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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春君困囿东宫五年。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是从十九到了二十四,蹉跎了些许岁月。一身素衣,未佩任何东西,一如从前的清俊挺拔。

      赵忠苦着脸,“殿下,您得笑一笑,这可是大喜事啊。”

      春君不愿换上礼服,赵忠嘴皮子翻飞也说不动他,等会儿父子相见,若殿下还是这幅表情,铁定会惹怒宸帝。

      春君淡淡看了他一眼,道:“笑?你笑一个给本宫看看。”

      赵忠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实在笑不出来春君也不再为难他,温声道:“不与公公玩笑了,公公也莫再与本宫玩笑。”

      赵忠面白无须,年岁上来眼角纹路明显,此刻拢得更深,一副忧愁模样。

      细长眼角瞅到身后一个小内监偷偷打哈欠,闯了枪口,当即一脚过去。

      小内监惶惶不敢言,赵忠眼神警告,挥手示意来人捂嘴拖下去。

      春君步子大,已拉开距离,一路上宫侍远远打量,鹌鹑般躲在墙角窃窃私语。昨夜东宫失火,今天太子便被召见。

      是福是祸,皆依宸帝心愿。

      宫里死气沉沉,主子们的事从死水里翻起波澜,要么说人一生学闭嘴,嘴上闲不住的就那么几句,殊不知惹来杀身之祸。

      太和殿正门,春君孤身应召,身后是绵延而下的高阶。

      “你恨朕吗?”

      春君脸上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宸帝已赦免了他,他也不曾穿上象征身份的蟒服。

      “那就是恨了。”宸帝重重咳嗽,压着手肘起身,春君伸手扶他。

      宸帝挡回去,“不必了。”

      “朕见你如今的模样和从前一样,却总觉你再不是从前的太子了。”

      “行了,回去吧,想必你也是不愿见朕的,朕与你相对也觉疲惫。”

      宸帝年轻时征战四方,老了身体各种病痛就冒了出来,鬓边雪白,脸上的皱纹深重,尽显老态。

      春君什么也没说,行了礼就告退,临到门边时放慢脚步,果不其然,宸帝唤住他。

      “这些年,朕不是没心软过……咳……咳,派去传旨的太监……咳……你一个不听全轰出来,撕了圣旨,自己画地为牢待在那东宫里……咳,你自己性子倔,到如今了,还怨恨着朕!”

      “你怨朕什么?恨朕什么?当年长孙氏手段毒辣,她自缢赎罪是自当,你,是朕的儿子!不顾礼义廉耻,冲撞朕!朕本想将你关上几日,哪知你如此固执!”

      “朕是天子,朕是明君,朕没有对不起你这个儿子的地方!你为何怨恨朕!”

      宸帝声声控诉,春君停在门边静静听他说完,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

      春君默了一会儿,笑道:“儿臣并不恨您。只是有些事情,儿臣难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再和从前一样。”

      宸帝缓慢走到他面前,毫不留情地扬手一巴掌,斥道:“五年还不够吗?!你要想多久,你要朕给你多久时间!”

      春君结结实实受了一巴掌,脸被打偏过去,面颊五指红痕刺眼,他道:“够了。儿臣谢父皇这五年的不废之恩。”

      ·

      太子殿下重回高位,有人欢喜有人惶恐。墙头草成了风中萍,各色的跳梁小丑送上大礼请罪。

      宸帝无疑十分厚重他,圣宠比之前犹盛。或许是对于这个自幼时起便亲自抚养教导的孩子的珍视,又或是对于这个唯一和自己心意的孩子的看重。

      监国大权重新在握,宸帝再次南巡,春君坐镇皇城。

      皇贵妃在寝殿战战兢兢多日,小皇子重新被自己的宫殿召回,就歇在皇贵妃内寝的偏殿,蚌壳藏珠般。

      身边老嬷嬷劝道:“娘娘,您该带着小皇子去给太子殿下请个安。宫里其他皇嗣个个都去了,您不去不行啊。”

      皇贵妃哄着小皇子入睡,轻轻拍着的手僵住,“不去。”

      老嬷嬷还待说什么,皇贵妃神经质往外走,珍珠帘子被大力打开,噼里啪啦互相撞着,老嬷嬷追着而去。

      皇贵妃年岁不大,长孙后殒命前一年入宫,之前也曾莫名其妙小产,得知是她奉为知心长姐的长孙后下的毒手,皇贵妃病了多月。

      她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父母恩爱后宅和谐,给她留下极大阴影,惧怕大过仇恨。

      她抓住从家中跟来的嬷嬷的手,“嬷嬷,我害怕啊,我好不容易又有了明儿,我,我怎能去犯险!”

      “我,我,不行,他是那个毒妇的儿子,肯定也——”

      “娘娘!”嬷嬷打断她,“太子殿下监国,圣上器重他。容老奴说一句,以后这天下终究是太子殿下的,娘娘如今不去才是害了小皇子啊!”

      皇贵妃呜呜咽咽哭了一夜,老嬷嬷劝慰了一夜。

      她们的一字一句,都被写在纸上,呈到了春君案前。

      大殿空旷,四方木架点满了烛火,仍有照不亮的晦暗之处。

      内监上前添茶,低垂脑袋,像个幽魂般退至春君身后,行动无声无息,忽而抬起半张脸,赫然是死在东宫的云齐!

      死而复生,绝非一件小事。春君眼没有多眨一下,批折的手稳当流利。

      对于他亲眼看着断气的云齐突然好端端回到他身边,春君只愣了一瞬,然后唇边噙着淡笑,“有没有想对本宫说的。”

      云齐脸上死气未散,木木摇头,眨眼的动作极慢,好似怕幅度过大眼珠子给掉出来。

      春君隐了笑意,“本宫知晓了。”

      这样的非凡事,只有白玄能做到。

      皇城上空的云端,两位道骨仙风的神仙背手而立,远看似云缥缈,近看似雾虚幻。

      “莫多增事端。”命薄警告道。

      白玄含笑应是。

      命薄拂袖,“你将那凡人命弄回来,已然犯了天律,各路仙君因着平日交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你也知道,该收敛点了。”

      白玄道:“我知道的。只是一日一日过着无甚滋味,我想找点事情来做。”

      命薄皱眉,“你当知晓分寸。”

      白玄不以为意,摆手道:“掀不起大浪。对了,上次你答应给我看楚朝的命薄纸。现在正好,我有空你也有。”

      命薄看他,白玄叹气道:“倘若这就是缘分呢?那日我经过凡间,恰好见他清尘素衣拜在树下,当即起了心思。”

      命薄眼睛一跳,“什么心思?”

      白玄神秘一笑,未作答。

      命薄额筋乱跳,咬牙道:“说!若不是与你交情有些年头了,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吗?”

      白玄正色,朝他行了个握拳礼,拜道:“君于我之情,我感恩在怀。我于君之情,亦无半分虚假。”

      说罢大笑起来,命薄扶额无言。

      白玄躺倒在云上,发丝凌乱飞舞,他道:“你不知道逗一个凡人有多有趣,我虽不爱笑,但若去憋笑故作深沉也不是件易事。我去问过北辰,此国命数将近,我等在天上眨眨眼的功夫,说不准就没了。”

      命薄对他言语中的轻视傲慢很是不悦,但也无可奈何,手中凭空出现一张纸,命薄丢给他,道:“因果报应,你自己看着办。”

      白玄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命薄继续观底下的繁华皇城。明明是盛世却将倾倒,不知是怎样的灾祸。

      纸有仙灵,楚朝这个人就以一种轻飘飘的姿态呈现在纸上,字有了生命,被握在神仙手中,不断变化着跳动着,最后归于其所想要的模样。

      此刻的白玄,笑看春君,若要说有什么心思,或许是想帮他一把。

      毕竟命薄纸上明明白白写着。昭国太子朝,二十七岁薨。其弟继其位。

      把云齐送回去,是第一步。死过的人早回来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个,白玄在其身体里灌注仙力,云齐身上的鬼气会渐渐消散,直至与常人无异。他是白玄送给春君的一把利器,毕竟仙力作用无穷。

      云齐好比一个傀儡,白玄给他下达的命令是竭力辅佐春君,铲平一切障碍。云齐完成得很好,只是死物终究是死物,无心无情无义。

      今日朝阳耀眼,照得太和殿琉璃金顶直射人眼,服饰隆重繁琐的大臣位列有序,一个一个面布细汗。

      似乎是热的,又似乎是畏惧到了极点。

      春君漠然瞧着殿内盘龙柱上沾染的大片血迹,还很新鲜,好似冒着白烟热气。

      内监抬走瘫软的大臣尸体,内监们一反常态生得孔武有力,都是太和殿新换上来的一批,为的就是再有大臣死谏后能抬得动!

      “今日有烈阳,诸位大臣的心中的火似乎也被点燃了。”春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心朝上轻轻一抬,“那么,请继续。本宫等你们的火灭了后,再议事。”

      他扫视过一片敢怒不敢言,撞死了好几个,全然是曾对春君下过毒手却没得逞的,妄图早死保全其家,顺带给春君安上个暴虐的名头。

      快马加鞭送了不少信到宸帝处,殊不知宸帝对此一清二楚。

      太阳东升西落,天亮至天黑,春君与大臣僵持着,最终以大臣的妥协告终。

      坐了一日,回东宫时春君选择不行,轿撵缀在身后。

      赵忠年岁上来,不能再跟着宸帝南巡,这段时间便随侍在春君身侧。夜风刮得老脸麻木,赵忠心道,他这把老骨头还算可以,若不是压着步子,能走得比太子殿下还快!

      殿下心中有事。赵忠想。

      他默默扳着指头数近日死了多少位大臣,那数字令他心惊。

      天幕黑沉,即便有宫灯,道路依旧有些阴,朱红的墙带着血一般地黑,在前方,却有一道祥和欢乐的宫门。

      春君听着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候门的宫人早已跪倒,被令噤声。

      里面有小孩子的稚嫩童声,正在用晚膳,佳肴饭香勾起春君的食欲。他退回一步,抬头望牌匾,“这是……”

      赵忠道:“启祥宫。皇贵妃和小皇子的居处。”

      春君不清楚宸帝的后宫有多少妃子,只是想起来那日放到眼前的纸。

      为何会认为他会无缘无故害人呢?

      春君笑着摇摇头,却是转弯进去蹭饭。

      碗筷落地的声音清晰又刺耳,温馨荡然无存,皇贵妃惊恐地望着春君,抱着小皇子后退。

      老嬷嬷扯她行礼,她僵硬未动,赵忠不满地尖嗓道:“贵妃这是何意,面见太子殿下为何不行礼!”

      皇贵妃颤抖不停,偏头朝嬷嬷求救,将小皇子塞过去让嬷嬷带走。

      春君安然坐下看这场眼皮子底下的默戏。

      他此行有些莫名其妙,其实只是他饿了想吃点东西,他礼貌询问,宫人飞快拿来新的碗筷。

      打颤的皇贵妃,一脸好奇看来看去的小皇子,噤若寒蝉的宫人,暖黄的光打在春君身上,他慢条斯理夹菜,姿态悠然闲适。而后谈起了闲话,皇贵妃僵硬答着,春君叹口气。

      忽然感觉衣袍被扯,他看去,小皇子站在他身侧笑起来问他,眼睛像月亮。

      “皇兄吗?你是皇兄!”

      皇贵妃尖叫起来,春君让人打晕她带下去,小皇子担忧要跑过去,“母妃!皇兄,母后她怎么了?”

      春君拉着他的手牵回来,道:“没事。睡着了。”

      “可是……”小皇子刚刚看见了是有人打了她母妃一下,他要跑回去,春君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

      小皇子才五岁生得乖巧,脸圆嘟嘟的,他很乖春君不让他走也不闹,拉着皇兄的手挣了挣,小声道:“我要下去,放我下去……”

      春君给他喂菜,他乖乖吃掉,春君问他,“饿了吗?”

      小皇子注意力容易被拉走,喂一下脸颊鼓一下,想了想回答道:“不饿,刚刚吃饱了。”

      春君注意到他的肚子鼓鼓的,默默放下筷子,小皇子扒他手,“还要吃,还要吃!”

      春君把碗筷往里推,“不吃了。你看你的肚子。”

      “好吧……”

      虽然这样说,眼睛还是睁得很大看着桌上的美味饭菜,春君擦掉他嘴边的饭粒,宫人端着清水过来。

      老嬷嬷缩在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看向这边,春君淡淡瞥了一眼,赵忠耷着眼皮小幅度挥手,一个小内监架她下去。

      春君问他叫什么名字,小皇子说他叫楚明。

      明,光明灿烂,日月齐辉。

      春君分神,小皇子拉着他的一根手指,蘸了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是这个明,皇兄记清楚了,我写给你看。”

      春君看了,夸奖道:“字写得不错。”

      小小年纪,手写初显笔锋。

      “皇兄记住了吗?”小皇子认真道。

      春君点头,他就笑起来,凑到春君怀里笑。十分熟稔亲厚的模样。

      很久以后,小皇子成人了,春君问他,为何这般亲近自己。

      小皇子说,你是我皇兄啊!我唯一的兄长!

      春君托紧抱着自己的唯一的弟弟,偏头跟着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想起自己的母妃,揪着春君身前的衣服跪着,赵忠连连惊呼。

      “诶!小皇子当心压着太子殿下!快快下来!”

      “无妨。”春君挡开赵忠伸来的手,按住怀里乱动的小孩子。

      他平静地问,“不喜欢皇兄?”

      “喜……喜欢……”小皇子咬着指头,眼珠子焦急地转。

      “那就等会去看母妃,陪皇兄说说话。”

      春君把手指头从他嘴里抽出来,面不改色擦干净口水让他坐好。

      小皇子看着没笑的皇兄,有些害怕。春君拍拍他的背,道:“不要怕。皇兄问你几个问题,听得懂就回答,听不懂摇摇头,知道吗?”

      小皇子乖巧道:“好。”

      “怎么认得我是谁?谁带你来见过我吗?”

      “嗯……”小皇子探头探脑像在找着谁,看清楚了手一指,“是赵公公带我去的!他告诉我,我的皇兄是你。”

      赵忠扯嘴一笑,“奴才……”

      他要解释,春君却没有听的打算。偏头低声和小皇子轻语,俨然一派兄友弟恭的祥和之相。
      唇边仍挂一抹笑意。

      赵忠无声松口气。

      ……

      小皇子独得兄长宠爱,这一消息春风般吹过宫闱,各处的杂草冒头。

      今日,春君在太和殿校考小皇子。

      他的弟弟很聪明,经书成诵,下笔有神,除却性子有些跳脱。才五岁,已然有神童之姿。

      春君捏了捏小皇子细细的手臂,他道:“小九,皇兄给你找个武学师傅,日后跟着好生练。”

      小皇子练习写大字,行笔稳重流畅,与他的小小模样很是不符,他道:“那我以后保护皇兄!”

      春君笑了,“何以见得皇兄需要小小的你保护?”

      小皇子放下笔,握拳志气满满,“皇兄你错了,是等我长大以后,让大大的我来保护你!现在小九还需要皇兄保护呢!”

      说着说着,小皇子贴着春君撒娇,春君含笑道:“有父皇,有母妃,谁会害你?”

      小皇子笑呵呵一脸天真无邪。

      “皇兄会吗?”

      春君抚过他稚嫩的脸颊,宫里的孩子耳濡目染地在学习尔虞我诈,论不上单纯。

      春君摇头,“不会。”

      小皇子埋头提笔,很高兴的样子,“那母妃就是骗我的了。”

      “如此信任本宫?”

      小皇子道:“当然了!母妃怕皇兄,从来没和皇兄相处过,所以母妃的话不可以信。而我不同,皇兄对我很好,不会骗我。”

      “而且,父皇也说过,皇兄是个很好的人,赵公公也说过。”

      “是父皇最先告诉我,我有一个皇兄的,可父皇不要我去见你。所以我就求了赵公公带我去,我看见皇兄一个人很孤单的样子。”

      “宫里的人偷偷议论皇兄很可怕,可我不觉得,我第一次见皇兄就觉得皇兄是个大好人!”

      “母妃不要我见你,也不带我见你,但我偷偷跑去看了的,也是赵公公带我去的!不过皇兄好像没发现。”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春君反应淡淡,支着头,目光落在虚幻处。

      皇兄、皇兄、皇兄、皇兄……

      春君捂住他的嘴,“安静点,吵得皇兄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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