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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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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祎湘死在圣宠最盛的时候。
宸帝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几次将春君召至殿上要赐死。
父子反目成仇。
失了圣宠的春君,失去了最大的助力。宸帝身边有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妃子,他终于有了一个弟弟。
此后被幽禁东宫,困于数年。隔着宫墙突然冒出许多人想取他的性命。即便他如同废太子,仍是某些人眼中钉、肉中刺。
春君前十九年,顺风顺水,帝王大道已由宸帝给他铺好了一半,由东宫走上龙座,没有兄弟相争,没有权臣阻挠。
父皇的青睐,显赫的母族,为春君的出众锦上添花,他本有一条最顺遂、通坦的帝王路。
一切化为乌有。
春君似乎并不在意,好在前些年学会了些真本事,保护自身没有问题。只是可怜了云齐,白白丢了性命。
秋风瑟瑟,春君一袭白衣拜倒在枯树下,里面埋着他母亲生前最爱的首饰,权且当衣冠冢。
春君淡淡一笑,告诉母亲又过了一日。
“母亲,我不想着出去,可我总会有出去的那日。”
“我又抄了许多经书,全数烧给了您,兴许能抵一部分了。”
话语随风散,春君遥望着天边,眼里空空黯淡。这时,一阵强烈却不刺眼的光芒在前方亮起,一道身影向他走来。
“小仙白玄,听天帝之命下凡,特来助太子殿下成就大业。”
神仙?
春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便大笑不止,腕骨撞响手腕的佛珠,他撑着膝盖站起来。
在过了脚面的杂草里,笑得直不起身来。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他替母亲背了罪孽,找上门来的也该是索命的鬼,怎么会是神仙。
他张开手臂,爽快道:“来吧,将我的性命取去。”
若不是索命的鬼,那便是索命的人。从前要他命的只在暗地里做手段,这次直面而来,春君自是跑不掉,就不垂死挣扎了。
可他等了一会,面前装神弄鬼这位只是笑而看他,春君回以微笑。
“不取?那自便。”
说罢回屋继续抄佛经。
那日后,这位便常常来访。隔几日,十几日,也有一两个月,来时不说话只静静在一旁。
春君只觉脑袋在脖子上晃悠晃悠,要掉不掉十分讨厌,等这位白玄神仙再来时便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是皇帝身边的人?监视我?”
白玄说话了,“不。小仙是来相助殿下。”
春君道:“你求什么。”
白玄道:“殿下的信任。”
春君看着他,语气无波无澜,“信任?我且信你不是为取我命而来。如今我如弃履般在这荒芜的宫中备受冷落,人人都避之不及。”
“所以,小仙也说了,小仙是仙。”
春君抬眼投以目光,“神仙竟好管闲事?”
面前煮着清水,春君慢腾腾往炉子里加捡来的枯枝,小簇火光驱散身上的凉意。
春君微微一笑道:“原以为神仙无情无欲,不料似乎惹恼了仙君。我嘴笨,仙君莫在意,就请仙君回到天上,莫蹚凡尘浑水。”
白玄道:“我并未生气。”
春君静静不语。
彼时尊为狐仙大人的白玄,显然犹如一个寂寞了许久突然发现了乐子的人,怎会轻易被劝退。
心中异样的快感,白玄双手交拢在身前,从袖中拿出一张薄纸,像聚拢的雾气萦绕着淡淡的光。
他弯腰放到春君面前,眼里是势在必得的光,事情终会如他所愿。
他道:“撕了它,小仙可救殿下于危难间。”
白玄站在原地,身影从脚下开始虚幻,他道:“凡间事小仙不好插手,此乃小仙一点心意。殿下有了它,自可放开了手脚去做,出了事,撕掉即可。小仙也便毫无顾忌地帮助殿下。”
小皇子五岁生辰宴礼,极是热闹。
一向禁火的皇宫,破天荒各处点起烟火,照亮了半个京城的天。百官进宫宴饮,小皇子坐在宸帝身旁,长得唇红齿白像个年娃娃一般讨喜。
这热闹与东宫无关,春君孤身凄清,唯有碳火的温暖相伴。
他在这里的五年,除却无人侍奉,其余都还好。赵忠暗里很关照,春君知道,是宸帝的默许。
春君正欲睡下,床边一道身影将睡意彻底激没。白玄将他带去了皇宫的最高处,太和殿的顶端。
京城尽收眼底,皇宫不过是眼下一小片,春君看见百姓灯火或明或暗,向远处蔓延,边界是一片虚幻的黑,又似乎没有边界。
春君微微仰头,看向一边背手立在脊上神兽的神仙。
龙首昂然霸气,也不过被他踩在脚下。
此后,他若心情不好,白玄必会出现,带他去各种难以企及之地。
人烟罕至处,往往景色最美。
白玄通过这样的方式,向他表明,看,我是神仙并未骗你。
无需多言,你自己看,便会知道。
在赏玩山水方面,白玄无疑是行家。他行走在山间、水面、崖壁、云端,淡笑着望过来,无端的傲气,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春君心中生出无故的火气。
这火不是很旺,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燃起来。白日他抄经念佛,晚上就胡思乱想。
他是太子殿下,出身皇室,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赏过?什么珍奇古玩没拥有过?现在东宫库房里,还存着上天入地四海八荒再难找的唯存的稀世之宝。
美丽却无用。
堆在不透光亮的库房里,唯一的用处都没派上。
春君从梦中惊醒,来不及穿鞋,赤脚穿过空荡荡的宫殿,纤尘不染足底沾上灰尘,冰冷华丽的地砖有过转瞬即逝的温暖。
他推开封闭已久的门,锁早已坏损,七零八散躺在地上。
春君冷眼看着琳琅满目的珍品,尘封已久的浊气张狂又无知。
夜半四更,睡眼朦胧的宫侍突见皇宫一角有煌煌火光,映得朱红宫墙犹如染上一层血色。
一众宫侍目瞪口呆愣住一瞬,脸色惨白反应过来,扯着嗓子高呼奔走。
“走水了!走水了!”
“东宫走水了!”
“快!快!”
……
春君安坐如山隔岸观火,站在寝殿门口,东宫之大,库房的火根本烧不到这里来。紧闭的大门彻底敞开,宫侍匆匆忙忙,无人注意到远处的太子殿下。
春君看了一会儿转身进去,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来。
赵忠按住因走得飞快而往一边倾斜的帽子,行礼时一个滑步扑到春君脚步。
“诶呦!殿下啊!您没事可太好了!奴婢这一路赶过来,心都快从嗓子眼冒出来了!”
他一跪下,身后一片黑压压跪着,喊道:“参见殿下。”
春君漠然,善解人意指了指,道:“那边走水了。”
赵忠擦汗,“是,是,奴婢遣了不少人去。”
春君点点头,退到门后要关门,赵忠一个上前伏到门槛上,“殿下!”
他面露难色,“殿下,这,陛下知道东宫走水,宫里走水不是小事,正召您去呢。”
春君衣着单薄,夜风一吹没忍住咳了咳,他道:“是要查明原因?”
“正是!”赵忠道。
殿下五年不曾出去,明眼人都知道不是出不了,是他不愿。跟宸帝犟着呢!
“殿下莫担心,陛下并无问责之意,陛下的意思是东宫年久失修,走水后也需修缮,就让您先搬去太和殿偏殿,这——”
春君似乎笑了笑,“太和殿?公公莫不是听错了,行了,火又没烧到这边来。你若要交差,就说,是本宫做的。”
“殿、殿、殿下!”赵忠不可置信提高嗓子,又尖又利。
春君推开他,殿门砰的一声关上,小内监一边一个扶着赵忠,抖着声音道:“干爹,这,这……”
赵忠反手打住,脑袋还有点昏,“闭嘴!”
此夜注定睡不了了。
殿内漆黑,春君竟是大笑了起来,攀着窗沿看已然熄灭的火。
白玄在他身后悠悠道:“殿下想通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春君走到他面前,身高齐平,神仙带着淡笑,面前的人却神情复杂。
“你到底为何?”
白玄却是不理,绕过他道:“小仙带殿下去那么多地方,是想让殿下知道自甘于此是坐井观天。”
“你又怎知我自甘于此?你又怎知我是坐井观天?”
春君质问道,虽是质问,却没什么情绪,不气不恼,只平铺直叙问来,堪称是心平气和。
他笑了一场浑身通透,心里还颇有些期待装神弄鬼的回答。
白玄道:“殿下笃定,你的父皇不会放弃你。”
春君不否认,他看过去。
白玄含笑道:“殿下可真是单纯。”
又是这句话。春君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道:“从小到大,我没有想要的。因为会有人把所有的东西递到我手上,我只需要把我不喜欢的剔除抛开。你若不信,就且看着。”
白玄道:“所以殿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春君浅浅叹息,“我只是有些生气罢了。”
白玄道:“气什么呢?”
春君不悦他的刨根问底,抿着嘴不言。
心里也在问自己,气什么?
他撇开这个问题不去想,有意回避着,下了逐客令。
而后不管白玄走没走,自顾自去更衣,准备宸帝的召见,也准备入住太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