,小道爱钱,也知实在不能要这么多钱,请公子将报酬留下,其他的收回去吧!”
山中清贫,带应得钱财回去自然是好,若要师父知道他贪财,非得打他一顿,几年都别再想下山了!
为长远计,也为心中正义,胤安义正言辞拒绝了。
“安书公子要去,直接跟着小道回去就是。观里清净,师父喜欢热闹,来者皆是客。”
一旁的文羽咳嗽几声,“公子,属下要跟着。”
“没问题,没问题,师父也欢迎!”
胤安一手搭上文羽的肩,结结实实拍了几下,文羽身形未动,朝他隐秘一笑。
文安书一口回绝,“不行。你留着看府,我离去后,各种事务也需要你去做。”
文羽不放心他一个人,何况周棠的事还没个解决法子,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他怎能让公子一个人去山中。
“没有我,府里的事还有其他人,照样可以做。而公子身边,有能力保护公子的,只有我一人。”
文羽急着下跪,文安书投来目光,他的动作便僵住,膝盖半弯,无声对峙着。
胤安眼见气氛不对,缩回椅子上,埋首茶盏。
文羽知道公子一旦决定,就不会再动摇,但他还是跪了下去,一定要跟着。
最终文安书收回目光,却是对着胤安开口道:“去道观小住一事,便与道长说妥了。何时启程依道长方便。没有他事,道长回屋自便即可。”
胤安从文羽身边而过,极小声咳了咳。多日相处,文羽因着他能对付那妖对他多有照顾,虽是有目的在前,但不能否认文羽对他很好。
像这样遇到怪事请道长上门的,胤安之前也接过。主人家恭恭敬敬请你进来,恭恭敬敬安排吃食住处,办妥事拿钱走人。不料文羽几乎是有空闲就来问候。
胤道长吃得可好?睡得怎样?与他谈话聊天,虽然半句不离妖,但文羽态度之虔诚,双眼认真,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胤安说着说着正经起来,将从小到大遇到的都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的胤安,第二日果然嗓子哑了,但心中的畅快是无与伦比的。
胤安视其为友,山中趣事甚多,一时之间竟有股带文羽回山里去体验体验的冲动。
胤安野孩子般长大,师父给他饭吃教他本事,只保他能活下去。
所以,胤安顾着几分感恩,临出门前又回过头来,对着文安书拱手道:“小道不急着回去,安书公子和羽侍卫可以慢慢考虑……”
屋里静下来。
文安书恍恍惚惚出了神。他拖了这么久,个中犹豫和煎熬,丝毫不像他对胤安说的没什么大不了。他察觉到周棠瞒着他在做什么,直觉告诉他再不做就晚了。
一想到此处,他便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头晕眼花,气都顺不上。
至少,要找个远离尘嚣,能让他的心静下来的地方。否则,他要死在床上。
等回过神,书页被攥得生皱,他连忙摊平铺开,眼里余光扫见文羽还一动不动直愣愣跪着。
弓背垂首,主仆俩之间的气氛冷到极点。
“文羽,你何时变得不听我的话了!”文安书唰地站起身。
文羽双手伏地,紧紧地握成拳,一字一句仿佛很艰难道:“公子,属下从来没有变。但公子的心却动摇了。”
“胡言乱语。”
文羽露出苦涩的笑,撑地重重磕头,“请让属下跟着您!属下一定要跟着您!”
“滚出去!”
书页被风撕裂,打在文羽身上,不痛,他错愕抬头,迎面又是数本被主人怒气冲冲下砸来的书。
·
胤安没有走远,靠在墙根戳土玩,听到门开的动静赶紧丢了手上的木棍过去。果不其然看到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般的文羽。
胤安叹口气,隔着门都听到文安书的训斥,也不知生了多大的气。
他站在廊下招手,不料文羽一步也未停,大步而过,胤安小跑跟上。
“羽侍卫,文羽公子……,文羽!”
胤安跳到他面前推他一把,“怎的不理人?你家公子正在气头上,你过几天再跟他说嘛,我也不急,就跟他说晚几日再——”
“走……你哭了?!”
胤安没见过大男人哭,自打嘴巴走一边去。
“你懂什么……”文羽捶柱,抬袖将眼泪一擦,把鼻涕也抹出来了,胤安丢帕子给他。
胤安这人帕子多,但有个坏习惯,用过的没用过的都塞在身上,一个手快,把午后擦过嘴的给了文羽。
“诶……你……”胤安伸手不及,文羽抹脸不解地看他。
“没事。”胤安飞快道,“没擦干净,再给你一个擦擦。”
“你知道公子要做什么,告诉我。”
胤安一脸坦荡,道:“安书公子要干什么怎会告诉小道,要说也应说给你啊,羽侍卫。”
文羽脸色难看至极,扯他衣衫,“你过来。”
他动作粗鲁,胤安脚下踉跄,打开他的手,“有话好好说,小道就在这又不会跑!”
“你当真不知道?”
胤安重情,但分得清事,与他做交易的事文安书,他自然不会私自告诉文羽内情。
“当真!”
文羽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而去。
胤安站在原地唏嘘十分,拍平扯皱的衣衫。最后文羽瞧了他一眼,胤安不免想若是日后文羽知道了,岂不是要翻天覆地地闹。要他来说,这显然不值当,而且愚蠢。周棠是个老妖,修为深厚,一巴掌能拍死人。且,妖性凉薄冷血,少有手下留情一说。
胤安边走边想,拖着步子慢悠悠,余光忽地瞥见一道身影从庭院飞快地掠过,直直往文安书的屋子而去。
是周棠!
胤安腿一软,抱柱而望。
这冲天的妖气,是藏也不藏了。胤安正色起来,观天边暗沉,手指一掐,却是算不出任何吉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