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原初拾

15、第 15 章

　　第五回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陈珀锡换好鞋子，冲厨房叫了一声：“我回来了。”

　　妈妈在陈珀锡溜进卧室前从厨房里出来，端着刚好的一盘菜放在饭桌上，吩咐着她儿子：“去叫你爸，准备吃饭。”

　　在饭桌上免不了要被妈妈唠叨：“明明是高三的人了，还喜欢到处乱跑，也不在家好好复习功课。”

　　陈珀锡低头扒着饭，答话时嘴里飞溅出唾沫星子：“我知道了。”

　　“把饭嚼完了再说话。”妈妈呵斥。

　　“我今天是出去帮我们班上的人买蛋糕呢。”陈珀锡咽下口中的饭，用带着饭粒的筷子指向茶几，“那儿呢。”

　　“对了。”他突然想起买的那一块绿色的小蛋糕，女生吃不了，他自己又不喜欢吃甜食，于是献宝似的拿出来放在妈妈碗边，“这个蛋糕给你吃。”

　　“你什么时候有孝心了？”妈妈拿起蛋糕看了一眼，“现在在吃饭呢，吃完饭再吃。”

　　“那你现在尝一小口，看看好不好吃。”

　　妈妈咬了一小口，看着蛋糕欲言又止，她微皱起眉头说道：“这个味道，好像是……”没说完就停住，似乎在努力的回想。

　　“好像什么？”陈珀锡沾了一点尝了一口，好甜，果然自己不喜欢吃甜食。

　　“你以前吃过这种蛋糕呢。”过了好一会，像是想起了，妈妈突然说道。

　　“我吃过？”陈珀锡疑惑，他怎么没印象。

　　“是啊，好多年前了，那个时候你还小。你一直都不喜欢甜食，我还记得那时候你每次都只是咬一口就说不吃了，最后都是我帮你吃完的。”

　　“这样啊。”说起小时候的事，陈珀锡来了兴致，开起玩笑，“妈，你知道我不喜欢吃甜食，你干嘛买给我吃？是不是你想吃不好意思，就找了个给我买的借口。”

　　“怎么可能！”妈妈拍了陈珀锡脑袋，“这不是我买给你的，是一个女生买的。”

　　“女生？”

　　“是啊，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妈妈开始讲起陈珀锡小时候的事，“都说青春期的孩子爱叛逆，你啊，在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不听话。那个时候叫你做作业，你不做，说你几句就闹着离家出走。才几岁的年纪啊，就真离家出走了，我和你爸爸到处找你，急的都差点报警，幸好，那个女生带你回了家。她那个时候跟你现在一般大，心地善良又懂事的女孩子，只要遇见了你就会给你买块这样的蛋糕。”

　　“那她现在呢？”在自己八九岁时出现在生活中的女生，陈珀锡一点也没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

　　“很久没见过了。那次你和她约好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爽约了，你还哭的很伤心，后来她就没出现过了，所以后来，就没人给你买这种蛋糕了。”

　　陈珀锡心中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他看向身边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女生，她正侧着头，灯光的影子落在她的侧颜上，白茫茫的快要看不清她的轮廓。沉重的感觉从她身上传递过来，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陈珀锡刚想问她怎么了，女生低哑的声音响起：“她的名字？”

　　他不得已重复女生的话问：“妈，她叫什么名字？”

　　“想不起来了，毕竟快十年了。”妈妈摇摇头，又吃了一口蛋糕，“我记得那个女生爱穿白色的衣服，每次见到她都是一身的白。”

　　白色衣服？白色连衣裙。陈珀锡心里突突的跳，有什么东西正穿透记忆那层厚厚的墙，从细小的缝隙中慢慢的探出身来。

　　“那她长什么样子？”

　　妈妈摇摇头，奇怪的看着陈珀锡：“十年前你就一点都不记得，那个女孩子对你还不错的。”
　　真的没有一点印象，陈珀锡懊恼地抓着手臂，怎么会一点都不记得了呢？如果妈妈说的真的是面前的这个女生的话，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了等一个人，为了找他，蛋糕是很重要的东西，只有自己才看的到的她，那那个他帮忙一直找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陈珀锡不太想承认，但是过去的事情，现在称为记忆的这种东西开始在脑袋里死命的挣扎，像要突破一切重新回到日光下。

　　开始对一点一点的事有了不太确定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像是要把整个人淹没。

　　那个女生的样子开始在脑海里有了个模糊的影像，笑起来有些俏皮又温暖，好像嘴边有个小小的很浅的酒窝，她生气争辩的样子，她故作大人语气的样子，她牵着自己稚嫩的手温柔说教的样子……

　　这样的一个女生，没有一点迷茫，生动活泼，无比朝气。

　　“对了，我想起来了。”妈妈一拍自己的大腿，“曲纱，她叫曲纱。”

　　第六回

　　那是在十年前。陈珀锡九岁，曲纱十九岁。

　　在一次和家里人吵架过后，九岁的陈珀锡用他小小的手收拾好书包，大摇大摆的就要离家出走了。一个人四处乱走直到天黑，九岁的小孩子就害怕了，想要回家时才发现迷了路。

　　于是就这样，碰到了下班回家的曲纱。

　　曲纱十九岁就已经上班了，她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双双去世，在亲戚家呆到高中毕业就搬了出来，她始终不喜欢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所以宁愿放弃学业上班自己养活自己。

　　没了父母，受到亲戚的冷言冷语，曲纱早就心灰意冷。孤独寂寞无孔不入地充斥了她的生活，她都快忘了温暖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了。

　　直到那天，她看到一个几岁大的小孩，皱着一张小脸，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可爱又无助的表情，他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声音委屈：“姐姐，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曲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对这样的小孩完全没抵抗力，感觉他现在这个样子，跟自己得知父母去世时的样子那么相似。那时候人小，还不太懂事，不明白去世意味着什么，看着别人故作伤心地哭自己也跟着哭，哭着哭着就停不下，直到自己被亲戚的带回了家。

　　曲纱蹲下来，摸着小孩的头，像是哄着自己的弟弟一样：“你是男子汉呢，可不能哭鼻子哟。”

　　然后她站起身，牵起小孩小小的手：“走，姐姐送你回家。”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两只手都暖暖的有温度。

　　那个时候曲纱牵着他，他要跨很大的步子才跟得上她的脚步。

　　时光啊，一直走一直走，怎么一下子，就过去了这么久。

　　原来过去了，就忘了第一次牵手，那天的事。

　　妈妈报出曲纱的名字时，陈珀锡身边一阵微风，倏地不见了女生白色的身影。

　　他一阵心慌，放下碗筷，对妈妈说“我出去一下”，冲到门口穿好鞋子就出了门。

　　陈珀锡跑过小巷，街口的榕树，来到那条曲折的小路上。夜空中繁星点点，勉强能看清前面的路。可是，直到走完了这条路也没发现女生。

　　去哪儿了，曲纱，她能去哪儿？

　　陈珀锡颓然坐在地上，沮丧的想，她会不会就这样消失了。就像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样突然就消失了。

　　第七回

　　一个人坐了很久，起身的时候，陈珀锡打了个踉跄，腿麻了。他望着这条被黑色笼罩的小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要离去。余光掠过一条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

　　是曲纱……

　　他急忙跑了过去，曲纱站着不动看着他，暗淡的月光下，她的身体白的透明。

　　“没想到过了十年了啊。”曲纱的眼神飘渺不定，被风吹起的发丝带着黑暗的阴影盖住了她的此刻的表情，“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在我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曲纱……”明明近在眼前，她的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陈珀锡扭曲着眉头，满脸哀痛。

　　曲纱的话断断续续，一句话一个停顿。

　　“那个时候你小小的，特别可爱。”

　　“我没有了家人，看见你明明有那么爱自己的家人，你却因为一个不顺心就闹脾气，就想教会你懂得珍惜，反正那时候你还小，我也有时间。”

　　“只是，意外这种事，谁也料想不到是不是。”

　　“我最后把你当成了家人一样重要的人。而只有九岁的你哪懂得了那么多，我那个时候就想啊，什么时候你才能像我那样把我也当成家人。我作为姐姐也好，你作为弟弟也好。”

　　“那天我去给你买蛋糕，叫你在乖乖地在公园等我，结果……”

　　结果一去就没回来，她倒在血泊中，手里握着买好的蛋糕，还在想，那个小屁孩等不到自己，一定又会哭鼻子吧。放心不下，这个自己当成家人的小孩，这个一点也不懂事，老爱和家里吵架，一吵架就要离家出走让人担心的孩子。

　　家人啊。

　　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和爸爸妈妈好好相处，收好自己的怪脾气，好好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微乎其微的几率，说不定像自己，一个意外，就再也体会不到了。

　　她一直执着于这件事，即使变成一抹孤魂，也想看着他慢慢地懂事。

　　可是，在她想去找他的时候，周围变成了苍白一片，没了建筑没了任何人影，她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这个苍白的世界。后来，她就蹲在一个地方等，不知道等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三百六十五天……在她的世界终于有了人声有了五彩的颜色时，她发现，她把一切都忘了。

　　再后来，她根据心里仅有的念头，去了很多地方。为了找到他，看他是不是已经懂事了，只是她已经不记得了。

　　连一天天长大，终于慢慢懂事了的陈珀锡也不记得那个时候的事了。

　　为什么大家都不记得了呢，这么重要的事？

　　“对不起，我忘记了……”陈珀锡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那天没等到女生，回家又闹了一会脾气，哭了一回，然后在慢慢向前驶去的时光长河里，将这段记忆，忘得干干净净。

　　“我不怪你，毕竟那时你还小。现在啊……”她看着他的眼，扫过他的眉，他的唇，他的发，他已经少年逐渐挺拔的身躯，“你长大了呢。”

　　第八回

　　这就足够了。

　　以后他还会继续成长，长成一个成年男子的样子，有宽阔的肩膀承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有宽大的手给人安全感，还要有刚毅不屈的性格永远也不被困难打倒。

　　这样就够了。

　　朦胧的月光下，女生的身体渐渐的透明，陈珀锡想要去拉住，伸出的手直接穿透女生的白色的身影，入手一片空。

　　难道这样就要离开了吗？

　　他慌了：“我还欠好多，欠你蛋糕的钱，欠你对你的关系照顾，欠你一种家人的感觉，这些，我都还没有还……”

　　女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笑。跟以前一样的微笑。

　　“姐姐……”

　　一阵微风，带走了曲纱的笑容，带走了陈珀锡最后喊叫声。

　　这一年，陈珀锡和曲纱同岁。曲纱在她十九岁懂得的，在这个陈珀锡和她一样大的年纪里，用了一种对他来说温柔又残忍的方式，一并教给了他。

　　这个女生，最后将她的笑留在了他的心里，连同以往的一切。

　　这一次，怎么也不能忘记了，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记得。

　　因为啊——

　　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总要有人记得。

　　——END——